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昀认出了那女子的媚术, 正欲开口提醒箫风临,便觉对方已经率先设下一道结界,将二人笼罩起来。铿锵鼓点被尽数挡在外面,楚昀神情唏嘘:“没想到, 竟能在此遇到她。”
箫风临道:“你确定是她?”
“红衣,善舞,媚术,若是有人模仿, 那此人我真要好好认识一下。”楚昀轻声笑笑,又道, “这丫头啊, 三天两头换脸,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箫风临道:“你打算怎么办?”
醉欢楼中,越来越多人失去神智, 甚至不少人跃跃欲试,试图爬上高台。高台四周不知何时竟立起了一道透明屏障, 将众人挡在外面。但就算是这样, 那些人仍想朝那红衣女子扑去。他们用身体不断撞击屏障,直至头破血流。
雅间中, 方才弹奏的那名琴姬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呆滞, 似是想要缓缓朝那高台走去。箫风临抬指一挥,击中那琴姬后颈。
眼见那琴姬就要摔倒在地, 楚昀连忙上前将人一把揽住。青楼女子穿着大多单薄, 楚昀这一揽便触摸到了女子腰间柔软细腻的肌理, 浑身一僵,一时间就连眼睛都不知该看向何处。
身后,箫风临的目光暗暗沉了下来。
楚昀手忙脚乱把人放到一边,脱下外衫罩在那女子身上,转头对箫风临道:“霜寒借我用一下。”可后者不知在想什么,竟一时没有反应。楚昀只得又唤了一声:“阿临?”
箫风临恍然回过神来:“怎么?”
“你想什么呢?”楚昀笑了笑,却也并未在意,“玉箫,借我一用。”
箫风临点点头,从腰间取下玉箫递出。楚昀接过,置于唇边。
一阵悠扬而清亮的萧声传出,雨打繁花,不疾不徐,悠悠打破了原本的鼓锣之响。高台上,红袖的动作一滞,眼神下意识看向二楼。
楚昀没有躲闪,垂下目光,与她遥遥对望。
被媚术迷惑的众人眼神显露迷茫,动作却纷纷停了下来。
突然,一段铮铮琴音如珠落玉盘,陡然出现。红袖回神,继续随着琴音舞动起来。楚昀眼神稍凝,萧声急转直下,短促尖锐,好似鸣泉飞溅,竟暗藏杀机。
那琴音也不堪示弱,一琴一箫此起彼伏,红袖的舞步也越发迅疾凌厉。只听一声铮然断弦之响,曲终舞尽。方才那般激烈的舞曲之后,红袖依旧面色未改。她屈膝见礼,最后看了一眼楚昀所在的方向,转身缓缓下了高台。
她的身影离开之后,台下观众方才恍然清醒。
雅间内,楚昀将玉箫递还给箫风临,笑道:“这醉欢楼中果真是藏龙卧虎,看来我们没找错地方。”
箫风临道:“方才那弹琴之人……”
“修为极高,不简单。”楚昀道,“那媚术以舞为媒,但若非琴音牵引,是不可能达到这等境界的。那琴音,既增强了媚术,也弥补了缺陷。要不是我了解这媚术,怕是要反被他绕进去了。”
箫风临点点头,正欲再说什么,忽然又听见雅间外传来一阵骚乱。
二人转头看去,数名带着金色翎羽面具的女子从楼上缓缓走下来。方才便是因为她们现身,才引得众人惊呼骚乱。这几名女子乃醉欢楼老板的贴身侍女,而她们下来的地方,便是通向摘星台唯一的路。这几名女子的出现,意味着这醉欢楼老板已经选中了宾客,正要将其邀请上楼一叙。
楚昀与箫风临对视一眼,不动声色。
他们没有把握一定会被那老板选中,不过动一动手脚偷偷跟着被选中的那宾客进入摘星台,于他们而言却不是什么难事。
楚昀静静看着那几名女子步下楼梯,却直径朝二楼雅间走来,最终停在了他们面前。那几名女子朝他们二人行了一礼,为首那名女子问:“方才奏箫的是哪位公子,我们主人有请上楼一叙。”
楚昀稍有惊讶,轻笑一声:“是我。”
为首那名女子拿出一块金羽面具,道:“那便公子戴上这面具,与我们走一趟吧。”
楚昀正要伸手去接,箫风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楚昀稍愣一下,低声安抚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让我去会一会那位神秘的幕后老板。”
箫风临停顿片刻,松开手:“多加小心。”
楚昀点点头,接过面具覆在脸上,笑道:“烦请姑娘们带路。”
几名女子朝他施了一礼,转身引着楚昀离开。醉欢楼中其他人见楚昀跟着那几名女子离开,纷纷哀叹嫉恨不已。直至楚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箫风临方才收回目光。
他眼眸微垂,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此时,方才被他击晕的那名琴姬悠悠转醒:“我这是……怎么了?”
箫风临道:“姑娘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他声音冷得可怕,让人听来好似锋芒在背,如坠冰窖。那琴姬被他语中的冷冽刺得瑟缩一下,连忙起身。楚昀搭在她身上的外衫落地。
“这是……”琴姬只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冷了几分,她慌乱地捡起那外衫,仔细叠好置于桌上,头也不敢抬,“小女告退。”
她说完这话,仓惶地拾起地上的琵琶,逃似的离开了雅间。雅间外的帷帐落下,箫风临端坐原地静静饮茶,隐去一室冷意。
楚昀很快跟着那几名金羽面具的女子步上顶层,视野骤然开阔起来,竟是一座庭院。兰草绿竹,回廊勾栏,居高望去,可见广陵夜色与灯火辉映,无数画舫如同一盏盏河灯点缀在墨色的河水上,甚是赏心悦目。
那几名女子在一道玉石雕砌的画屏前停下脚步,道:“我家主人便在前方的摘星台等候,公子进去便是。”
“有劳。”楚昀颔首应道。
他绕过玉屏,踏上回廊。回廊深处,一块绿茵草地中,有一座飞檐凉亭。凉亭四面垂着轻纱帷帐,随风微微浮动,半隐半现地透出一人静坐的身影。
楚昀走过去,还未及说话,那人率先开口:“你是谁?”
那嗓音清而不浮,却真真切切是个男子的声音。
楚昀不动声色反问道:“你又是谁?”
那人没再回答。楚昀等了半天也没见那帷帐后再有动静,正欲上前一步,却突然听得有利刃破空之声传来。轻纱帷幔骤然拉开,一道红影裹着凌冽剑意,直朝楚昀逼来。
楚昀侧身躲过一击,赤羽自袖中窜出,铮然一声击退对方,飞快攀附在剑锋之上。
“这么久没见,这见面礼会不会有些太粗鲁了。”楚昀抬起头,对方一身红衣如血。他顿了顿,挑开面上金羽面具,“红袖。”
他指尖微动,收了赤羽。随即,对方手中的长剑落地。
方才在高台上一舞倾城,牵动万人心神的女子,此刻却站在楚昀面前,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讶神情。须臾,两行清泪从她脸上划过。
这下,就连楚昀也愣住了。他连忙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巾往人手里一塞,恨铁不成钢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说哭就哭。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别人在我面前掉眼泪么?故意整我呢?”
红袖没有回答,单膝落地:“红袖参见主上。”
楚昀淡淡笑道:“好了快起来。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干嘛还这么叫我。”
红袖道:“不论如何,您都是我的主上。”
楚昀无奈,上前一步将人扶起:“行行行,听你的,你爱怎么叫怎么叫……你别哭了。”
她转头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执拗道:“我才没哭。我、我就是,我就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再见到您……”
“好,没哭没哭。”楚昀连连应道,又问,“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帷幔后的那位,又是何人?”
他话音刚落,一阵风将那层轻纱吹开,一名男子从亭中从容步出。那男子皮肤苍白如雪,面容阴柔更显几分妖异。他缓缓走到楚昀面前,单膝跪地:“在下白芨,见过圣主大人。”
“不必多礼。”楚昀道,“方才奏琴的人,就是你?”
“是,”白芨回答,“不知圣主大人驾临,多有得罪。”
“行了,别一口一个圣主的,听得我瘆得慌。”楚昀笑了笑,又问,“这么说来,你们二人就是醉欢楼那幕后的主人?”
红袖道:“是。”
楚昀道:“无妄阁,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此言一出,面前这两人对视一眼,均是神情稍凝。过了许久,红袖开口问:“您是为了无妄阁而来?”
“是。”楚昀道,“你们果然是无妄阁的人?”他说完这话,忽觉哪里不对劲,又问,“等等,你们既是无妄阁的人,为何会不知你们阁主将我唤回尘世之事?”
红袖眼中一亮,忍不住脱口而出:“阁主?他真的——”
白芨突然看了她一眼,红袖的话戛然而止。
楚昀将他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悠悠道:“看样子,你们也不是一无所知。这样便好,告诉我,无妄阁阁主到底是谁,现在何处?”
白芨朝楚昀行了一礼,正色道:“白芨与红袖姐都曾承蒙阁主相救,阁主与我二人有救命之恩,因此,我们才会自愿加入无妄阁。但无妄阁极为神秘,阁主更是行踪无定,就连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何身份,现在会在何处。”
楚昀敛眸问:“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眼前二人不答,楚昀想了想,又道:“不说也罢。按照醉欢楼的规矩,我既然登上了摘星台,便能向醉欢楼之主提出一个要求。你们一定知道该如何与无妄阁阁主取得联系,我要见他。”
“这……”红袖迟疑一下,问,“主上为何执意要寻找阁主?”
楚昀道:“他带走了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红袖眉头稍皱,白芨道:“无妄阁等级森严,向来是由上至下传达命令消息,而非由下至上。我们二人身为下属,从来只是服从,无法与阁主取得联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醉欢楼的规矩是摆设么?”
“圣主莫怪,”白芨不紧不慢,“您若以客人身份而来,无论您是求权求财,求名求利,我们都可满足。但唯有无妄阁,并不在允诺范围之内,恕在下无法答应。”
“白芨,”红袖斥责道,“别这样与主上说话。”
白芨道:“红袖姐,我也是实话实说,毕竟,规矩就是规矩。”
“好一个规矩就是规矩,看来我这一趟,是白跑了。”楚昀笑了笑,道,“不过,今日得见故人,而且见你过得不错,也算了我一桩心事。也罢,我不难为你们了。就此别过吧。”
他说着,便要转身离开。红袖迟疑片刻,开口唤住他:“主上。”
楚昀回眸:“还有何事?”
红袖道:“我不知主上与阁主有何误会,但主上请相信,阁主他绝对没有为恶。”
楚昀听了她这话,突然道:“红袖,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可好?”
“您说。”
楚昀若有所思:“当年正道攻入魔域,魔域之人被尽数诛灭。你是如何从里面捡回一条命的?谁救了你?”
红袖眼眸微动:“我……”
“不能说?”
红袖道:“主上怎么知道……”
楚昀淡淡道:“我不知道,诈你的。”
红袖惊愕地睁大眼睛,她似是还想说什么,楚昀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摆摆手:“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并未朝来时路走去,而是化作一道红光,御空掠上天际。
楚昀的身影消失在摘星台上,须臾,从暗处步出一人:“红袖,你今日说得太多了。”
来人一袭华贵白衫,面容俊美至极,却是冷峻无波。他缓缓走到二人面前,抬眼,眸中尽显森然冷意。
“阁主?!”二人惊呼出声,很快回过神来,跪地行礼,“属下参见阁主。”
箫风临淡淡道:“起来吧。”
白芨起身,而红袖却没有动。箫风临垂眸看她:“你想说什么?”
红袖道:“红袖,多谢阁主救了主上。但红袖不明白,阁主为何不肯直接告诉他你的身份,你分明……”
“红袖姐。”白芨打断她,“别再说了,阁主做事有自己的考量。”
红袖低头道:“是红袖失言,请阁主责罚。”
“此事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箫风临抬头看向楚昀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思索着什么。须臾,他浅浅叹息一声,“我不该带他来。”
“可如今,主上恐怕已经猜出您的身份。”红袖迟疑片刻,低声道,“其实,阁主今日会让主上踏入醉欢楼,就没想再隐瞒身份了吧。”
箫风临道:“瞒了这么久,我也累了。”
摘星台上一时寂静,须臾,箫风临又道:“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二人齐声道:“请阁主吩咐。”
箫风临抬手一挥,一封密函与一枚无妄令落在二人面前。箫风临冷声道:“具体我已写在密函内,你们尽快将此传递给无妄阁各处分部,需得抓紧时间。若有任何人干涉此事,杀。”
二人均是一惊,随后齐声应道:“是。”
他们话音落下,周遭突然掀起一道清风,抬眼看去,眼前已无任何人的身影。红袖拾起那封密函,打开,里面是一份人员名录。她细细读下来,眼中竟显露一丝惊愕:“这……”
红袖将那密函递给白芨,他快速看完,虽未置一词,但眼神却也暗了下来。他的手上,那枚无妄令闪过一抹冷厉寒光。
楚昀没有回他们落脚的小筑,他浑浑噩噩驱使赤羽落在街道上,竟不知自己该去何处。
从他莫名其妙被人拉回尘世,从陌生的躯体中醒来,再到入天岳门,拜师,随后又牵扯出乌邪剑、无妄阁、连翘。种种蛛丝马迹早已让他猜测那无妄阁阁主定是极为了解他,而如今,红袖又默认了那人参与过四百年前的魔域大战。
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
楚昀心口闷得发疼,他多想直接去到那人面前质问他,问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他想知道那人为什么要骗他,究竟骗了他多少事情。
可他又不敢去探究。
他生怕这一问,问出更多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楚昀神情恍惚地在街上游走,身旁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将他唤醒,一个身影狠狠地撞了他一下。楚昀一个没站稳,被撞地微晃一下,下意识扶住了那人。
那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略微有些跛脚,怀里还紧紧抱着个粗麻布包。
他连连朝楚昀道谢,楚昀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见身后有人破口大骂:“你这老头还要不要脸,这整条街都本大爷的地盘,交不起租金就别来。你下次再来,老子另一条腿也给你打断。”
楚昀转过头去,几名彪形大汉正站在他身后,朝那老者怒目而视。
那老者抖抖索索哀求道:“少爷你行行好,我儿子真的需要钱买药,你就让我在这儿卖吧。”
“你滚不滚,再不滚老子动手了!”那人啐道,“给我上。”
几名大汉冲上前来就要将那老者强行赶走。楚昀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最前那名大汉的手腕,将人推开,冷声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一群人欺负一个老人家,算什么本事?”
那几名大汉见拦住他们的竟是个纤细少年,骂道:“哪儿来的臭小子,不要命了,敢管我们的事。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该滚的是你们。”楚昀道,“我现在心情不大好,你们识相快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方才为首那名大汉满身酒气,嗤笑一声,却是走上前来细细打量着他:“小子,你是什么人?看你这一身的脂粉气,不会是前面妓馆里的小倌吧?这张脸倒是长得勾人得很,哪家的,下次爷去给你捧场?”
他说着,竟轻佻地伸出手来想碰一碰楚昀的脸。楚昀稍一侧头,抬手在他手肘处状似轻巧地一敲。只听一声骨节错位之声,那大汉痛呼一声,抱着胳膊痛苦倒地。
其余几人见状,不敢妄动。那大汉气急,骂道:“看什么看,还不给我打!”
几名大汉这才朝楚昀冲去,却都被楚昀轻而易举撂倒。片刻后,大汉横七竖八躺倒一片,哀嚎不止。
楚昀走上前去,问为首的那名大汉:“他欠你们多少租金?”
说罢,也不等那人答话,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随意掏出几锭银两丢到他身上:“这些够了吧,够了就滚。”
“够了够了够了,我们这就走。”几名大汉连连点头,捡了那些银子,匆忙逃了。
楚昀将那老者扶到一边,把钱袋塞到他怀里:“老人家,这些钱你拿去抓药吧,日后那些人应当不敢再来了。”
老者连连摆手:“公子,使不得,使不得,这也太多了。”
楚昀道:“无妨,谁没个有难处的时候呢。你就收着吧,给你儿子看病要紧。”
“谢谢小公子,公子心善,定会有好报的。”
楚昀笑笑,却轻声叹道:“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吧。”
那老者在怀中的布包中挑挑找找,摸出根黑色木簪递给楚昀。那木簪雕工行云流水,格外别致。老者道:“这制簪的沉香木是老朽意外所得,只雕出这一根簪子,本还舍不得卖……今日得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公子便收下吧。”
“不必……”
老者劝说道:“公子就别推辞了,改日赠予意中人也好啊。”
楚昀一愣,回过神来时,那老者已经趁机把木簪塞到他怀里。无奈,他也只好道了声谢,方才转头离开了。楚昀在街上漫无目朝前走,两侧的街景渐渐萧瑟冷清下来。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出了灯火通明的闹市,暂离了喧嚣。
春夜的风带着些凉意,楚昀的外衫留在了醉欢楼里,被夜风一吹竟有些发冷。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站在一间冷清简陋的客栈前。客栈没什么生意,店小二在柜台前打着盹,就连楚昀走进来都没留意。
楚昀敲了敲台面:“还有客房吗?”
那店小二被他扰了清梦,茫然抬头,半晌才恢复清醒。看清了眼前的人,那店小二连忙应道:“有有有,多得是,客官这是要住店?”
“嗯,要一间上房。”
“好嘞。”
店小二麻利把楚昀引上二楼,楚昀这才发现这小二口中所言的多得是一点不假。这客栈里除了他,根本就没有别人。店小二推开一间房门,楚昀刚一进去,就被里面发霉的气味呛了一下。
“咳咳,这就是你们的上房?”
店小二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屋内唯一的木桌,再点燃桌上烧了半截的烛台,道:“是,这是咱们店里最好的一间了。客官,您……还住么?”
“住。”楚昀在桌边坐下,抬眼看那店小二还站在一旁,便问,“你怎么还不走?”
“那房费……”
“哦。”楚昀应了一声,探手入怀一摸,却愣住了。他方才把钱全给了那老者,如今身上只剩那根老者送他的木簪。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腰间那枚玉佩上。
楚昀取下玉佩:“先用这个抵吧,我明日再让人给你送钱来。”
他把玉佩递给店小二,玉佩离开他手的时候,突然闪过一道微光。
店小二揉了揉眼睛:“它刚刚……是不是亮了一下?”
楚昀正色道:“没有,你看错了。”
“看来真是睡糊涂了……”小二自言自语一句,道,“客官您早些歇着吧,有事您喊一声就行。”
“等等。”楚昀叫住正要出门的店小二,“给我拿几壶酒上来。”
“好嘞。”
店小二很快把酒拿了上来,这客栈虽简陋了些,但酒却是好酒。楚昀酒量算不上好,几杯下肚,已有些头晕眼花。他转头盯着桌上的红烛发愣,恍惚间耳边听到一声轻蔑的嘲弄笑意。
“谁?”
“……有家不敢回,在这种地方喝酒买醉,你真有出息。”那声音又沉又哑,听来竟有阵阵回音,“主人。”
楚昀抬手一挥,一把乌黑长剑出现在桌边,一团模糊黑影从剑中显现出来。楚昀没好气道:“你没事跑出来干嘛,找抽?”
乌邪低沉地笑了两声:“我早说过了,别人都不可信,你只有我。”
楚昀再次往杯子里倒了杯酒,斜睨着那黑影:“你再废话我就把你封回去。”
“把我封回去,谁陪你说话?”乌邪并不畏惧,那团黑影缓缓凑到楚昀身边,似是将他包裹起来,“主人,你现在心里很乱。其实你担心的并非是箫风临会不会得到乌邪,你气恼的,也并非是箫风临隐瞒了你他的身份。你不敢去问他,只是因为你在害怕,你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骗局,你害怕发现他过去对你的好,全是假象。”
楚昀眼神一凛:“我警告过你不要轻易窥视我。”
乌邪语调不紧不慢:“不,我没有窥视你。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副像是被主人丢弃的小狗一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还需要我窥视么?”
“闭嘴。”
乌邪继续道:“无妄阁阁主是谁,其实你早该猜到的。哪有这么巧的事,你时隔数百年被唤醒,箫风临便立即出现在你身边,非但没有声张,还将你带回天岳门。还有,凌霄峰上的禁制,就连我都进不去,谁又有这个能耐,在箫风临的眼皮底下让你入梦。只不过是你自己自欺欺人,不愿意怀疑你的宝贝师弟,你宁愿相信他是真的对你有意……”
“你别说了。”
乌邪恍若未闻:“仔细想想,除了箫风临,还有谁会这么想得到我呢?毕竟,他从很早很早以前,就盯上我了,不是么?其实,你大可以直接将他想要的给他,还能以此讨他的欢心。不得不说,我从一开始就挺欣赏他,比起你,他更适合做我的主人……”
“我让你闭嘴!”楚昀猛地将手中酒杯朝前掷出。那杯身从黑影中穿过,落到地上,酒水洒了满地。黑影中间被酒杯穿透了一个窟窿,只听一阵阴沉嘶哑的笑声,那黑影不断沙化、溃散,最终回到黑剑之中。
讨人厌的声音没再出现,楚昀抬手收了乌邪剑,起身,晃晃悠悠往床榻走去。这客栈又小又破,床榻也又冷又硬,楚昀合衣蜷缩在上面,半分睡意也没有。他头疼得厉害,楚昀盯着斑驳的墙面,脑中不断回想着乌邪方才的话。
许久,他轻声呢喃一句:“你真的,这么想要乌邪么?”
这一夜,楚昀想了很多。从他第一次见到箫风临那天,再到两人在落华山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琐碎的、不值一提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一件件被他从记忆的深处翻出来,雪球似的越滚越多,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把那些细碎的小事想了个遍,随后,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是他带着师弟师妹们下山除妖,意外得到乌邪骨之后的事情。
那时,楚昀也不知那脏兮兮的铜鼎里装的是什么,只见那东西邪气重得很,便将其带回了落华山交给师父。
顾浮生阅历极高,一眼认出那是上古邪神乌邪兽的一截兽骨,大为骇然。传闻乌邪出世,世间必将遭劫,这兽骨又是活剥乌邪脊骨而得,怨煞之气极重,这位修真界德高望重的前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短短几日,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
对此,楚昀不以为意:“不就是块破骨头么?把它往炉子里一丢,三昧真火烧上几个月,再裹几张符,找个清气重的名山大川往那山下一镇,它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顾浮生被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够呛。不过乌邪兽骨尚未觉醒,邪气再重也只是个死物,楚昀所言倒也不是不行。顾浮生斟酌之后,决定借此历练历练自己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他把乌邪骨托付给楚昀,让他自己想办法镇压,自己转身甩手外出云游去了。
楚昀揽下这活,立即按照自己的想法,把那截兽骨丢进了剑阁的炉鼎之中。那炉鼎中三昧真火不断,就是再至邪之物进去,也准会化作飞灰。
落华山有修符、结阵、炼药、铸剑四道,虽然楚昀每样都有所涉猎,但他最感兴趣且最擅长的,乃是铸剑。这剑阁往日他就独占了不少时间,如今要炼乌邪骨,他更是借着这由头,每日理直气壮往剑阁里钻,敲敲打打,也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那日箫风临进入剑阁时,便看见楚昀只穿了一件单衣,蹲在铸剑炉前不知在想什么。
“师兄,该吃饭了。”
楚昀应了一声,随意裹了件外衫便来到桌边。
箫风临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结结巴巴劝道:“师兄,你金丹期修为已至满阶,不日即可飞升元婴。你近些时日应当多加准备,总在这剑阁……”
楚昀懒得听,打断道:“谁教你这么说的?小叶子?梓墨?还是连翘?哦,应该是连翘。”
楚昀自问自答一番,箫风临泄气地垂下头。楚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别急,我心里有数,误不了事。”他又指了指屋子那尊最大的炉鼎,“更何况,我还得守着这东西呢,这要是出了岔子,师父得揍死我不可。”
箫风临朝那炉鼎看过去,问:“师兄,那乌邪兽骨,究竟是什么?为何师父看上去如此忌惮?”
“师父就是小题大做,你别怕。”楚昀安抚道,“那邪兽再邪,也死了这么多年了,只留下一块骨头,还能成什么事?”他想了想,又道,“不过啊,这骨头里的邪力的确不同凡响,若是能铸入武器中为我所用……”
箫风临问:“此物还能铸入武器?”
“我也就随口说说。这东西难操控得很,真铸成了武器,还指不定谁控制谁呢。”楚昀道,“但它力量极强是真的,就算不是将其整个铸入武器,只借用其中几分邪力,都能顶上寻常人数十年的修为。”
箫风临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楚昀没注意到他的反应,自顾自道:“师父忌惮他也有道理,虽然这东西现在还没苏醒,掀不起什么风浪。但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会引起不小的祸事。我跟你说话呢,你走什么神?”
“没、没有……”
楚昀道:“阿临,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箫风临道:“没有麻烦……”
“真没有么?”楚昀瞥了他一眼,道,“自从上次回山之后你就不对劲,每日魂不守舍,修为也好久没有进展。怎么了,有心事?”
箫风临摇头:“没有……”
“没有就算了,师兄信你。”楚昀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你这修为要是能像你厨艺这般进步,那我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好了,回去练功吧。”
楚昀把人赶出去,继续鼓捣起他的铸剑炉,直至日暮落下,方才恋恋不舍离开了剑阁。临走时,还在一边翻阅铸剑谱,一边随手写写画画什么。落华山夜里有宵禁,他就是想住在剑阁,也不可能。
回到住处,箫风临却依旧不见人影。楚昀还当那人听了他今天的话,找个没人的地方刻苦练功去了。箫风临从小修行刻苦,晚归于他而言也是常事。楚昀没将此事没放在心上,埋头专心鼓捣自己的铸剑谱。
他却不知道,夜色彻底降临后,一个身影悄然推开了剑阁的门。
剑阁内外的禁咒都是楚昀一手设下,防得了别人,却防不了与他最亲近的箫风临。箫风临缓缓步入剑阁,少年欣长的身影在高大的炉鼎前显得纤细瘦弱。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眸中映出炉鼎中的熊熊火光。
一个阴沉而嘶哑声音,悄然进入了他的耳中:“你终于来了。带我走,我能帮你……”
箫风临轻声重复,仿若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帮我……”
那声音回答:“对,我能帮你,而且,也只有我能帮你。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随着这声音传出,炉鼎中的乌邪兽骨在火焰中翻腾起来。就连顾浮生也不曾看出,这乌邪兽骨根本并非死物,它蕴含着乌邪兽临死前最痛苦的记忆,早已苏醒过来。三昧真火的火焰不断被它吸入体内,它在炉鼎中不断膨胀,扩大,轰然一声,冲开炉盖。
楚昀被这声响彻天际的轰鸣声震醒。窗外火光滔天,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剑阁方向。身侧床榻空无一人,箫风临至今未归,他心中立即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当落华山弟子终于赶到剑阁时,现场只剩下一片狼藉。
乌邪兽骨与箫风临一起,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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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喜闻乐见的掉马又来了,恭喜大家猜对,师弟确实是阁主大人_(:3」∠)_
但是啊,我可没有说过阁主大人是boss呀,攻君怎么能做坏事呢┓(???`?)┏
会不会觉得这章有点虐?其实也就是一点小误会啦,很快解开就可以继续甜甜甜了,大家不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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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卡了一天,终于在十二点前搞定了o(╥﹏╥)o
明天也要肝万字,更新时间估计也在晚上了,感觉自己被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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