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声音也如同被关在了隔音室中, 逐渐消散。
风沙很大, 几乎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略有些艰难地在松软的沙地上行走, 同时也要注意脚下, 不要让自己也陷入了流沙中。
这附近似乎有一条尼罗河的支流经过,地底下的结构被破坏得极其严重。流沙的范围就目前来看直径大概有二十米, 并且正在逐渐扩大中。早先落入流沙中的伊兹密王子等人已经离边界有一定的距离, 而后续队伍,由于事发突然, 除了少数反应快的, 都争相落入了这巧妙的“陷阱”。
流沙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从前电影中所杜撰的那样让人整个人陷入被淹没。事实上, 一般情况下, 人类在流沙中陷入到腰部为止就会停下。然后——如果没人在旁帮助的话, 基本上就死定了。而即便是有人, 要将之救出来也极其困难。流沙在下陷的过程中,密度会随着聚集而逐渐增大,对人体的下半部造成极大的压力,再加上混杂在流沙中的超细颗粒所产生的巨大夹紧力……研究表明, 以每秒一厘米的速度将人的一只脚从流沙地中拖出, 就需要十万牛顿的力, 也就是说——举起一辆中型汽车的力量。
因为有同样陷入流沙中的马的半支持作用, 伊兹密王子现在还只陷入了到膝盖为止的距离, 然而, 此时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将脚拖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估计了从我现在所处地点到伊兹密王子处的距离,我退后几步作为助跑距离,脚下一发力,向伊兹密王子直冲而去。
在流沙中,急速移动比静止不动能有效地减缓下陷的速度。我的速度本就比人类快,如今在发挥了百分之一百的能力后,每一次落地都只是在流沙表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因为重力的作用陷下去之前,我已经换了处落脚点。
“伊兹密王子!”猛烈的沙风还在继续肆虐着,眼看着已经靠近了正不断挣扎着的伊兹密王子,我不由得大喊以提醒他。
本背对着我的伊兹密王子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快速地回过身来,脸上似乎有着不敢置信和惊喜。
来不及研判他脸上的表情所代表的意义,看到对方因为停下了扶着马的动作而使得下陷的速度陡然增加,我又提了提速,冲到伊兹密王子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要愣着!”
“爱丽尔!”回过神来的伊兹密王子反手将我的手臂扯住,惊喜地说道,“你来救我了!”
此时,因为停下脚步,我也开始逐渐下陷。无谓的举动会延误自救以及救人的时机,因此我没有反驳伊兹密王子的话,更没有挣开他的手,而是极快地说道:“轻轻地移动你的脚,记住不要太快!”
在流沙中要自救,在没有飞天能力的情况下,就必须减少沙子对人体的粘力。因为已经处于流沙中,快速地挣扎反而会越陷越深,必须轻柔地移动被埋入沙中的双脚,让水和沙渗入双脚挤出来的真空区域,以减少压力。
接下来,还必须增大与沙地的接触面积。
“学着我躺下!”说着,我也不等伊兹密王子照做,直接拉着他一起躺在了沙地上。
感到左手拉着的人使力挣开了我,我有些不耐地侧头想说些什么,却见对方正定定地看着我,风沙也掩不住他那闪亮的浅茶色眼睛,而他的手,已经反过来与我的五指紧紧地交缠。
我心中一颤,无言地转回头看着风沙肆虐的天空。
这种感觉……这种灼热的,让人想抽回手,却又莫名地舍不得的感觉,是什么?
“爱丽尔能来救我,真令我感到高兴。”耳旁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毫无防备的我吓了一跳,险些条件反射地挥手打去。然而,一动却发觉,我的左手还在对方的手中,被紧紧地抓着。
虽然我可以轻易地挣开,但是……但是现在还在流沙之中,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将对于这次自救行动的结果产生影响。
“……像我一样躺好,脚的移动不要停下,也不要太快。”我说。
耳边沉默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轻笑声。
“好!爱丽尔说什么,就是什么。”伊兹密王子的气息随着他的话而远去。
风沙还在继续,嚣张地在这满是哀号的大地上怒吼着,暗沉的天空就像是每个末世电影中都会出现的景象,灰蒙蒙的,布满了绝望。
然而,此时我却忽然有种回到实验室的感觉,心中似乎异常平静。甚至,连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总觉得,从我到这个古代起,就有什么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我,仔细地思考,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是我……多疑了吧?
大概过了三个小时左右,风沙终于停了下来。
身下的沙地已经在下陷的过程中变得坚实,即便踩在上面蹦跳也不会塌掉。我坐起身,身上扑簌扑簌地掉下成堆的沙粒来。在这三小时里,要不是我时常地动一动,此时那些沙尘已经将我掩埋了。
在我们在躺下之前脚就陷了下去无法拖出,我们躺下的动作也只是分摊了力道,使得身体不至于继续下陷,所以现在还需要想办法把脚从及膝深的沙坑中拿出来。
稍稍试了试,我发现因为之前一直轻轻动脚的方法成功了大半,虽说阻力依然很大,倒还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用了八分力道将两只脚分别拖出后,我转向身侧的伊兹密王子。他之前就一直静静地看着我的行为,此时看我转过头来,忽然露齿一笑,点了点自己的脚,“救人救到底。爱丽尔,我这边也要麻烦你了。”
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但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这么不舒服呢?
我皱了皱眉,压下不适感,蹲在伊兹密王子的脚边,用手指感受了一下他脚旁沙子的坚实度。不算很硬,也不太柔软,跟我的差不多。看来,他确实很好地做到了我说的。
“我现在开始拔了,如果有不适,就告诉我。”我扒掉他膝盖附近的一层沙子,以空出我握的地方。然后,我抓着他膝盖下的小腿,开始慢慢加力。
帮别人不比自己,必须估计着以施加合适的力道。我小心地渐渐加力,同时注意着伊兹密王子的表情。好在,一直到我成功地将伊兹密王子的脚从沙中解救出来,伊兹密王子都没露出痛苦的表情。
当然,如果他是为了一国王子的尊严而强自忍耐的话,也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
在伊兹密王子拍着身上沙尘的时候,我四顾看着因为流沙而造成的惨象。四周都是因为流沙而遭殃的比泰多士兵。因为没有用有效的自救措施,绝大多数人都陷入到了腰部处,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将他们救出。
但好在比泰多军并没有全军覆没,还有一部分人能靠着人力将这些可怜的士兵挖出去。
看着流沙边缘处冒出来的比泰多残军,我起了身。
既然想救的人已经救出,我也该回去了。在曼菲士王的保护下,我想凯罗尔暂时不会有事的,但……总觉得那个拥有惹麻烦体质的女孩总会出些我意料之外的状况。
刚走出两步,手臂忽然被拉住,伊兹密王子的声音再次响起:“爱丽尔,你要去哪里?”
我转头奇怪地望着他,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回去。”
与我对视了片刻,伊兹密王子忽然轻轻一笑,松开了手,“我知道你想走,我也拦不住你。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伊兹密王子负手而立,以无边的沙漠作为背景,笑得自信而张扬。细微的沙风卷带着细小的颗粒掠过他的周身,将他的长袍带得轻轻飘了起来。
我一时被蛊惑,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回以拒绝:“……不可能的。”
然而,即使我说得如此笃定,对方却好像完全没听到似的,依旧自在地笑着。
我感到词穷了。
又对峙几秒,我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感,忙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我是发现了,这个古老的世界,几乎人人都能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让我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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