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雨丝斜飞, 豆苗儿撑着伞, 慢慢跟在陆宴初身后。
既然要去他那过夜, 她出门前便抓紧时间匆匆洗了个澡, 只不过——
她藏在屋里沐浴时, 他就坐在外头静静地侯她。
这事儿想着, 多少有些脸红。她都不敢弄出水声, 像做贼似的,把香胰润在手巾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身子, 生怕……
生怕什么呢?她似乎也不太懂了!
两人一前一后,陆宴初恐她跟得吃力,如一只蜗牛般缓缓地挪。
走慢了, 就容易胡思乱想, 气氛缄默,他打破沉寂:“你怎么廋了?”问着, 却不太敢回头看她, 风大, 不断将她身上那股残留的胰香味送入鼻尖, 像是荷香。
“我瞧着你也瘦了!”目光落在他背影, 豆苗儿默默道。其实刚见到他时, 她就发觉了,但那会儿她情绪不稳定,后又哭得狠了, 实在丢人, 她就不好意思再多与他说些什么。
陆宴初步伐稳重,言语里揉进了几许笑意:“日日困在那考场小格子里答题,若不瘦反倒稀奇。说起来,想到一件新奇的事情说给你听。”顿了顿,续道,“贡院里,一个身材壮实的考生初进考场时约两百多斤,肥头胖耳。孰知出来时却仿佛脱胎换骨,身形匀称,眉目清秀,容貌俊朗。看守军士还当他偷天换日,是用了什么邪术换人来作弊!”
“啊?”豆苗儿原本与他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这会儿听得入了迷,情不自禁追到他身后,紧张的问,“结果呢?他是不是被冤枉了?”
“哪能,他脖颈天生有块青紫色胎记。”
豆苗儿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然多冤枉!还好生了块胎记。”想着想着,又觉稀奇古怪,那么多肉真能这么轻易减下去?狐疑地拔了根路边的狗尾巴草,狐疑道,“真的假的?你莫不是骗我寻开心吧?”
“嗯,假的。”
豆苗儿以为自己没听清,呆呆张嘴:“啊?”
“我胡说八道,骗你寻开心。”陆宴初坦诚得很,他侧眸望向她,嘴角笑意深了几许。
“……”豆苗儿竟不知陆宴初会开这种玩笑,她愣怔了半晌,才气红了脸将手心的狗尾巴草朝他掷去,气道,“你竟然骗我!”
狗尾巴草擦过他衣摆,滑落在地。
陆宴初瞅了眼泥地里的青草,笑着摇摇头,她自在了就好,在他面前哭鼻子什么的,并不丢脸,只是看着她那时无助委屈的样子,他心底莫名难受极了。
“你真是个大骗子!”之前他就骗了她,分明说后日才启程,却偷偷摸摸提前走了,现在又骗她?豆苗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陆宴初讪讪触了触鼻尖,不吭声了。科举是极其残酷的事情,有人展翅鹏飞,有人壮志未酬,还有的人连命都丢了,所以,他怎么好与她说那些事情?
过泖河,转角入小径,豆苗儿气消了些,却生出丝丝退缩之意。
去陆宴初家留宿的决定,她下得仓促。
当时他说话好听,她晕了头,半推半就应下。又想着他好不容易回了,她近日身子特别虚弱,若能彻夜与他离得近些,何乐而不为?
可这与上次他在她家留宿的情况不同,他人好好的呢!没发烧人很清醒,她倒不是担心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儿,说起来,真怎么样了,吃亏的也不是她啊……
豆苗儿窘迫,脑子里两个想法在激烈搏斗。
一个说你不能这么没有原则,有没有点廉耻心了?
一个说命都快没了还廉耻,廉耻是啥能吃吗?自尊是啥能救命吗?
“到了。”推开栅栏门,陆宴初驻足,眉间堆起担忧,“你怎么魂不守舍?还有,不过半月,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身体不适?”
“没。”豆苗儿回神,支吾着用应付孙大娘的说法继续应付他,“是睡得不好。”
端详她面色,苍白羸弱,眼下的确有暗青,“怎么睡不好?”
“唔,失眠,辗转反侧睡不着。”
“可请大夫了?”
“请了,说养养就好。”
陆宴初颔首,还是不解:“既没有不适,怎么睡不好?你可是心底藏了事,挂记着什么?”
“算是吧!”面对他的打破砂锅问到底,豆苗儿扛不住,她埋低了头,佯装专注地盯着地上一颗石子,生怕他再发问。
这种程度陆宴初当然不满意,他想问她惦念什么惦念得瘦成这样,可她神情明显透着回避,“别问了别问了”几个字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陆宴初严肃地攫住她脸,实在想不通。
她身边无亲无故,家里的鸡呀猫呀狗呀都养得肥嫩嫩,她有何可操心的?
思忖着考量着,突然福至心灵。
陆宴初面色绯红,轻咳一声,扭头望向远处青翠竹林。
“陆家哥哥,我多不放心啊!”
那句她常挂在嘴边的话瞬间回荡在他耳畔,反反复复。她是不是在牵挂惦念着他?所以才亏了身子?
收起伞,陆宴初低眉从袖口里掏出两个油纸包,垂首脸红地递给她:“往返匆促,没有机会在集市闲逛,如今天热,许多吃食也不方便携带,时间一长,在路上会馊。这是方糖,摊位摆在贡院附近,我出来经过,闻着挺香,便买了些,你试试这味道可还喜欢。”
蓦地抬眸,盯着那两包方糖,豆苗儿不敢相信:“你特地给我带的?”
“不是,正巧经过,唔,就买了。”眸光闪烁,陆宴初否认。
瘪瘪嘴,豆苗儿眸中亮光暗了一半,不过也好,他若专门为她买,她吃得心底都不踏实呢!
接过两包糖,她道了谢,拿在手上新奇地翻来覆去。
瞧她高兴,陆宴初心中也欢喜。
“进屋吧!”他侧身,让她先进,“晚上你睡卧室,我在临时书房休息,放心,被褥是离开前洗过的,我今晨才回,床榻干干净净。”
“唔。”面上一热,豆苗儿努力自在些,她人既然都在这儿了,还扭扭捏捏做啥?或许陆宴初是不拿她当外人,才如此君子坦荡荡?她若再束手束脚,反显得她不坦荡一样!
“陆家哥哥,你家里有啥吃的?你这些日子风餐露宿,都没吃过一顿正经饭对不对?哎,怪我记性差,早知道从家带些腌肉和鸡蛋就好了。”锤了锤脑袋,豆苗儿懊恼。她向来是个好哄的人,得了他两包糖,便什么脾气都没了,掏心掏肺的想对他好,“反正近,我回去拿吧!”
“不用。”她说风就是雨,陆宴初挡在门前拦她,“外面风大,我去拿鱼竿去泖河钓两条鱼上来,晚上煮锅行不行?”
“好呀,黑妹肯定举四只爪子同意。”
她抬手抬脚,滑稽地模仿猫咪,陆宴初失笑,忍住想摸摸她头的冲动,他转身去取鱼竿。
两人分工,豆苗儿到林子里抱了个不大不小的熟南瓜,用刀去皮切碎。
蹲着生火,鼓嘴吹了几口气,火势渐旺。
坐在炉子边,豆苗儿朝内添了几根柴,起身去淘米,准备煮易消化有营养的南瓜米糊糊。
锅子里慢慢鼓着泡,她抱膝打量屋内屋外,陆宴初将木屋整理得干干净净,所有东西摆得规整,一切都井然有序,似乎比她都讲究。
好笑,豆苗儿转头揭开锅盖,粥已经彻底翻滚起来了,她得去拿个勺儿搅拌搅拌才行!起身没走几步,豆苗儿身子蓦地晃了几晃,那股熟悉的感觉再度汹涌袭来,令人如坠黑夜,什么都看不清了。震惊地蹙眉,豆苗儿突然感到极端的恐惧,明明陆宴初已经……
天冷,泖河里的鱼没清晨容易上钩。一个时辰过去,只钓到了两条草鱼一条鲫鱼。
收起鱼竿,陆宴初提着木桶回家。
远远地,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了空中的香味儿。
微微一笑,陆宴初望着小木屋的方向,心底说不出的轻松,仿佛接连数日的疲惫与倦怠都在此刻一扫而空。
“鲫鱼煲汤,另有两条草鱼,煮锅定够了!”推门而入,陆宴初轻笑着汇报成果,视线逡巡一圈,却没她身影,更无任何动静。
“你想怎么煮锅?附近有个地方,每到下雨就会生出许多蘑菇,我……”
寻找着走入厨房,目光晃动,蓦地定在地面上那抹浅蓝色身影,陆宴初一怔,“哐啷”一声,手上木桶滚倒在地,鱼儿不断跳跃,想逃。
“豆苗儿!”慌忙上前,陆宴初急急唤她一声,抱起她步入卧室,他动作尽量轻柔地将她平放在床榻。
“豆苗儿,豆苗儿,赵寄书,醒醒!”陆宴初覆手在她额头,没发烧,身上更是没任何伤势。面色焦切沉重,陆宴初紧张地再唤数声。
双眸紧阖,睫毛如蝉羽,她依然纹丝不动。
陆宴初猛地转身就走,去请大夫。
“陆家哥哥……”
模糊的呢喃突然响在耳畔,陆宴初即将迈出门槛的步伐瞬间折转方向,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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