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玖兰枢原本的计划中, 楼梨霜应该会直接到他的独栋别墅——这栋别墅是他个人名义下的,别墅里的每一处布置都是照着记忆里的样子摆放的。
无论是走廊过道的悬挂着的油画和水晶吊灯, 还是彩绘玻璃一角不易察觉的裂痕, 就连书房里摆放着的书籍,房间里铺着的地毯, 桌子上摊开到第几页的书本,衣柜里精致复古的旧欧|洲的衣裙,全都和曾经一模一样。
纯血之君用尽一切去修复他与楼梨霜的记忆。
如果不出意外, 他本来应该在今天离开, 然后他会和妻子共进晚餐,带着妻子去他们的后花园摘下一朵玫瑰。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的离开会带起什么乱子,学园里还有星炼和黑主灰阎在, 他之前之所以没有在黑主灰阎面前一口否决楼梨霜已经醒过来了的“事实”, 就是为了让他有所顾忌, 能够帮他掣肘住玖兰李土。
这个活了几百年的人精向来喜欢装傻, 平时玖兰枢提起一些过于尖锐的问题时, 黑主灰阎总是会打着哈哈地将话题混过去, 但只有玖兰梨霜对他的意义格外的不同。
所以即便玖兰李土和以前一样,再度附身在支葵千里的身上, 玖兰枢也并不觉得慌乱。
他既然能杀死玖兰李土一次,那么同样也能杀死他第二次。
前世的时候,他是利用了锥生零对优姬的感情, 让锥生零杀死了玖兰李土。
玖兰枢这一次当然可以用相同的方式, 只是在黑主灰阎和玖兰优姬之后, 他无法保证玖兰李土是否也重生了。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优姬也已经不是他和黑主灰阎一直想要守护着的那个善良、乐观,愿意为了在意的人而付出一切的象牙塔中的小公主了。
计划被彻底打乱,现在的情况对玖兰枢而言,已经不是有点麻烦,而是非常麻烦了。
眸光从出神地凝视着楼梨霜的优姬身上扫过,玖兰枢蹙了蹙眉,明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在纯血之君的眉宇间堆簇起来时却有着一种让人屏息的忧郁和俊美,好在他很快就展平了眉头,但在场的所有人依然将他的这个神情尽收眼底。
在玖兰枢身边呆了这么久,夜间部的人是知道纯血之君对那个黑主优姬的重视的,曾经有level b想要背着这位君王偷偷吸食黑主优姬的鲜血被发现后可是直接被纯血之君亲手杀死了,为的就是替黑主优姬立威,让整个夜间部没有人敢阴奉阳违对她下手。
这种在意程度怎么看都不正常,对着玖兰枢一直怀抱着爱慕之情的早园瑠佳因此而吃过不少醋。
但是现在,曾经那么在意黑主优姬的君王却对着对方露出那么冷漠的眼神——
血族们齐齐挑眉,心里算不上幸灾乐祸,但多少有些解气。
毕竟谁让纯血之君因为黑主优姬的事不止一次地责怪过他们。
像是什么没有保护好她,对她态度太过无礼之类的。
让一群level b对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尊敬有礼——这还不如杀了他们来得痛快。
不过一码归一码,比起黑主优姬,夜间部的血族们更在意的是此时正站在自家君王身边,被他牵着手,又拉着行李箱的那个黑发少女是谁。
光靠身上的气息来看,这似乎又是一个人类。
看纯血之君对她的态度,血族们毫不怀疑,这是又一个【黑主优姬】,但他们却又觉得纯血之君在对待这两个人时有着本质的不同。
就好比玖兰枢对黑主优姬的态度虽然一直都很温和,甚至是比对待任何人都要温和,但黑主优姬叫他玖兰前辈,他却也从来没有纠正过,好像他们之前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前后辈关系。
可现在,他们是亲耳听到的——这个黑发少女直呼着纯血之君的名字,还是那种最亲昵的叫法,“枢君”,当她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人类少女温雅秀气的眉眼间都漫开了笑容,眉飞色舞的,像是漫山遍野新盛怒放的花朵,连绵而来,一路从眉峰爬到了眼底,连虹膜深处都带着光。
而纯血之君呢——夜间部的人从未见过他那么温柔的表情。
他们本来以为君王对着黑主优姬的表情那就已经叫做“温柔”了,可直到现在,看到了他对着黑发少女的眼神,他们才有些醒悟,这两者根本不能比啊。
早园瑠佳抱着书的手都在颤抖。
血族少女一直都迷恋着那个孤独又孤傲的君王。
因为爱慕着他,所以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尽管之前的纯血之君对黑主优姬有着让人遐想连篇的无微不至的关怀,连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柔和而带着笑意的,但纯血之君的眸光却始终都是平静的,那不是一个人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该有的眼神。
所以早园瑠佳一直告诉着自己,他不喜欢黑主优姬,自己还有机会。
直到现在,她亲眼看到了玖兰枢看向楼梨霜的眼神。
那是真真正正的,如视珍宝的,即便想要隐藏也根本无法毫无隐藏的,从他眼眸的任何一道光芒都能漫出来的珍惜与爱意。
架院晓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早园瑠佳没说话,抱着书本的手指用力地掐紧了书封,眼睛却是倔强地胶在楼梨霜身上,一分一秒都不肯移开视线,就像是想要是从她身上找到为什么玖兰枢会喜欢上她的原因。
其他人的眼神也似有若无地落在楼梨霜身上。
只是比起早园瑠佳颓败中带着些不甘心的眼神,他们的目光更多的是八卦。
八卦玖兰枢,楼梨霜以及玖兰优姬之间的关系。
毕竟玖兰枢之前对玖兰优姬的态度是有目共睹的,现在却横空插|进了从未见过的黑发少女,高不可攀的玖兰枢主动帮她拿行李不说,还牵了她的手,这怎么不让这些正好是最热衷八卦的学生不燃起好奇心,有人甚至都在心里自己脑补出了一场波澜壮阔的三角大戏。
如果楼梨霜有齐木楠雄的心灵感应,她一定会提议这些人和自己班上的那些同学来一场脑洞大pk,看谁脑补的更加狗血,谁就赢了。
可惜她没有,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身后的那些女生们胶在她身上的那些闪亮亮中又带着几分诡异的眼神到底象征着什么。
被看得有些受不住的楼梨霜忍不住低了低头。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偷了个小懒,没有将头发扎起来,长长的一头黑色发丝便在她身后像是流泉一样倾泻而下,她一低头,额前的一缕发丝便从耳后滑到眼前。
她一动,发丝垂落,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蜻蜓悄无声息地点开,让失神的优姬如梦初醒。
踩着纯血种的鲜血与尸骸一步一步登上王位的暴君女王看着近在咫尺的黑发少女,轻轻地,仿佛还未完全清醒地叫了一声:“姐姐。”这一声是真的很轻很轻。
楼梨霜抬起头,她素白的面容破开眼前黑色的发丝,宛如一轮从水中倒影破空而出的圆月,在优姬的面前现出了全部面容,熠熠生光。
优姬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她的眸光被眼前的月亮点亮,唇角却是弯了起来,接着,她又叫了一声,“姐姐!”
她用力地向着面前微愣的黑发少女扑去。
这一声姐姐比起第一声要响了不少,至少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她的声音。
所有人怎么都没想到原本虐恋情深的三角虐恋陡然一转,竟然变成了认亲现场。
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众人正要自觉散去,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了一身白色制服的棕发少年将身旁有些懵的黑发少女揽了过来,避开了玖兰优姬。
他们也一懵,这什么情况?
优姬扑了个空,看向玖兰枢的眼神也冷了几分,但随即,她的眸光落到楼梨霜的身上又骤然温柔了起来。
“姐姐。”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神也楚楚的,就像是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优姬挪着步子,小步小步地走到她面前。
棕发少女眼神战战兢兢地,她试探着抬起手,拉住了楼梨霜的一根手指,见她没有挣开,优姬就像是个吃到了糖的小孩子,脸上立刻就浮起笑花来。
优姬低下头,看着自己握着的楼梨霜的手指,她松了松,而后又立刻拢了起来,牢牢地将楼梨霜的那根手指紧紧地攥在掌心里,她绽开笑容,手掌下意识地抚上心脏的位置,眉头和脸都蹙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心脏处传来的剧痛而感受着痛苦,可她的脸上却是带着笑,恍惚着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是真的啊……”
不知怎么的,看着她唇角有些傻气的笑容,楼梨霜的心口却蓦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念出一个名字来:“优姬——”眼前有沉浮零碎的记忆浮现。
记忆中的那个少女同样也有着一头棕发。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眼神楚楚,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手掌按着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姐姐,我好痛啊。”
那是真的痛。
整颗心都挖出去了,整个胸膛都空了,怎么能不痛。
在外凶名赫赫的暴君女王此时在她面前却哭的像个小孩子,紧紧地捏着她的一根手指,撑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姐姐,我痛。”
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姐姐,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自己痛,她真的痛。
她什么都没有了呀,她只有她了呀。
明明是她说过她最喜欢优姬了呀,那为什么要抛下她一个人啊。
暴君女王毫无形象地哭着,可老态苍苍的女人却终究是在她一声接着一声的哭泣中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太老了啊,甚至连抬起手摸摸她脸颊,笑一笑让她别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人眼眸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棕发少女的呼声也从嚎啕变得微弱起来,“我好痛啊,姐姐。”眼泪不住地流下,优姬慢慢伏下|身,哭声沙哑,到最后,她像是被心脏处传来的剧痛折磨地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似的,只能模模糊糊的从眼泪中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音,“我好痛啊,姐姐。”
好痛啊。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了。
没有人要她了。
恍惚地,楼梨霜就像是从那句哭声中听出了深深的绝望。
看着面前一手如获珍宝地不轻不重地圈着她一根手指,一只手撑在自己胸口,明明痛的冷汗直流,却仍是对她笑着的棕发少女,楼梨霜慢慢抬起手,抚上面前人的脸颊,温柔的笑容中带着些还未从记忆中完全脱身的失神:“优姬,不痛了。”
已经不会再痛了。
她的这句话就像是一个拧开洪水的阀门,玖兰优姬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黑发少女脸上那熟悉的温柔笑靥,一瞬间,这个自姐姐死后便再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过脆弱的暴君女王泪如雨下。
“没有,还很痛。”她盖住楼梨霜覆在自己脸上的手,委屈的不行,“很痛的,姐姐。”她就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在眼前人的面前来回强调着。
她很痛的。
她痛的快死了。
可是只要见到你了,这些痛再怎么痛苦,她就都能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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