周成的速度特别快,他迅速找了五六个人,当天晚上就把这些人的资料送到了陆铮面前。
“世子爷,都在这里了,你看,哪个跟双双小姐最配?”
陆铮迅速地扫了一遍,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些人不行。”
不行!
周成猛然睁大了眼睛,惊骇地瞪着陆铮。
这些人里有看上去花团锦簇实际乱成一锅粥的人家,也有为了钱财谋害死嫡妻的人家,也有看上去龙精虎壮其实不能人道的人……
每一个表面上都好好的,内里却败坏得不成样子。陆双双只要嫁过去,必然吃尽苦头又无处诉说。
就这样世子爷还不满意?
那还要怎么样?
世子爷是护短,但护到这步田地的,还是头一次。
周成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陆铮一眼就看穿周成在想什么,他说:“你想岔了。”
周成愣住,试探道:“您……难道不是要给陆双双一个教训吗?”
陆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周成挠挠头,恍然大悟。
世子爷自持身份,再教训陆双双,也不至于跟一个女孩子这般过不去。
他不过是心疼庄小姐,所以想给陆双双添点刺,让陆双双也不能如意而已,并不是真的想把她朝火坑里推。世子爷真想对付陆双双,方法多的是。
还真是他想岔了。
周成重新找了一批人,里面都是适龄的青年俊彦,论身份人品完全配得上陆双双,有几个甚至算是陆双双高攀了。
“世子爷,您挑一个吧。”
陆铮没有说话。
庄明宪泪盈于睫、捂脸哭泣的模样,与陆双双志得意满、笑容满面的样子在脑海中交织。
他随手拿了一个:“就他吧。”
“夫人,双双小姐来了。”
帘子一动,陆双双走了进来,草草行了个礼:“三伯母,您叫我有什么事儿?”
卫国公府三夫人只生了一个儿子,并无女儿,所以把陆双双养在身边,当成亲身女儿一般疼爱。
陆双双行礼很随便,她也不生气,只满脸的笑容地拉了陆双双到自己身边坐下:“我的儿,你可真是好福气,竟然摊上这样一门好亲事。”
陆双双闻言,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父亲还要过几天才回来,怎么三伯母就提前知道她跟茂表哥的婚事了呢,一定是父亲写信给三伯父了。
三夫人见陆双双羞涩了,又是高兴又是欣慰道:“那郝青父母双亡,哥哥郝荣乃湖北武昌的一名千户,与你父亲平级。郝青自己也争气,去年秋闱成绩很好,今年开春就在羽林卫做了三等侍卫。如今在御前行走,前途不可限量。”
她听说消息之后,立马亲自去见了陆铮身边的童嬷嬷,童嬷嬷刚开始还不愿意,想把这门亲事给另外一房出了五服的小姐。她好说歹说,童嬷嬷才同意,还让她见了郝青一面。
“郝青今年二十岁,相貌端正,一表人才,与你正是良配。若不是郝青与世子交好,有意要结亲,这样好的亲事哪里能落到你的头上来?”
“三伯母!”陆双双变了脸色,不敢置信地瞪着三夫人:“您在说什么?”
“当然是说你的亲事。”三夫人笑着说:“我的儿,你的亲事定了,伯母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落地了。”
三夫人见陆双双不说话,又笑:“怎么?不敢相信?欢喜的傻了。放心,有伯母在呢,这亲事跑不了。”
陆双双吸了一口气冷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三伯母,我还小,现在不想嫁人,双双想在您身边多待几年。”
若换做旁人,她早就暴跳如雷、大发雷霆了。可这一位是卫国公府的三夫人,她只能陪小心,绝不敢放肆,更不能让她察觉出自己的异常。
“等你见过之后就想嫁了,郝青不管容貌人品都配得上你。”三夫人笑呵呵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下午去大相国寺见面,就穿我前几天给你做的那套桃红折枝牡丹裙。”
见陆双双不语,她不由摸了摸陆双双的额头:“怎么脸这样白?是哪里不舒服?”
“三伯母,我……”
陆双双想装病不去,又怕大夫来了瞒不住,她想了想就说:“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很是,睡一觉精神好,人也漂亮些。”三夫人爱怜道:“快回去吧,等到时候了,我让人去叫你。”
午休之后,三夫人起床更衣梳头,她一边对着镜子描眉一边吩咐道:“莲蓉,去叫双双小姐起床,顺便把那套赤金琉璃的头面带过去。如果双双还没有上妆,你亲自给她画,今天特殊,一定要那郝青对双双一见难忘。”
“是,双双小姐本来就漂亮,这门亲事一定没问题。”莲蓉笑着说了一句,就去看陆双双了。
三夫人满意地照了照镜子。
以后这整个卫国公府都是陆铮的,三房是庶出,仰仗陆铮的地方还多着呢。既然是陆铮相中的人,必然跟陆铮走得近。这门亲事,三房势必是要抓紧的。
她是真疼陆双双,也是真的想结这门亲事,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她要是错过,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夫人。”莲蓉沉着脸色,大步走了进来:“双双小姐不在院中,她的贴身丫鬟琉璃也不在。门房说,双双小姐午饭前就出门了,说是去叶侍郎家小住。”
三夫人拧了眉头:“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莲蓉说:“双双小姐院中的丫鬟说了,双双小姐最近在跟叶家的公子议亲,琉璃提起叶公子直接说是姑爷。从前双双小姐就跟喜欢跟叶公子玩,小时候还说过要嫁给叶公子,您说她是不是对郝家这门亲事不满意?”
这事她知道,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说的玩笑话罢了,陆双双竟然还当真了。
三夫人一巴掌“拍”在了梳妆台上:“去套马,我亲自去一趟叶家,把双双接回来。”
这门亲事是她亲自跟童嬷嬷说的,是陆铮点了头的,是必须要成的。是谁给陆双双的胆子,竟然一声不吭就跑到叶家躲起来?
陆双双是跑了,可她在陆铮面前怎么交代?
三夫人越想越气,浑身直哆嗦。
“夫人……”莲蓉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三夫人眉头一挑,怒道:“有什么话就说。”
莲蓉斟酌道:“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您到底只是伯母,不是亲生母亲。叶家又是双双小姐的外家,您这样去要人,会不会不太好?”
听了这话,三夫人突然就不生气了,只死死盯着莲蓉捧回来的赤金琉璃头面,仿佛能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移开眼神,冷冷一笑:“你说的对,到底不是我生的,对她再好都没有用。平时三伯母叫的亲热,遇到事情一声不吭就跑了,亏我这些年这么疼她,可真真是我得好侄女!”
“双双小姐这么做也太伤人了,便是不喜欢这门亲事,难道就不能跟您说一声吗?这样走了,您在世子那边怎么能下得了台?她真是一点都不为您考虑。”
莲蓉说:“虽说气人,但您还是保重身体,不要跟她计较了吧。”
三夫人确实气极了。
她没有女儿,陆家其他偏房都知道她喜欢女孩子,来奉承她的小姑娘还真不少。她独独宠着陆双双,还将她养在身边,当卫国公府的小姐一般娇惯着。
若不是她,旁人谁认得陆双双是谁!
三夫人冷哼一声,满脸都是讥诮:“我就是养条狗,还会冲我叫两声呢!既然她不识抬举,我倒要看看,她能嫁给谁!”
“莲蓉,那个跟你交好,天天来给你送小食的姑娘叫什么来着?”
“是晚晚小姐。”莲蓉笑着说:“您卧房里那双新鞋就是她做的。”
“嗯,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三夫人道:“你去通知陆晚晚的爹娘,就说我想给她做媒。”
“好。”莲蓉笑着说:“晚晚姑娘怕是要高兴的睡不着了。”
“把陆双双的东西扔出去,就当我郑氏从前瞎了眼。放话出去,以后不许陆双双进卫国公府的门。”
“这是怎么了?”卫国公三老爷陆鹏里走进来,正听到三夫人发号施令呢。
“双双闯什么祸了?”三老爷笑着道:“竟然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他与三夫人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把妻子当个宝贝宠着的。
“别提了!”三夫人冷笑道:“我懒得提她的名字。”
三老爷不解,莲蓉忙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三老爷立马就皱了眉头,煞有介事道:“你怎么能做出这样不小心的事情来,既然答应了靖臣,就该做到才是。”
靖臣是陆铮的字。
三夫人本来就怕陆铮不高兴,听了丈夫的指责,气得眼圈都红了:“我还不是为了我们三房,为了陆双双,她忘恩负义摆了我一道就算了,连你也来指责我?”
“好了,好了。”三老爷立马上前,去哄三夫人:“这算什么事呢,你不喜欢她,就不要她来。靖臣那边有我呢,我去跟靖臣说,保管他不会生你的气。”
三夫人犹不高兴,气得坐到床上锤枕头:“旁人养个贴心的小棉袄,我这是养了个白眼狼呢,我这边气着,她倒好,嫁给叶茂心满意足了!”
“怎么会呢?叶家那边我会放话出去,只说陆家不同意这门亲事,量那叶承宗不敢跟我们陆家作对。就算叶家不听,不是还有陆耀吗?等他回来了,我亲自告诫他,不许他把陆双双嫁给叶茂。”
三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一些:“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陆双双这么不识好歹,竟然惹我陆某人的夫人生气,我自然要出手教训她,绝不让她如愿。还有啊,你以后不许为这些事情操心了。”
三老爷将她推倒,压了上去:“我努努力,争取让你怀个女儿,咱们不养别人的孩子,养自己的小棉袄。”
三夫人不待说话,嘴就被堵上了。
三天后,陆双双的父亲陆耀回到京城,他先去了卫国公府,然后去了叶家。
一个时辰之后他就从叶家出来了,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带着陆双双走了。
叶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叶家大老爷叶承宗本来就不赞成陆双双跟叶茂的亲事,可看着叶老夫人这么生气,想着陆耀态度这么强硬,他也气得不得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
陆耀说了,陆双双是陆家的女孩儿,不好一直住在叶家。
叶老夫人以陆双双丧母没有人教养为缘由,要留下陆双双。陆耀又说自己马上就要续弦,明天就要交换庚帖了。
叶老夫人当时就怒了,质问陆耀要续弦为何不跟她说一声。
陆耀却反问叶老夫人,为什么要挑唆陆双双跟卫国公府不和。
叶老夫人当然不承认。
陆耀就冷笑着说,要不是叶老夫人挑唆陆双双嫁给叶茂,陆双双又怎么会拒绝那么好的亲事,又怎么会得罪卫国公府。
他最后说,陆双双的亲事等新夫人进门之后,自有新夫人料理,不劳叶老夫人操心了。
说完就不顾陆双双哭泣,就将她拖走了。
叶老夫人实在不能不气,又是气,又是心疼陆双双。却不能阻拦人家父女相聚,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耀扬长而去。
“母亲。”叶承宗想了想说道:“事到如今,让茂儿娶双双,那是万万不能的了。不如就满足了茂儿的心愿,让他娶庄家的小姐吧。那位小姐人称妙手女公子,我也见过,不管医术品貌皆是一流。”
叶承宗想着叶茂最近瘦的跟一柄刀子一样,心里就顿顿的疼。
妻子不在了,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已,他是想让叶茂得偿所愿的。
叶老夫人正在气头上,立马反对:“不行,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我是不会同意的。我自会替茂儿挑选一位品貌的皆淑的妻房。”
“母亲是一家之主,你的吩咐,儿子自然不敢不从。”
叶承宗站起来,语气失望:“儿子只是有些不明白,您疼爱双双这个外孙女,满足她一切要求,为了她甚至委屈茂儿,强逼着茂儿低头。难道茂儿就不是您的孙儿了吗?”
“从前为了双双委屈茂儿,我也能理解,可眼下双双嫁入叶家是不可能的了,您为什么就不能满足茂儿一次呢?”
“您对一个外孙女尚且如此,为何不恳多疼惜疼惜您亲生的孙子呢?双双是陆家人,以后还要嫁人的,奉承在您膝下给您养老的人是茂儿啊,您就不怕寒了孩子的心吗?”
叶承宗说完就走了,也不去看叶老夫人发怔的脸。
帘子掀开又落下,风吹的烛火晃了晃,叶老夫人脸色晦暗不明,呆坐了很久。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十一月中,京城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庄明宪跟老太太把花房搭好,两人就坐车去丰台花市买一些菜种子来。
丁兴又当车夫又当护卫,老太太直说要给丁兴发双倍大红包,惹得丁兴连连说这是应该的。
花市上有一家铺子不仅卖花草种苗,还卖蔬菜的种子,那家老板是种植高手,老太太照例跟老板交流种植心得。
天冷,铺子里为了把花养住,就烧了地龙,格外的温暖。
庄明宪一边赏花一边喝茶,惬意极了。
一辆马车停在铺子门口,澄墨与傅文从车上下来。
澄墨指着停在一边的马车道:“少爷,你看那是不是庄家的马车?”
傅文一怔,转头去看,见果然是庄家的马车,他点头“嗯”了一声。
他认得,给马喂草的那个人叫丁兴,是庄明宪的护卫。
庄明宪也来了吗?
他心头不由一紧,慢慢地上了门口的台阶。
“这位公子,快里面请。”小伙计热情地招呼他:“您是买成花,还是买花种?我们店里应有尽有,您请进去挑选。”
厚厚的夹棉帘子挑开,傅文一眼就看到坐在那里的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罗袄,柳黄遍地锦裙。头上戴了一支珍珠步摇,捧着一杯茶,不知道跟丫鬟说什么,笑盈盈的。
她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步摇上的珍珠垂在她小巧白嫩的耳边,晃啊晃的,能晃到人心里去。
他本能地把视线移开,片刻之后,又把脸转回来,重新去看她。
庄明宪这才看到了傅文。
她视线从傅文身上一瞥而过,就继续跟谷雨说话。
都在京城住,会碰到毫不为奇。
于她而言,傅文就是个陌生人。
她不想跟他有一丁点的瓜葛,当然了,傅文一定跟她的想法一样。
傅文见她神色不变,依然笑着,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自己,心就缩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了。
正好老太太从后面花棚里回来,见到傅文就笑着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如今是解元老爷了。可还像从前那般辛苦吗?”
傅文行了礼,说:“还跟从前一样。”
“你是来买花的吗?”
傅文点头:“正是。”
老太太笑着说:“我们买好了,就先回去了。”
“我送您。”
傅文把老太太跟庄明宪送上了马车,从始至终,庄明宪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文看着马车在雪地里碾出来的印子里有什么闪闪发光,他走下台阶,从雪水里捡起一串珍珠。
粉白的珍珠不过红豆大小,一共四颗串在一起,傅文认得,这是庄明宪步摇上的。
他将珍珠上的泥污擦拭干净,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气太冷,傅文觉得吸入肺中的空气太凉,凉的他心有些疼。
“少爷。”澄墨小心地提醒:“要把花搬进去给老板瞧瞧吗?”
傅文收回视线,说:“我自己来。”
澄墨退后两步,看着傅文从车里帮那盆花搬出来,搬进了铺子里,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自打去年少爷在山上把衣裳脱给宪小姐之后,他就变了,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默,更加难懂了。
这一盆花,是庄家大房老太太过寿时,少爷写字赢回来的。一共两盆,少爷跟宪小姐一人一盆,宪小姐那盆转送给了叶少爷。
其实少爷的花房里已经有蓝荷了,当时叶少爷要用紫荷换,少爷竟然不同意。还将这盆蓝荷从河间府带回了京城,养在了花房里。
花房里都是少爷养的各种名贵荷花,蓝荷也有几盆,可少爷独独对这盆蓝荷格外珍惜。每次浇水、擦拭叶子,少爷总是格外温柔有耐心。
前些日子少爷进宫住了几天,晚上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这盆蓝荷。不料这荷花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枯萎了,甚至还有要死的迹象。
少爷是养荷高手,能养出四季不败的荷花来,一盆蓝荷死了,不是还有其他的吗?
没想到少爷非常担心,想尽办法要让这蓝荷复苏,一连好几天都沉着脸。
实在没办法了,就搬着蓝荷来这里求助老板了。
少爷不放心,要亲自抱着这盆荷花才行,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澄墨隐隐有些明白,又觉得不太明白。
从丰台花市回来,傅文心情不佳,因为那盆花的确无救了。
傅老夫人叫了他过去,跟他商量婚期:“明年四月、六月都有好日子,你看定在几月?”
“您觉得哪个好,就定哪个。”傅文神色淡淡的,消瘦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根本就在意自己的婚期。
傅老夫人看着就叹了一口气:“既然昨晚发病了,为什么今天不好好歇着?这一大早就出门,身体哪能受得了。”
“您别担心。”傅文看了傅老夫人一眼,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上午出去转转,现在好多了。”
他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傅老夫人心里一阵难受。
他的头疼病如果不治,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这些年,可把他给折磨坏了。
明明饭量不错,却从未吃胖过,一直这样的瘦。
她突然道:“我昨天去看长公主了,她说你的病庄明宪或许能治。”
傅文只觉心头猛然一震,又想到庄明宪今天淡漠的样子,他抿了抿唇:“不过是或许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大夫这样这样说过。”
“不、不。”傅老夫正色道:“这一次是长公主说的,既然她开口了,那就一定不会有假。”
“傅文,你不能任性!”傅老夫人表情凝重:“这次你听我的,一定要让庄明宪来给你治病。你的头疼病,不能再拖了。”
傅文的手紧紧攥着又缓缓松开,他捋了捋衣摆的褶皱,低声说:“好。”
傅老夫人立马松了一口气,她赶紧叫了李嬷嬷来:“现在就去请庄明宪,让她现在就过来。”
她是一会都不愿意等的,就怕夜长梦多,傅文会改变主意。
李嬷嬷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她不敢耽搁,立马就去。
她是欢欢喜喜去的,回来的时候,却忧心忡忡。
傅文一看她的脸色就明白了。
他没有说话。
傅老夫人得知庄明宪没来,有些不高兴:“她什么时候来?”
“老夫人。”李嬷嬷想着庄明宪嚣张随意的样,脸上露出几抹忧色:“宪小姐说,她不来,不给我们少爷治。”
“呵!”傅老夫人哂然冷笑一声:“她不过是因为之前我落了她的面子,所以她拿乔,其实刚才我就猜到了。”
之前让她来傅家小住,修补绣像,她没同意。傅老夫人就知道庄明宪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了。
李嬷嬷想着庄明宪那淡漠的样,就觉得不像。
“那……您说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傅老夫人说:“她想找回面子,我给她这个体面就是,明天我亲自去鲤鱼胡同请她。”
“可以。”李嬷嬷说:“就算她不同意,还有庄家老太爷呢,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傅文心里闷得难受,起身出去了。
“少爷,明天是十二,今天还要去珍翠阁买簪子吗?”
傅文抬头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说:“不去了。”
澄墨很是诧异,却也不敢说什么。
少爷有一个盒子,他每年十一月十二这一天都会放一根簪子进去。或是他自己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的,或是去珍翠阁买的。一年一年累加下来,盒子里摆放了七根簪子。
今年是第八个年头了。
看来以后少爷都不会朝盒子里放簪子了。
傅文慢慢沿着花园朝回走,触目都是萧索的莹白,树上的积雪清清冷冷的,扑簌簌朝下落。
他又想起那个冬日。
他从学堂回来,被人骗上假山,然后被推下来。
他头磕破了,血流了满脸,让他眼睛睁不开。头疾也发作了,他蜷缩在地上,死死抱着头,咬着牙关打颤。
有欢快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看到他吓了一大跳:“你、你是谁?你怎么了?你流血了!”
小姑娘声音又娇又软,糯糯的,因为害怕带了几分惊惶的颤音:“你别怕,我……我给你捂着。”
她没有离开,而是蹲在她身边,给他捂伤口。
“你是不是很难受?”小姑娘快哭了:“你等着,我去叫人来。”
“不要,不要去。”
他的病不能被别人知道。
慌乱之中,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抓的紧紧的,死死的。
“求求你,不要声张,替我保密。”他痛苦地呻吟:“我的小厮叫澄墨,在学堂门口,你去替我叫他来。你帮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报答你的恩情,一定不会忘记你。求求你。”
“好。”小姑娘很是慌乱,却还不忘用柔软的小手轻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你别怕,我这就去叫你的小厮来,他叫澄墨,在学堂门口,我记住了。我会替你保密,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过,你答应会报答我,可不能忘了哦。今天是我的生辰,你不能骗我。”
“小姐,你在哪?”有丫鬟焦急呼唤她的声音:“您要我拿手钏跟人家换的簪子我换来了,你躲在那里啊?你快出来,别藏了。”
“我在这里。”
小姑娘慌里慌张地走了。
他一时失神,竟没能抓住她的手。
她走掉之后,他特别后悔。
他握了她的手腕,知道她比他小,她一个小姑娘,是不能出二门到外院的学堂去的。
澄墨一定无法得到消息了。
没想到澄墨很快就来了,原来她竟然叫了一名小厮去外院传话。
他将她留下来的帕子珍藏,还记得十一月十二是她的生日,还有她心心念念想要一个簪子。
那个时候的她,多好啊。
温暖了他寄人篱下的岁月。
现在这个庄明姿跟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是她,庄明姿是庄明姿。
她是鲜活的,可爱的,温暖的,不是庄明姿那虚伪的、做作的模样。
傅文吐了一口浊气,转身朝外走。
“少爷,我们去哪?”
傅文没说话,自己驾了马车去了珍翠阁。
珍翠阁里摆满了首饰,他径直走到摆放发簪的柜台,认真挑选。
视线落在一个珍珠发簪上,他眼前突然又浮现出庄明宪那笑容满面的模样,还有她明亮的双眼,嘴角的笑靥,说话时甜甜糯糯带着几分娇软的声音。
长大后的庄明姿不像她,反倒是庄明宪跟那个娇娇的小姑娘有几分相似。
左边肩头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傅文本能地朝左看,突然右边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
“时文!”叶茂笑呵呵站在他面前:“给姿小姐挑选发簪吗?看得这么入神,喊了你两声你都没听到。”
叶茂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大白牙都露了出来,心情非常好,跟之前那个低迷沮丧拉着他要借酒消愁的样子判若两人。
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做什么?”傅文问他。
叶茂笑了,一身的翩翩如玉风度:“当然是买簪子啊。”
傅文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嗯。”
叶茂笑着推了他一下:“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买簪子送给谁?”
那是春风得意的笑,志得意满的笑,高兴的不得了的笑。
他上次这么笑,还是庄明宪送荷花给他的时候。
傅文心头猛然一沉,眉眼一片清冷:“是谁?”
叶茂嘿嘿一笑,脸就红了:“是宪表妹。”
他声音压低了,可嘴角翘得格外的高,眉飞色舞,喜悦扑面而来。
“哦。”傅文脸色没有变化,身后的手却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不想在这里呆了。
“哎。”叶茂在后面叫住他:“你怎么突然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叶茂追到门口,跟他并肩走着,把一个红地粉彩白牡丹石青玉盒子拿给他看:“明天我就要去跟宪表妹提亲了,这里面放的是我给宪表妹定制的玉簪。嘿嘿,咱们以后就是连襟了。亲上又加亲,多好呀。”
那美滋滋的声音,落在傅文耳中,只觉得格外刺耳。
傅文不说话,大步踏了出去,人才走到外面,就听叶茂说:“明天是宪表妹的生日,这簪子既是提亲礼又是生辰礼,你说是不是很有意义?”
傅文身体一震,只听见脑中轰隆隆作响如炸雷一般。
他不敢置信,瞪着叶茂,叶茂的嘴一张一合,正喜气洋洋地说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见,脑中只不断回响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倾盆冰雹从天而落,他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纹丝不动,任由密集的冰雹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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