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篮子粉红山月季带回家, 豆苗儿准备大刀阔斧将它们剁碎, 分别油炸蒸煮闷, 以泄心头之恨。可看着这些娇嫩美丽的花儿, 她撇撇嘴, 叹了声气。在堂屋角落找了个瓶, 她盛点水, 把花插好,养了起来。
花是无辜的,可陆宴初不是。
抱着花瓶挑了个适合的位置摆好, 豆苗儿抚摸着轻柔的粉色花瓣,暗暗咬牙,好, 她且等着他回来!看他陆宴初如何为自己的言行不一而狡辩!
闷气生了几天, 随着瓶里山月季的慢慢枯萎蔫去,豆苗儿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她开始拿笔记录, 陆宴初这一去, 已经六日了, 秋试开始了吧?不知他此时是不是坐在考场内奋笔疾书的答题呢?
摇摇头, 豆苗儿不想这些了。找了个大帽子戴上, 她从旁边破墙屋内拿出把镰刀, 在磨石上磨得稍微锋利了,吹吹灰,提着篮子走出篱笆门。
金秋正是农忙之际, 晚稻成熟, 到处金晃晃一片。
豆苗儿家没什么田产,就种了一亩地当口粮。
行在杂草遍地的狭窄田埂上,豆苗儿小心翼翼地走,昨日她就摔到了水沟里,至于前天大前天,不提也罢,好在都没出大事儿。但离了陆宴初,那些阴魂不散的霉运又回了,不是她倒霉,就是家里养的狗猫鸡倒霉,它们不好过,她自然更不好过。
经过村民们的田地,与埋在金黄里收割稻谷的人们打了招呼,豆苗儿下了自己家的稻田。
她慢慢用镰刀割下金黄的稻谷,放在地上。
天气越来越热,好在她也不着急,累了便坐在田埂上休憩,喝点水再吃两块糕点补充体力。
大黄与黑妹耐不住寂寞,早撒野撒远了,它们俩一直成群结伴,省了她操心。豆苗儿仰头望向无边无际的绿野,微风划过脸颊带走疲惫与炎热,舒适极了!歇了片刻,她揉揉小腿,起身走到田中间继续收割稻子。
日头渐高,豆苗儿抬袖抹了抹额头汗珠。
许是弯腰久了,眼前模模糊糊的,金黄的稻谷混成朦胧一团,似近似远,瞧不仔细。
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用手在不断地抓挠,浑身无力,豆苗儿难受地蹙眉,想着,她应该回家了!
睁开闭了片刻的眼眸,那股晕眩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满目黑暗,豆苗儿心头一紧,拔脚想走,身体却僵硬,下一瞬,整个人头重脚轻地倒栽了下去……
镰刀散乱躺在一旁,风摇曳着密密匝匝生长的麦穗,小小身影蜷缩在稻地,不易察觉。
几人谈笑着从田埂走过,一道含着咳嗽的女音道:“豆苗儿都回家了?”
“篮子还在,人估计回去休息去了吧!”
“嗯,豆苗儿这孩子手脚倒勤快……”
杂乱脚步远去,交谈的嗓音也消逝在风中。
日中的太阳缓缓下落。
“唔……”动了动无力的手腕,豆苗儿费劲地眯开一条眼缝,灿烂阳光纷纷入眸,她赶紧阖上,适应了会儿,重新睁开。
她晕厥了?
将地上锋利的镰刀挪远,豆苗儿检查着身子,艰难爬起来。
茫然地站在金黄麦穗地,她怔怔面朝太阳的方向……
“汪汪!”远处麦浪起伏,大黄领着黑妹循着气息找了过来。
黑妹跑得太快,刹不住车,豆苗儿呆呆挪开,哪知小东西也想避开她,两相都避,却让它直直撞在了她小腿上。
“喵呜”一声,黑妹摇着尾巴,不怕疼地跳走,又和旁边大黄搅成了一团。
豆苗儿眸中迷惘,足足愣了半晌,她拾起镰刀,将上午割的那些稻谷捆起来,来回几趟,才把稻子运回了家。
时至黄昏,她换下衣裳,洗了个澡,除去一身汗味和痒意,便搬了个椅子坐在院子里。
一坐就坐到月亮都出来了。
脚搁在椅子上,双臂抱膝,豆苗儿出神地瞅着那轮钩月。
罢了,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道徵大师说的原因呢!无奈弯唇轻笑,豆苗儿瞅了眼盘腿趴在椅子下的猫与狗。
“你们都饿坏了吧?”摸了摸它们软乎乎的脑袋,豆苗儿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皱,笑道,“好咧,马上给你们做吃的!”
炒了碗蛋炒饭,匀给它们一半,豆苗儿坐在桌旁配着黄豆酱吃完,漱漱口,锁门进内屋。
临睡前,她从梳妆台抽屉里取出木念珠,手指摸索着念珠凹凸不平的纹路,心底也忐忑不安起来。
把念珠捂在怀里,豆苗儿叹了声气,与其如无头苍蝇般再去找所谓的天生福祉之人,还不如安安静静等陆宴初回来。
“陆宴初,你可得早些回来!”轻轻呢喃一声,豆苗儿默默坐了会儿,把木念珠重新放到抽屉保存好。
后面三四日,她接连晕倒了三回。
时间长短不一,两次是在家中,一次是从田里回来的路上。
将她背回家后,孙大娘急忙忙替她请了大夫,从昏沉中醒来,豆苗儿麻木地望向正在开药的老大夫,没说什么,以免大娘他们替她操心,她付了药草包的钱。
送走大夫,孙大娘搀她回床上休息:“你下床干嘛?好好歇着,看你小脸煞白,没啥血气,好在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营养不良身虚体弱。”孙大娘念念叨叨着,语气很诧异,“奇了怪了,豆苗儿,我看你前阵子身体不是挺好的?怎么突然虚弱了?”
“许是这几晚没睡好。”
“没睡好?”拿枕头给她垫在脑后,孙大娘莫名其妙地瞅她,“怎么了?”
“也没怎么。”讪讪一笑,豆苗儿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安抚孙大娘罢了,她哪儿说得出那么具体的原因。
低眉思索片刻,孙大娘恍然大悟,好笑道:“你莫不是放心不下赶考的陆郎生?”摇摇头,她劝她,“男人的事情,你惦记着也没用,他照顾他娘这么多年,肯定能安置好自己,至于考试,就得看他真本事了。”
面上一热,豆苗儿不知孙大娘怎么提到了陆宴初,她摇头否认:“我没担心他的。”
“好好,你说没就没!”想小儿女许是羞涩不好意思承认,孙大娘便不逼问了,她起身道,“那你歇着,我回去做饭,你就别动了,我待会给你带些饭菜过来。”
“不用,我……”
“你要不嫌弃粗茶淡饭,还有孙大娘厨艺不好,就别推却。”
“大娘做饭那么好吃,我怎么会嫌弃?”豆苗儿面上浮出笑意,心底也暖融融的,“谢谢大娘!”
收起佯怒的神情,孙大娘这才笑容满面地出去了。
这几次晕厥都来得急,毫无征兆,豆苗儿依旧不觉哪里疼了痛了,可明显的,她身子虚弱了很多,常常没有精神四肢无力。
稻子还剩最后一点没收割完,歇了两日,豆苗儿趁清晨凉快,把地里的活儿给干完。
担着两捆谷子回家,走到门口,她脚步一顿。
破旧却生机盎然的篱笆院儿前停了辆华丽的马车,马夫将马拴在旁边的大槐树下,棕灰色高马打着鼻息,埋头在吃青草。
低眉,眸中闪过一丝厌恶,豆苗儿开了门,将稻谷放到平地处晾晒。
听到动静,马车内的两个男人相继下车,为首的年约五十,穿华贵缎面长袍,一双眼睛虽浑浊却不减精明。其后的是位年轻公子,五官端正,长相尽管算不上儒雅英俊,却也不差。
“寄书妹妹。”年轻公子推开虚掩的栅栏门,快步上前,想给她搭把手,可看着地上的谷子,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十岁前在镇上长大,但家里又不种地,他真对这些一窍不通。
尴尬地站着,赵天福看了眼身后慢吞吞跟上来的男子,唤了声“爹”,又低眉对一直旁若无人忙碌的豆苗儿道:“寄书妹妹,我们回来祭祖,才知你姥爷姥姥都走了,你现在一个人住么?这次你跟我们一起回县里住吧?爹说再过几年举家就迁至京城,我……”
“咳。”咳嗽着打断话语,赵德贵瞥儿子一眼,似是嫌他话多,撩了撩袍子,他顾自走进逼仄的小屋。
“寄书妹妹……”
权当闻所未闻,豆苗儿把稻子铺成薄薄一片,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进屋。
她不倒茶,面无表情站着。
赵德贵不客气地在堂屋寻了个椅子,用手碰了碰,没灰,才坐下:“你堂姐静书前阵子传给我们消息,太子今年纳妃,她这些年蒙宁远候夫人看重,加之她争气,在京城颇有美名,才有幸参选这次的太子选妃。”他说得端庄,语气里却藏不住得意炫耀与遗憾,“可她再怎么受宁远候一家看重,也不是侯府的亲生闺女,能不能被选上要看造化,但无论怎么说,她都是在给我们赵家祖上争光。”
朝跟上来站在门口的赵天福投去一个眼神,赵德贵嫌弃地打量简陋灰暗的屋子,撇了撇胡子。
“寄书妹妹。”赵天福面色为难,但父命不敢不从,他低声道,“静书说在京城,权贵大臣们提起咱们家的竹雕品都赞不绝口,尤其多年前流传的古松仙鹤佛拜寿竹雕,年底是圣上寿辰,太子无意似乎提过这么一句……”
屋子里静悄悄的,豆苗儿平静地掀眸,扯了扯嘴角:“你们把祖宅翻了几遍底朝天,这小破屋同样翻来覆去的被找过,有么?”蹙眉,她讽刺道:“我爹没刻完它就死了,残品拿去有什么用?再者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兴许我爹察觉自己要死了,无人能替他把心血延续,所以一把火烧了呢?”
“赵寄书。”猛地一拍桌子,赵德贵起身,怒目,“你爹雕工厉害,不代表赵家就没有人了,你若有自知之明,就把它交给我,少不了你荣华富贵,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自便,我有点累,休息去了。”不等他说完,豆苗儿拔步推开内室门,迅速阖门并拴上。
“目无尊长,毫无家教!”气得血液翻腾,赵德贵朝紧闭的破门呸了声,猛地拂袖离去,骂骂咧咧道,“不就万松仙鹤观音竹雕么?咱们自己也做得出来!”
“爹。”赵天福面色急切,左右为难。
“还不快滚出来走?”
“寄书妹妹。”叹了声长气,赵天福解下钱袋放在门脚,他想起这些年家里的富贵,还有静书的荣华,实际都是……
“对不起。”赵天福眸含不忍,又不得不决绝地扭头离去。
渐渐地,所有不符合乡村宁静的嘈杂终于褪去,豆苗儿静了半晌,转身打开门。
拾起角落里的钱袋,她疾步走到院子里,愤怒地作势要扔。
想了想,把里面几块碎银找出来,她用力将精致的钱囊丢到了污水沟里。
从前,赵天福总爱欺负她,不是偷偷剪她头发就是捉虫恐吓,现在长大了倒改了德行?低眉盯着掌心里沉沉的几块银子,豆苗儿冷眼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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