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昀受了这顿打,在床上足足躺了四五天才能下地。箫风临担心他的伤势,不让下地不让出门,就连沐浴都是被箫风临亲自抱进浴池,洗完再抱回床上,照顾得无微不至。也不知究竟谁是师父,谁是弟子。
他本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几天可把他憋闷坏了。趁朝澜不知找箫风临有什么要事要谈的当头,楚昀终于找到机会,御空离开凌霄峰溜出去放风。
正值早课时分,阵阵晨读诵吟之声从授业堂传出,楚昀在主峰晃悠一圈,硬是没见到几个人。楚昀左右觉得没劲,正准备打道回府之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山门走来。
楚昀见了熟人,笑着迎上去:“孟小胖,你又翘早课了?”
孟景晨却是一反常态,狠狠瞪了楚昀一眼,俨然道:“没大没小的叫谁呢,要叫师兄。”
楚昀不知这人大早上吃错了什么药,刚要回嘴,却有一个温雅和煦的声音插了进来:“这位是?”
楚昀循着声音来处看去。来人如天岳门其他弟子一样,穿着一身浅白素袍,乌黑长发用一根发带简单束起,腰间别着一支青翠长笛,书生气十足。他五官清俊出尘,仪表堂堂,唇边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温文如玉,不露锋芒。
孟景晨转头道:“洛师兄,这就是晏清,霁华君新入门的弟子。”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后很快掩饰起来,温文有礼地朝楚昀一笑:“原来你就是晏清师弟,在下洛轻舟。”
洛轻舟,掌门首徒,天岳门大弟子,天赋超群,乃天岳门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楚昀见礼:“见过洛师兄。”
洛轻舟道:“听闻晏清师弟前些日受了责罚,现在可好些了?我恰好从外带回些伤药,回头便给你送去。”
他说话轻而不柔,款款得体,说是令人如沐春风也不过。楚昀上下打量了这位号称天岳门百年难得一见的修道奇才,不由好奇,也不知朝澜那个二缺暴躁的性子,是如何教导出一位如此气度不凡的弟子来。
楚昀也不推辞,便道:“多谢洛师兄。”
他说完,目光落在了洛轻舟身后那人身上。那是一位身形娇小的女子,寻常百姓家打扮,梳双髻,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女子右脸处戴着半副黑色面具,看不出原本样貌。可她藏在面具下的一双眼睛玲珑如水,竟让楚昀有些时曾相识。
楚昀与那双眼睛对视一眼,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只因那人在看到楚昀的瞬间,眼底闪动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震惊,随即便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这女子他见过么?
又或者说,晏清见过么?
孟景晨突然上前一步,拦在楚昀面前,严肃道:“干什么干什么,有你这么盯着人家看的么?这我家将要入门的小师妹,以后是我罩着的,别没事打人家主意。”
“景晨,别胡说。”洛轻舟温声打断,又转头对那女子道,“九儿,这位便是晏清,是我与你提过的,霁华君新入门的弟子。你还未拜师,该叫他一声师兄。”
九儿低下头,沉默地朝楚昀行了一礼。
洛轻舟解释道:“九儿不会说话,是我路途上偶然救下的一位孤女。我见她根骨极佳,又孤苦无依,便传书师父,破例将她收入门下。”
“原来如此,”楚昀友善地朝九儿打了个招呼,“九儿师妹好啊。”
他刚上前一步,九儿却像是受到惊吓一般,飞快藏到洛轻舟身后。只探出面具后的一双眼怯懦又畏惧地看着楚昀。
楚昀:“……”他长得有这么吓人?
洛轻舟略微无奈道:“抱歉,九儿刚到天岳门,还有些认生。”
孟景晨抓住机会摸过去,冲九儿讨好地笑了笑,一拍胸脯:“九儿师妹别怕,有孟师兄在呢,以后我保护你。”
九儿看了看孟景晨,竟没有躲开,而是怯生生地点点头。
感情就是不能让楚昀近身。
楚昀撇撇嘴,也不好与一个女子计较,转头吐槽孟景晨:“孟师兄,就你这样还保护别人呢,不想着私逃下山了?”
“我才没——”孟景晨心虚地瞥了一眼洛轻舟。见后者神色如常,这才放心下来。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转移话题道:“说来,霁华君给你灌什么灵丹妙药了?足足二十鞭诛魔鞭,这才四五天就又活蹦乱跳了。魏长玦那家伙现在还在床上养着呢,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连剑也拿不起来。”
孟景晨说着,没心没肺又十分自然地抬手搭楚昀的肩,手掌恰好按到他的伤处。
楚昀背后的伤还没完全愈合,虽不影响走动,但猛一下被碰到,只觉一阵撕裂的剧痛从背后蔓延开。楚昀疼得嘶哑咧嘴,本能想躲开,却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洛轻舟及时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扶起。
“景晨。”洛轻舟责备地看他一眼,问楚昀,“晏清师弟没事吧。”
孟景晨本想捉弄捉弄他,没曾想楚昀反应会这么大,满脸歉疚地迎上来:“对不起啊小晏清,我还当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
楚昀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咬牙道,“孟小胖,你等我好了再教训你!妈的,怎么这么疼……”
洛轻舟道:“像是伤口裂开了。”
不消他说,楚昀也能感觉身后隐隐有血渗出,濡湿了衣衫。孟景晨急道:“这可糟糕了,小晏清,我这就送你回凌霄峰——”
孟景晨话音未落,突然从斜侧伸出一只手,轻柔又毋庸置疑地将楚昀揽过去。闻到熟悉的竹叶清香,楚昀抬头一看,果真是箫风临。
“见过霁华君。”
孟景晨与洛轻舟连忙向箫风临见礼。
箫风临脸上愠色未褪。他抬起头,却没有理会向他行礼那二人,而是将目光落在洛轻舟身后的九儿身上。九儿藏在面具后的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箫风临,触到对方投来的目光时,却立即躲闪开。
随后,箫风临神情自若地收了目光,低头对楚昀冷声道:“我方才对你说过什么?”
楚昀眼中流露一抹心虚之色。箫风临走前告诉他,他的伤势未愈,不能随意下床走动。可楚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全是自己作的。
楚昀在面子和惹箫风临生气中间权衡片刻,也不顾还有外人在场,把头往箫风临胸前一埋,扯着对方袖子弱声道:“好疼……”
孟景晨不忍直视地转头,不想认识这个前一秒还在骂娘,后一秒就扑进自家师父怀里撒娇的家伙。
箫风临低头看去,楚昀身后的外衫上已隐隐显出血色。他脸上所有不满神情瞬间消退,立即抱住楚昀,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几人面前。
楚昀被直接抱回了屋内的软榻上。
箫风临小心褪下他的衣衫,内里用来包扎伤口的细布已被血染红一片,还有一小块黏在了裂开的伤口上。箫风临的手停顿一下,道:“可能会有点疼。”
楚昀趴在床上,满心都是箫风临还有没有生他气,生气了该怎么哄,随口应付道:“嗯,没关系,不碍事唔——”
箫风临干脆利落的揭下那片布料,楚昀猝不及防惊呼出声。
楚昀偏头看着箫风临面无表情将碎布丢开,竟觉得那人动作里满满泄愤之意。
不就是没听话跑出去而已吗,至于这么生气?楚昀内心思忖片刻,正欲开口,背后又传来一阵针刺火烧的疼。他下意识曲起身,被一双冰冷的手按住肩膀,强硬地按回了软榻里。
箫风临道:“别动,上药。”
药膏是天岳门最上等的仙药,效果极佳,只是用起来也十分遭罪。楚昀攥紧了身下的薄被,死咬着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箫风临小心翼翼将药膏揉进伤口,见楚昀疼得厉害,微微俯下身,一边上药,一边轻柔朝伤口吹了吹。早先的刺痛过去后,药效逐渐扩散开,一股清凉代替了火烧火燎的刺痛,楚昀紧绷的肌肉这才放松下来。
但很快,他便感觉到不对劲了。
伤处的肌肤敏感得很,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箫风临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徐徐按压。箫风临天生体寒,一双手像是永远也暖不起来似的,冰得厉害。可此时他的手指拂过楚昀的伤处,却像是一簇火苗般,从后背一直烧到心口。
更别提身后那丝若有若无的凉风,好似幼猫的爪子轻挠,挠得楚昀有点心痒痒。
自从上次箫风临对他说过那番话后,楚昀便觉得他们之间有某些东西变得不太一样了。箫风临对待他时的温言细语,无微不至,甚至一次又一次的纵容妥协,没有一样不在撩拨楚昀心头那点许久不曾动过的小心思。
他喜欢这个小师弟,一直很喜欢。
箫风临长得漂亮,聪慧又刻苦,就连骨子里那天生冷傲的倔脾气也对极了他的胃口。楚昀毫不怀疑,若他与箫风临只是寻常的友人关系,恐怕事态早已经不是现在这样。但他也曾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他从小养大的师弟,他不能乱来。
前世,箫风临对他太过依赖,也无条件信任。那是对父兄、对长辈才会有的信任,楚昀实在没脸做那等禽兽事。所以,他那点背德的小心思早在还没萌芽的时候,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好在楚昀性子洒脱,不该他得的不强求,与箫风临的情谊便也一直被他妥帖的维持在亲人与挚友之间,从不越界。
乃至于后来二人分崩离析,他也没有怨言。
可现在却不太一样。
重活一世,他发现自己似乎做不到过去那般豁达。大抵是失去的东西多了,便总想趁还有机会时,抓住点什么。
只是可惜,现在他并非真身。用着另一人的身份,到底不大方便。
思及此,楚昀立即想起了另一件事。洛轻舟带回来的那名不会说话,怯懦认生却根骨奇佳的女子。他有种感觉,那位名叫九儿的哑女,说不定与晏清有些渊源。
楚昀暂且收敛了自己的小心思,转头问箫风临:“洛师兄方才带回来一位女子,师父看见了吗?”
箫风临刚给他上完药,又取了件干净衣服给他披上:“嗯。”
楚昀抬头仔细观察箫风临的神情,装作若无其事道:“我觉得我见过她。”
箫风临手上动作一顿,眼神仓促下移几分,心虚地落到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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