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暂时替你婉拒了世子的请求。”陆宴初额头竖起了“川”字, 深吸一口气, 他看向豆苗儿, “我有事情要跟你谈。”
“刚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陆宴初“嗯”了声:“你先说。”
坐定在他旁边的方凳上, 豆苗儿拿不准到底先说哪件。
“陶平回来了吗?”愣了半晌, 她干巴巴问。
“嗯, 今天上午方回, 舟车劳顿,时间又是紧迫,他浑身疲惫, 所以我准了他十日假。”陆宴初说完,心中微微一动,已是有了些谱。她什么都不提, 只率先问了陶平行踪, 自然有疑。若照寻常,她怕是不会关心这个。
气氛变得沉默, 豆苗儿手脚开始发僵。
他若反问她为何要打听陶平, 她倒也好如倒豆子般全说出来, 可他偏不作声。
“那你刚刚是想对我说什么?”煎熬半晌, 豆苗儿把话题的主动权归还给他。
陆宴初默了会儿, 了然于心。
他之前拜托过道徵大师, 请他不要将他已知晓当年原委的事情告诉她,很显然,道徵大师并没有信守承诺。
其实他早就彻底看开, 与其纠结她对他到底是爱更多或是利用更多, 不如把所有精力集中在寻常的生活里。
人非草木,水滴石穿,他也该尝试着多信任她。
“我要对你说的是另一件事。”陆宴初轻飘飘的一笔带过,“以前那些令人不开心的,就都让它成为过去。接下来我要对你说的话,需要你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豆苗儿微怔,有些来不及反应。
陆宴初很快开口:“我差陶平回泖河村,意在打探赵家。在我上京赴考前,你这十多年从未踏出泖河村一步,为何会被人施了邪术?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人要么是意外途经泖河村与你有一定接触,要么是与你认识的人。”
“邪术目的是夺取他人福缘,我们可以先暂且排除第一种可能性,假设背后的操纵者就是我们都认识的同乡之人。”
说及此处,陆宴初起身,在她旁侧缓慢地来回行走,继续说:“泖河村乡镇里,可没多少人有这样的机运。保守起见,我调取了文卷细细阅览,在年份合适的期间,赵家的腾空跃起确实算得上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果然是这里不对劲吗?
豆苗儿收回搭在红木桌面的右手,与左手紧紧握在一起。
尽管她不喜赵家人,但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这件事跟他们有关。
“不过——”陆宴初突然止步。
转身面朝她,他蹲下身子握住她微微发冷的手,眼底隐隐透着心疼,他笑着安慰她说,“没事,你别怕,事情暂时没有那么糟糕。我已了解,赵家的飞黄腾达确实有猫腻,但与邪术似乎没有关系。但跟你,却有极大的牵扯。”
“这是你见世子的原因吗?”
陆宴初微微怔住,双目定在她脸上。
豆苗儿知他诧异,垂头小声说:“我今日去赵家,问了堂哥赵天福,他说侯府本意是将我接入京城,而不是赵静书。”
“的确如此。”
“为什么?你打听出原因了?”
“嗯。”陆宴初语速很慢,他抬起右手触摸她脸颊,却没有往下说,反而心疼地问,“你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不甘心,那本是你的人生。你本该在这京城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那时你若去了侯府,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什么邪术,什么苦难,都会离你远远的,你肯定会不甘心,这是人之常情,对吗?”
“你所描绘的一切,听起来是很美好。我若去了侯府,确实不用担心哪天晕倒后就再醒不过来,也不用饱尝颠沛流离之苦。”豆苗儿平视他刺痛的眼睛,面容平静,“你说,如果我去了侯府,故事又会怎么发展?”
陆宴初苦笑,埋首不语,如何发展?大抵他们不会在泖河村相遇,更不会有后来的悲欢离合,他们大概就像是陌生人似的,各自朝不同的人生轨迹渐行渐远,永远不会重合。
“说不定我会在哪次游园,又或者是诗会中对你一见钟情?”
陆宴初:“……”
豆苗儿握住他手,忽的展颜一笑:“我怎么可能会去侯府?我有疼爱我的爹娘,我也喜欢泖河村的一花一草一木,如果那时我知道我会遇见你,我还会有懂事的福宝,这点挫折算什么,再多的苦我都心甘情愿地承受。”
“好了,现在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什么时候有这些想法的?侯府又为什么偏要选我?”
陆宴初还沉浸在这番话所带来的震撼和感动里,不料她却面色一变,着急严肃地问起宁远候侯府的事情。
复杂地瞅着她,陆宴初无奈地摇摇头,稳住情绪说:“归根到底,赵静书才是赵家声势渐起的根本原因,我本怀疑的人是她。于是开始调查侯府当年收养她的原因,毕竟这确实算一桩奇事。孰料,倒牵扯出了你。”
“然后呢?”
“你可知宁远候曾立下的丰功伟绩?”
“嗯嗯。”豆苗儿迫不及待说,“我刚刚才找李管家恶补了一顿,知道宁远候不仅在边关建下赫赫功勋,回京后经手的一件件大案更是深受百姓爱戴。也就是我们那个小地方过于偏僻,才让我对这些大人物知之甚少。”
陆宴初“嗯”了声,笑说:“知之甚少的是你,我可是从小就对贺老侯爷十分尊崇。”
“好了,你就别打趣我了,言归正传。”
轻咳一声,陆宴初见她不耐烦,便不再插科打诨,一口气说到底:“先皇在位的第一十一年,承阴褚州渐渐兴起了一个帮派,这个帮派叫‘盛世大平’,最初是一帮逃难的百姓流亡到此地,他们与褚州流寇乞丐聚集成众,专门与官府朝廷作对。一开始大家都没有放在眼底,后来几年,这个帮派日渐壮大,各地都有了信徒。直至褚州当地官府沦为虚设,朝廷这才意识到事情严峻性。遂派出贺老侯爷带领精锐部队北下征伐,大概过了两三个月,这个帮派元气大伤,虽还在抵抗,却是强弩之末。”
陆宴初歇了口气,看她听得聚精会神,略满意地继续说:“在京城附近,也有帮派信徒,他们得到消息,为了逆转前线颓势,决定铤而走险绑架贺老侯爷的膝下独子以作威胁。这个计划有惊无险,虽牺牲了许多无辜性命,但成功了。接下来就是怎么把这位小世子顺利送到褚州,为了躲避一路上的官兵追捕,他们制定了一条大路线,然后依据情况随时变更,大概在半月后,他们一行四五人途经泖河村。”
猛地抬头,豆苗儿睁大眼望向他,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
沉默半晌,陆宴初双手负到身后:“一切结束后,侯夫人为了报答那位救过她儿子性命的乡下小姑娘,决定将她接入京城,一生厚待。”
“我可不记得,我曾经有救过世子。”茫然地张嘴,豆苗儿整个人都是惊愕的状态,“这事情不小,陆宴初,你可不能没有证据的信口胡说,若认错了救命恩人,可怎么办?”
哭笑不得地扶额,陆宴初走过来用手敲了敲她脑袋,笑得宠溺:“你怎么那么糊涂,救了人却不记得?况且本来就认错了啊!”
“我真没救……”
“是你爹报的官,这事儿因为涉及朝廷颜面,虽被压了下去,但当时出过力的人都有升迁。”
“我怎么救的啊?”
陆宴初深感无力地叹气:“你问我,我只能把从世子嘴里了解的情况告知你。”他看着她,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地开口,“世子说那些匪徒抓着他在村口的茶肆补充口粮时,将他捆绑在马车内,手脚被束,嘴里塞了面巾,不能呼救。但他这一路上,每当听到外有说话声,就会用仅剩的力气在木板轻叩九次,每九次稍缓片刻,再叩,‘九’与‘救’同音,他是实在没有别的机会和策略,才万不得已用这个粗浅至极的办法。”
“说到这儿,我似乎有一点点印象?”
陆宴初点头:“没错,大人绝对没有耐心或者兴趣注意这种事情,这种呼救方法几乎不可能成功。但你注意到了,后来应该是你爹或你娘慢慢察觉,认为就算是一场误会,也该试试。但那几个匪徒面目凶恶身材魁梧,显然不能硬来,所以便正式报了官。”
“这事儿说起来,算是老天格外开恩。”陆宴初嗟叹说,“前去追捕的几个小吏明显不上心,多有拖延,怎料误打误撞,还真救下了世子,连世子他自己都说是命不该绝!当然,中间若没有你和你爹娘,后果无法想象。”
豆苗儿拢着手,秀眉始终拧着。
除了一点点印象,完全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似的。
她咬住下唇,仍旧有些疑虑,问陆宴初:“真没错?”
“真没错。”肯定地颔首,陆宴初蓦地发出一记冷笑,“这事虽在泖河村瞒了下来,宁远候侯府也只知是当地的赵家小姑娘,并未多加详查,大半年过去,老侯爷肃清帮派剩余势力,回京后在夫人做主下,才决定派人去泖河村接你,但他们应该没料到竟会有人胆大到冒名顶替李代桃僵!”
“不行,我得缓缓。”豆苗儿撑桌坐下,一口气饮了半杯茶。
“世子方才情绪有些波动。”等她止了动作,陆宴初话题一转,“我担忧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所以替你婉拒。明后日,他会再度登门拜访,你,还是见见他吧!”
豆苗儿“唔”了声,有点烦躁:“如果事情是这样,不算什么大恩大惠,我必定不愿去做侯府义女的。可静书替我进了侯府,这怕是说不清了。”
“说不清的又何止这一件?”落坐在她身旁,陆宴初眯了眯眼,开玩笑般说,“除了赵家,泖河村里最有嫌疑的怕就只剩下我了。”
豆苗儿睨他一眼,根本没有心情回应他的幽默。
事情,为什么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她手撑着下颔,思考半晌,蓦地一拍桌子,很认真说:“算了,还是先去用晚膳吧!”
陆宴初噎了下:“我还以为夫人会发表一番大论。”
豆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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