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朗月如水, 岭南冬日少雪, 但依旧冷得彻骨。阴冷的夜风吹拂在瑟瑟林间,仿若某种野兽呼嚎。几名魔修围坐在一处篝火旁, 时不时望向不远处的崇山峻岭,神情未敢松懈。
不多时,一队人从后方步来。
“还是没动静?”后来那队伍中, 有人问。
“可不是, 一群缩头乌龟。”篝火旁的魔修站起身,不屑地啐了一口,又不解道, “也不知那位大人为何迟迟不肯下令让我们出手, 就这么等着, 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有人摇头叹息:“那位大人的意思,怎么能是我们这等小人物可揣摩的。安心等着吧。”
说罢, 那新来的一队人轮换了原先那几名魔修, 在篝火旁盘腿坐下。被轮换下来的那几人正欲离开,忽觉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些许响动。
“什么声音?”几人均是一惊, 屏息看去。林间悉悉索索声音响了一会儿,一只油光水滑的红毛狐狸从林中噌的一声窜出, 像是受了惊吓,飞快从几人脚边掠过,扬长而去, 扬起些许落叶尘土。
几人见状, 都道在此地看守太久, 精神紧绷,连是人是狐都分不清。不过也并未在意,转头回了篝火通明的营地。
那只红狐在林间灵活的奔跑着,不多时便跑出了丛林,在山脚下的一片空地驻足。
它抖了抖身上沾染的落叶,两片依偎的树叶缓缓飘落在地上,清亮白光一闪,显出两个高挑的人形来。红狐喉咙发出些许呜咽之声,在其中一名稍矮的男子脚边亲昵地蹭了蹭,一条尾巴在身后疯狂的摇晃。
“谢谢你啊。”楚昀弯腰揉了揉红狐毛茸茸的脑袋,红狐呜呜两声,两只前爪攀起楚昀的腿,大着胆子一路攀援,围脖似的缠在了楚昀的肩背上,还伸出舌头在他的侧脸舔了舔。
随后,一人一狐便都感觉到了来自身旁的一道冰冷的目光。
楚昀心头一抖,将那浑然不知危机将至的红狐从自己身上拽下去,认真道:“回去吧,我们要走了。”
红狐眨巴着眼睛,委屈地低鸣一声,却也不得不遵循楚昀的命令,三步一回头地朝来时路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那黑暗的树林中。
脖颈间暖烘烘的触感消失,楚昀颇有些遗憾地叹息一声,便觉有一只手将他拖拽过去。还未等他挣扎,便已被一个熟悉的气息抱了满怀。随后,一个玩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若喜欢,改日为你猎几只狐狸,做个袄子。”
楚昀:“……”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劣了?
那人修长的手臂把他完全禁锢在怀里,楚昀挣动一下没挣开,没脾气道:“一只狐狸的醋你也吃?”
箫风临搂紧了他,执拗道:“那狐狸神识已开,是为妖。”
妖懂七情,通六欲,与人无异。
“那它现在也只是只狐狸。”楚昀哭笑不得。畜生草木,虽说有了神识,但未修成正果,心智也不过是孩童。
箫风临这飞醋吃得理直气壮,不再与楚昀辩驳,只抱着他不说话,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楚昀拗不过他,软下声来哄道:“好好好,算我错了,好不好?”
“……惩罚。”箫风临轻啄着楚昀的耳朵,气音吐在耳廓旁,惹得他有些发痒。
楚昀正要回头问他什么惩罚,便被那人扳过下巴,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稍显急切的亲吻中,箫风临随手展开一件漆黑的斗篷将楚昀裹住。清亮剑光一闪,便将二人身影一道带上了云端。
半晌,箫风临才把人放开。
高空风声猎猎,楚昀被箫风临完全裹在宽大的斗篷里,只露出个脑袋。楚昀把脸抵在箫风临胸膛上,略微喘息几声,心道可不能在多来两次了,非得憋死他不可。几缕发丝被夜风吹得飘散出来,被箫风临勾着按在楚昀的脑后,顺势挡去了吹向他脑袋的风。
这下楚昀彻底一点冷风也感觉不到了。
天光渐亮,二人落在了一处山势陡峭的崖壁间。周遭岩石焦黑,似是被人劈开一条裂隙,中间露出个极深极暗的深壑。一道光屏拢在那深壑上,便是顾浮生留在魔域外的结界了。
故地重游,楚昀神情淡淡,看不出是什么滋味。箫风临伸手在他背心轻抚了两下,还没等将人放开,便听见有足音朝他们这边走来。
直到那足音离他们很近了,楚昀才感觉到有人靠近,不由脊背一紧。箫风临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安心,二人转身,便看见一抹在夜色中也格外显眼的红裳。
红袖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单膝跪地:“红袖见过主上,见过阁主大人。”
而跟在她身后的几名黑衣人,在原先的呆愣后,也纷纷跪倒在楚昀面前:“属下参见圣主。”
楚昀在那几名黑衣人脸上扫过,竟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他在魔域时极少亲自与魔域中人打交道,人员的筛选管理,大多交与本就出身魔域的兰笙。但他统领魔域数年有余,也不是没有几个熟识的朋友。
百年过去,兜兜转转,到底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楚昀敛下眼,轻声道:“都起来吧。”
红袖领着几人起身,箫风临道:“魔域外的结界由顾浮生设下,有人进入,他必定察觉。”
楚昀自然接过话头:“知晓我们进入后,他一定会派人前来截杀。当然,我求之不得……”楚昀稍顿一下,又道,“总之,进入后,尽快寻到赤兰草,早日离开。缥缈宗只能死守三日,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将事情解决。”
几人异口同声:“是。”
楚昀朝箫风临点点头,箫风临抬手祭出白玉环佩,发出一道暖光。笼罩在深壑上的光屏在暖光后缓缓裂开一个豁口,箫风临收回手,揽住楚昀跃入其中。众人紧随其后。所有人进入后,光屏缓缓合上。
万里外的天岳门,“云越”忽地从床榻上睁开眼,他起身,眼底闪过一抹惊喜之色。
楚昀再睁眼时,眼前便是那道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青铜大门。
只是那大门被咒术毁去大半,又经过焚烧摧毁,现已看不出原貌。
青铜门内,亦是一片狼藉。
当初楚昀身死,集结在魔域外的仙门大军一举侵入,一把火将整个魔域稍作了一片废墟。几百年过去,焚烧损毁的屋舍已在岁月中化作灰烬,只留下些惨败的痕迹,亦可判断此处昔日的恢弘。
满目疮痍,唯一不变的,便是那头顶上方,依旧斗转星移的万丈星空。那玄星砂有箫风临的灵力维持,仿佛真正的日月星辰一般,星辰运转,亘古不变。
楚昀坐在魔君殿前的半阙石阶上,怔然看着头顶的星空,许久没有说话。
他那数十年的人生,前半生在落华山,除去中间那数年的漂泊,后半生都在魔域。他说不清自己对魔域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并非正统魔道,又是后来者,就算来了这里,也生不出多少近乡情怯。
可偏偏,正道亦不容他。
偌大的中原,于他而言,处处是异乡。
身后,有人伸出手,将他揽入怀中。箫风临静静陪着楚昀坐下,陪他扬首看着那天边星云流转,一言不发。楚昀转头问他:“方才去哪儿了?”
箫风临停顿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墓陵。”
楚昀有些惊讶:“还在?”
“嗯。”
魔君殿以西,有一处墓陵。那原本是座乱葬岗,是过去丢弃作乱魔修尸身之地,怨煞阴气极重。当年楚昀统领魔域后,派人修缮墓园,并将一众处死的魔修入土为安。
当初他曾亲临此地,在随意丢弃的尸骨遗骸中,却发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墓冢。
那墓冢无碑无牌,只在墓前放了一簇开得极好的蓝色花束。
据楚昀身边的手下说,无人知道这里面埋葬的是何人,厉千机也不允许任何人修缮或毁去此墓。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屏退侍从,独自来此地坐上一会儿。
听完此事后,楚昀沉默许久,下令不许任何人挪动此墓,只是命人将其依照魔域最高规格,重新修缮一番。
墓陵修缮完好的第二天,楚昀派人将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厉千机从禁牢里拖到了这墓陵中。他将那人与一把匕首留在墓陵里,翌日再去时,那人倒在这座无名墓前,早已断了气。
时过境迁,墓陵内荒草丛生,却是魔域中难得未被毁去之地。楚昀与箫风临并肩站在一座墓冢前。这座墓冢的规格显然是墓陵中最大,也最显眼的。那墓碑上没有刻字,但墓中之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荒草之间,也唯有这座墓前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显然是箫风临方才来时所为。
“小昀。”箫风临沉默许久,忽然道,“谢谢。”
楚昀道:“我没做什么。”
箫风临摇摇头:“足够了。”
能够被厉千机如此重视,却又讳莫如深之人,除了他那因为触犯魔域律令,贬为奴仆,最终丧命的亲妹之外,不会有别人。
于箫风临而言,对母亲的情感其实并不那么深。相反,儿时的经历让他一度恨透了这个女人。可那些,都是数百年以前的事情了。那女子一生求而不得,疯魔痴狂,到最后也只剩下了这一方青冢,一抔黄土。
他就算是想恨,也恨不起来。
箫风临兀自出神,身侧的楚昀却是忽然上前一步,掀起衣摆,直挺挺地跪倒下去。他讶异地朝那人看去,后者回过头来,朝他扬起一个笑容:“还不快过来。”
箫风临眼中的诧异之色立即换做了一抹柔和的浅笑,他走到楚昀身边,与他一样跪下,便听楚昀道:“夫人,你就放心把阿临交给我吧。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日,便不会让他再独自一人。”
楚昀这话说得格外认真,神情郑重而真挚,让箫风临几乎移不开目光。他说完,回眸看向箫风临,眸光中仿若盛着星辰万千:“不说点什么?”
回应他的,是箫风临忽然凑上来的吻。他拉过楚昀轻轻吻了上去,浅尝而止,却又带着浓厚缠绵的深情。在他母亲的面前,更像是一种承诺与宣告。
随后,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转过身,朝着那座无字墓碑,郑重地磕了个头。
二人起身,箫风临忽然伸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木牌。那木牌保存得细致,但经年磨损,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楚昀静静地看着箫风临在墓碑前挖出一个小坑,将那木牌埋了进去,重新掩好泥土。
做完这些,箫风临起身道:“走吧。”
楚昀点点头,不消多言,二人并肩沿着来时路离去。墓陵中冷风阵阵,拂过墓边荒草,呜咽着仿若浅浅叹息之声。
二人回到魔君殿外。红袖与她带来的那些魔修早已分头去了各处,魔域庞大,又过了这许多年,想寻一味药草着实不易。楚昀出神地看着魔君殿的大门,对箫风临道:“阿临,你去看看红袖他们寻得如何了。”
箫风临知道他是想单独待一会儿,未曾多言,便点头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楚昀独自伫立良久,上前推开了魔君殿的大门。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楚昀神色未改,抬步踏了进去。魔君殿当是魔域受损最严重之处。高高的穹顶坍塌大半,四处是焦黑的瓦片砖石,已经半点看不出过去的模样。
楚昀循着记忆步入内室。他毫不在意这满地的尘土,在一片废墟中跪坐下来。殿内阴暗,楚昀的神情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明暗交错间,一只纤细素白的手在地面摩挲片刻,抓起一把焦黑的尘泥,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着,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羸弱之感。
那只手很快停止了颤抖,他松开手,尘土便从指缝中滑落下去。
空空荡荡的殿内随后便响起手掌摩挲地面之声,楚昀跪坐地面,快速用手拨开层层尘土。那被掩埋在尘土下的东西,也逐渐显现出来。
那被层层泥土掩埋的,是一块完整的白玉砖石,历经数百年,颜色依旧晶莹如新。楚昀动作忽又慢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所有尘土清理干净,终于露出了那块砖石的真面目。
那砖石上,绘制着浮雕般的花纹。
这花纹并不起眼,若此间没有这些焦土,便会看出这大殿内,每一块砖石上都有相同的花纹。可唯有这一块砖石上的花纹是真的。
楚昀眼底亮了一下,从身侧随意抓起一块尖锐的瓦片,在掌心划开一道血痕。
他的掌心登时血流如注。鲜血顺着指尖落在那块砖石的花纹上,楚昀口中低声念诵了一句什么,他身下的地面顿时震颤起来。
虽说那震动极其微弱,若非置身其中,根本察觉不到。震动停下后,楚昀面前的墙面上,浮现出一道光门。这东西他在此地藏了数百年,就算魔域被血洗摧毁,也无人发现。这是只有他一人知晓,一人能够打开的地方。
楚昀站起身,目光下意识朝门外的方向望了一眼,便转身踏入那光门中。
那光门内,是一间温度极高的密室。
四周墙面上的烛台随着楚昀的踏入自动亮起,照亮了放置在密室中央的那尊巨大的铸剑炉。炉眼中透出炉内经年不灭的炙火,让楚昀冰冷的身体也终于多了些暖意。他眼中映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透出几分许久不见的熟悉光彩。
距离魔君殿不远处,红袖率领着几名魔修,正在回返。红袖怀中护着那株植物通体火红,只有上端花蕊中,结了一个淡粉色的花骨朵。正是赤兰草。
那赤兰草以魔气为食,可从百年前起,魔域的魔气已彻底衰竭消失,赤兰草没了养分,已然将要绝迹。他们寻遍了魔域,也只找寻到一株奄奄一息的赤兰草。
几人正往回赶,红袖似是心有所感,突然停下脚步。她身后那几人修为不如她,察觉不出什么异常,便问:“护法,怎么——”
“躲开!”那人的话还没说完,红袖猛地推了那人一把。后者踉跄一步退后,一支羽箭恰从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掠过,深深钉入了旁边的半面断墙中。
大批黑衣人忽然从暗处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几名魔修立即挡在红袖面前,道:“护法先将灵草送回圣主身边,此处由我们挡住。”
“好。”红袖也不再多言,转头便朝魔君殿方向跑去。
魔修当即与黑衣人缠斗起来,混乱之中,唯有站在队伍末尾那名身穿斗篷的男子没有动。他微微偏头,缓慢拉开执在手中的长弓,一支羽箭出现在长弓上,而那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红袖的后背。
他隐在斗篷下的脸上缓慢勾起一个冷然笑意,羽箭噌然飞去,掠过人群,直朝那红衣的身影刺去。红袖察觉到身后有异响传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躬身护住怀中的赤兰草,打算以身躯硬接下这支来势汹汹的羽箭。
可预料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她抬起头,一个素白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后,轻而易举地伸手将那支羽箭截住。箫风临松开手,羽箭落地,他转头问:“可有受伤?”
红袖摇了摇头,但见箫风临独自前来,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不安:“为何就您一人?主上呢?”
箫风临神情稍滞,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魔君殿的方向。半晌,他收回目光,叹息般道:“……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箫风临话音落下,他腰间的玉箫化作一道清亮剑光飞出。深厚的剑气震开不远处缠斗不休的人群,直朝那人群之后的那斗篷男子刺去。那男子只略微抬手,便架住了那道裹挟着肃杀之气的剑影。
霜寒剑一击未成,转头飞回到箫风临手中。箫风临握住剑柄,眸光冷冷落在那人身上:“久违了,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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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昀:一起拜过婆婆的墓,我和阿临就是道侣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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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师父:……我觉得不行。
前方师父表演大型拆cp现场,然而有什么用呢,毒唯要不得。
预计失败,下一章才能搞事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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