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当然没有因为一场欢愉就立刻变回路霄, 路霄是过了两三天后才再次出现的。苏维甚至觉得, 或许是路霄得到的信息使他太过震惊, 以至于切换一个人格来调整自我。
当路霄面无表情地穿着睡衣从卧室里走出来, 苏维甚至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该来的终于来了。
苏维示意他坐下:“卢湘不是你杀的。”
路霄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苏维说:“我问过警察,如果你在老鼠药上涂了指甲油以延缓药性, 法医是可以检测出来的。但是卢湘腹内的老鼠药没有——她不是你杀的。”
路霄“哦”了一声, 垂着眼, 没有更多的反应了。
苏维斟酌了一下, 问道:“你认为, 她腹内的老鼠药是怎么来的?”
路霄平静地答道:“她自己吃的。”
苏维挑眉。
路霄说:“除了我没有人能给她下药。既然她没有吃我下的那一份,那就是我走了以后她自己吃下去的。”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你失踪的当天下午。”
“那就是了。她是自己吃的。”
苏维的手指轻叩桌面,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才说除了你,没人能做到,却又问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其实你想到了另一个有犯案动机的人,是不是?”
路霄又看了他一眼,这次他从苏维的表情里看到了笃定,于是抿了抿唇, 没有回答。
苏维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自己吞下老鼠药?为了自杀?”
路霄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自己看见了事情的经过一般:“她是想死, 死前还想拖我下水。她等我离开以后把药吃下去, 在警察那里我是清白的, 但如果没有人告诉我, 我会以为,她是我杀的。”
“那她为什么还要跳楼?”
“那点老鼠药根本毒不死人。”
苏维笑了一下:“所以你潜意识里并不想她死,是吗?”
路霄长长吐了口气:“潜意识里的东西太复杂,我根本没法控制不是吗?至少我的意识告诉我,我的确希望她死。”
“为什么说她想拖你下水?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地吃掉你下的药。”
“就像你说的,她潜意识里并不想让我坐牢,或是给她偿命。她只是想要折磨我,要我为此心里愧疚、受折磨。”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路霄沉默了约十秒的时间,轻轻笑了一下,突然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我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报复她,而她做的那些也不过是要报复我罢了。”
这回轮到苏维沉默了。
感情是个很复杂的东西,虽然路霄说的一切他并不尽懂,但他却能够理解。有的时候你以为你恨一个人,但你并不全心全意地恨着他;有的时候你以为你希望一个人死,但事实上你根本离不开他。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单纯的爱和单纯的恨,有太多复杂的外因,就会造成太复杂的结果。
路霄突然说:“以前她对我还不错。”
苏维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父亲去世以前?”
路霄闭上眼,既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怅然地笑了笑:“有些事情我本来还不懂,我现在才明白……”
苏维想问他到底明白了什么,路霄却似哭又似笑地轻喃道:“是啊……我终于全都想明白了……”
苏维将手覆上他的手:“不能告诉我吗?”
路霄摇头:“我很想告诉你,但也不想。”
苏维问道:“是想更多一点,还是不想更多一点?”
路霄并不迟疑:“不想。”
苏维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我等你愿意说的那一天。”
苏维走开后,路霄走到阳台上,定定地望着对面窗帘紧闭的窗户。他小声自言自语道:“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从前的事就都算了吧……”
当天晚上,苏维打开电脑,意外地发现“极度催眠”的日志更新了。
最后一篇血红背景的日志被换成了淡蓝色,那行“厉害的心理学者可以控制一切”的文字被删除,换成了一个新的句子——
“他或许能控制别人的内心,却不能控制自己。”
苏维看着电脑屏幕,久久地沉默了。
苏维发现路霄变了。他变得不像从前那么冷漠,也不像从前那样害怕看别人的眼睛、害怕与生人接触。有的时候苏维提出要带他出门走走,他并不抗拒。甚至在路上遇见大黄从前结识的街坊邻居,那些人向路霄打招呼,他也没有表现出紧张和不适。
有的时候苏维一转身,发现路霄正看着他,眼神里隐隐约约藏着些什么东西,似是在引他来拨开云雾看个究竟。可当苏维真的想去探究的时候,路霄已收回了目光。
路霄再一次提出要去为卢湘扫墓。这一次不用苏维说,他自己便准备了三束百合花。
到了墓园,因为前不久路霄刚刚来探望过自己的生身父母,所以他放下百合花后没有站多久就离开了。
到了卢湘的墓前,路霄半跪半坐地靠在墓碑上,是一副孩子靠在大人怀里的姿势。他拨弄着手里的百合花,大多时候都只是沉默,有的时候自言自语地低语两句,苏维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等他终于起身要走的时候,苏维看了看表,足足过了半个小时。
也许时间并不能说明一切问题,但它的确能说明一些问题。路霄在父亲的墓前站了五分钟,在母亲的墓前站了一分钟,在后母的墓前跪了半小时。那段时间里他心里想着的必定是与墓主人过去的回忆以及梳理自己对墓主人的感情。其实想想也知道,路霄生母死的时候他才几岁,还不怎么记事;路霄父亲死的时候他的年纪也还小,虽是记事了,但值得回忆的事情并不许多;而他前十八年来相依为命最久的就是她的后母,不论是恨还是爱,都有太多东西可以回忆。
离开墓园后,路霄说:“陪我回一次旧家吧,我想取些东西。”
路霄和卢湘过去住的地方被警察搜检过很多遍,后来里面的家具也被一些黑心的远房亲戚拿去卖了,因为房子死过人不吉利所以暂时空置。苏维和路霄破开封条走进去的时候,里面除了积的厚厚的灰之外几乎不剩什么东西。
路霄走进卫生间,从墙角开始点砖头,数到某一块砖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从包里翻出一根针小心翼翼地扎进砖头缝里。
不一会儿,路霄取下四块砖头,露出藏在墙里的一个铁皮盒子。他把铁皮盒子取了出来。
他做这些的时候,苏维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
路霄并没有立刻打开铁皮盒子,而是将砖块重新填好,抱起盒子说:“我们走吧。”
苏维也并不急着想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既然路霄会把他带来这个地方,并且当着他的面把东西取出来,那给他看里面的东西也是迟早的。
果然,回了苏维家以后,路霄当着苏维的面把盒子打开了。
盒子里装着一些零碎的小东西,苏维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一块电子手表。那是一块廉价的儿童手表,表盘上画着卡通人物,表带绘有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泡泡,因为年久失修,显示时间的地方一片空白,已失去了报时的功效。
路霄把那块手表拿了出来:“这是卢湘送我的生日礼物。”
苏维问道:“几岁的生日礼物?”
路霄想也不想:“十岁。”
苏维点了点头。
路霄又陆续拿出了不少东西。
有一个木头做的可以装蝉的小笼子,是路迷津在他七岁的时候做给他的;有几个吃零食送的可以拼搭的宠物小精灵模型,是他幼时的玩具;有几只千纸鹤叠纸和幸运星叠纸是他小时候自己做的……
苏维拿起一个小型恐龙玩具:“这是什么?”
路霄接了过来:“任小千送的。”
苏维说:“他是你唯一的朋友?”
路霄愣了愣,淡然道:“算是吧。”
一枚玉佩吸引了苏维的目光。那是一块成色极佳的和田玉,苏维将他放在掌心里就能感觉到玉质之温润,必定价格不菲,与铁皮盒里的一堆廉价玩物非是同类。他将玉身翻过来看了看,发现玉佩上刻了一个“路”字。
苏维问道:“这是什么?”
路霄平静地答道:“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苏维眉毛动了动:“除了任小千之外的朋友?”
路霄对他这样的语气显然有些不太高兴:“有什么问题吗?”
苏维把玉佩交还到他手上。
最后,路霄从盒子里取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苏维伸手:“可以给我看看吗?”
路霄迟疑了一瞬间,摇头:“暂时还不行。”
“什么时候才不是暂时。”
路霄看着他的眼睛:“等我彻底信任你的时候。”
苏维突然有一种挫败感。
最后,路霄把东西全都重新装回了铁皮盒子中,并将铁皮盒子放进了苏维书柜的顶层——没有上锁。
苏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踮脚放东西的背影,只想苦笑:若不信任我,把东西放在这里,难道不怕我偷看么?若是信任我,又何苦半遮半掩?
但他知道,在路霄同意之前,他应当是不会再去碰那个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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