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看太阳下去了,对林曦说:“咱们天天在家待着,也得出去透透气;紫金山那儿凉得很,一片绿油油,咱们转转去。”
林曦点头说好,苏哲拿件长袖衬衫给她:“摩托上冷,带着套上。”
自中山东路一进陵园路,林曦便觉凉风阵阵,暑气全消,正想感叹感叹,就听苏哲大声吟着:“我是清都山水郞,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她一听,立即跟着往下:“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候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念毕,两人齐声大笑。
眼见车子行人都少,苏哲稍稍加速。
林曦只觉两腋生风,腾云驾雾一般,她忙抓紧他的衣服:“别这么快,小心摔跤。”
苏哲听她担心,忙将速度放下来。
林曦左看右看,什么都新奇,又问:“有没到音乐台了,我要进去看看。”
苏哲不理她的话,紧看着反光镜,有些皱眉,忽叫:“曦子快抱紧我!”
林曦纳闷,但还是伸手去抱他的腰,手刚合好,就觉摩托忽的窜出去,劲风扑面。
她不觉一声尖叫,缩下头,贴在他背上;还未回过神,忽听身后有汽车的喇叭声,她忙回头,就见一辆红色的小车紧追在后,眼瞅着就要撞上来;她大惊,忙叫:“有车在后面……”
苏哲忙道:“曦子别怕,抱紧我!”
林曦紧紧扣住手,紧贴着他。苏哲再提速,摩托便象箭一样飞出去。
林曦听着身后喇叭不绝,如影随形,似附骨之蛆。她看着反光镜,只有主驾一人,戴着墨镜。
那车子始终盯着他们的摩托,却又不立即撞上,只逼着苏哲加速,加速。他稍一降档,它便挤上,抵着摩托,还大按喇叭,好象故意逗弄。
苏哲怒火中烧,却没任何办法,因看道路不宽,不敢把速度提得太快,只得走之字形。
林曦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但一声不出。
苏哲一扫两边景色,知道不出五里便能到太平门,心下稍放,但见身后的车子似也开始加速,他一咬牙,把摩托加至最高档。
林曦只觉心拎到喉咙口,忍不住轻呼出声,还未等她声音落下,就见前面转弯口转过一辆小车;苏哲正也转大弯,竟似对准了它直往上撞一般。
林曦张着嘴出不了声,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电石火光哔啪直闪;就听苏哲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放手!”她下意识的一松,立时见苏哲的脸转过来,在她眼前放大,接着腰间一紧,有力量带着她先跃起,随后向下落去;伴着一声轰响,她看着那辆宝蓝的摩托飞上头顶,大小碎片如烟花般冲天而散。
应该过了一世了吧,走过黑暗的死亡,接近生的黎明?
林曦忽觉耳边嗡嗡声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她的背上木木的,随即一阵阵的疼起来,似乎刚才撞到什么了;她想伸手去摸,手却僵着动不了;脸下是暖的,她想动动头,也动不了;她想:我这是死了吗?
忽听身下传来苏哲的声音:“曦子!曦子?你好吗?”
林曦只觉一股热流呛上眼眶,忙道:“我好,我只是不能动!”
似乎听苏哲笑了一下,又听周围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她感脑后、手臂,腰间、双腿的束缚都没有了;她轻轻的晃了晃头,原来自己趴在苏哲胸前,刚才他的双手双腿紧箍着她,难怪她一动动不了。
林曦静缓半晌,好容易抬起右手来,向上摸摸苏哲的脸:“你好吗?”就觉摸到一片粘稠,她突的一颤,心里暴发出一声尖叫,几乎支持不住又要跌下去。
就听苏哲轻轻的说了声“好”,她忙撑住身体,挪了两下,靠近他的头,见他半边脸血乎乎的,很是可怖。她咬着唇,忍着泪,抬起衬衫的袖子小心去擦。
原来是右额上划了一道口子,血顺流而下,看着可怕,其实没什么大碍。
林曦跪在地上,破涕而笑。
苏哲亦望着她笑,又问:“你看看哪儿碰到了?”
林曦动动,只背后疼点,别的都没什么,遂冲他摇头,又拉他的手:“咱们上去。”
苏哲动了动,却没起来。
林曦忙倾了身子去扶,还是扶不起来,她大惊,去抬他的腿。
苏哲一摇头,慢慢道:“我背上……戳到什么了。”
林曦忙沿着他的腰向上摸,待摸到左肋下,果然触到一个光滑的硬桩,滚热的粘稠的液体顺着淌到她手上。
四周都是竹子。
手下的土已湿了一片,她的心一下凉了,飞快的,她把手抽出,握成拳堵在嘴上,以压住哽咽之声。
苏哲早知情况不好,今看到她一手血淋淋的,心里更明白,脸上便显出凄然之色,轻轻的叫了声“曦子……”
林曦把唇一咬,猛的深吸口气,俯下身,一把抓住苏哲的手腕,直看着他的脸,急急的说:“哲哥,你没事,你没伤到肺,也没伤到心脏,只是破了皮肤,我能帮你包扎止血,我学过的,我都会,你别害怕!”说着,她将身上的衬衫甩掉,将里面的棉t恤一把脱下来。
苏哲看她只穿着小碎花的胸衣,忙把眼睛闭上。
听着一阵撕扯的声音,苏哲感觉林曦移到他左侧,一手托住他的腰,一手垫着一叠布抵着他的伤处。
“哲哥,你和我一起用力,往右边翻身。”
苏哲呼应着她的力量,猛的向右一转,只觉钻心一阵巨痛,但身体却脱离了那个桎梏,灵活起来。
林曦将那件t恤叠成的加压棉块用力摁紧,用牙咬着撕成布条的衬衫,先宽后细,一层层的紧紧缠绕在苏哲身上,最后打了死死的绳结。
苏哲看她雪白的腰肚上又是血又是泥,忙道:“我身上的……你穿着……”
林曦便脱下他的衬衫套上,又跪下扶着他的脸:“你在这儿等我,我找人来。”
苏哲抬手想摸她的脸,举到一半又落下。
林曦忙抓住紧贴到自己脸上,眼泪夺眶而出。
苏哲强笑:“我没事……我衣橱里有保险柜,密码6位,你生日加我生日……”喘口气又道:“里面有个盒子我给你……你跟我妈就这么说。”
林曦立时起身,转脸往公路上跑。
苏哲勉强提着气又叫:“将来你喜欢的人……千万……让方毅看看……”
林曦头也不回,一边狂奔一边哭叫:“我谁都不喜欢……我只是喜欢你……我只喜欢你……你等我回来……”
绍钥一边开车一边侧脸跟绍韩说话,绍韩只听着,一言不发。
绍钥好笑,暗想这个堂弟真沉得住气,都叫人不知说什么好,是木讷是冷峻还是不通人情,也不知大伯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的,而琯姨又是那么个厉害女人。
就听绍韩淡淡的说了声“前面”,他忙凝神去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站在路上,状若疯狂,正在拦前一辆车,那辆车打个转,险些撞到她,飞一般跑了。
绍韩简短的说了句“冲过去”。
绍钥一笑,偏将车停下,摇下车窗,一招手:“小妹妹!”
林曦不相信似的,呆了一下,才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及到近前,已是腿软神浮,她一把抓住车窗,嘶声道:“求你帮帮我……”
绍钥借路灯看看,吓一跳,这女孩怎么丑成这样?又看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黑乎乎的,也不知是什么,遂不耐的笑笑:“帮你什么呢?”
林曦忙道:“我哥哥受伤了,求你帮我救他……离这不远,就在那边。”
绍钥看她一指紫金山的方向,更笑起来:“噢,宝贝!我不敢去那里,那里面有狼,我怕!”
林曦忽看见里面还有一人,忙伸手进去:“求你帮帮我!帮帮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绍钥看她手也黑乎乎的,紧躲,一边想摇车窗。就听那边绍韩道:“报警!”他忙冲林曦笑:“你把手拿出去,我帮你报警!”说着拿出手提电话。
林曦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求你再帮我打120。”再看着里面那人:“如是我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救我一命,我什么都愿意交换。”
绍钥直皱眉,心想:要长得好些还差不多,长成这样看着都发瘆。又后悔刚才不该不听绍韩的话,如今惹火上身。忽听电话通了,忙说:“太平门这边有人报警,你们快来人,估计是遭抢劫了,在紫金山上。”说毕挂了电话,“行了,宝贝,一会儿警察就会来。快松手,我们走了!”忽听绍韩说:“让她进来,去看看。”
绍钥疑听错了,转头看着他。
林曦在外听见,忙跑到那边,拉开后门,一头扑进来。
绍韩说了声“开车”,后回头问:“‘如是我闻’是什么意思?”
林曦浑身发抖,断断续续的说:“‘如是’是说佛经……内容如此……‘我闻’是阿难……自称我闻之于佛。”
“说详细!”
林曦看开车的人还不动,便叫:“叫他开车!”
绍韩便看向绍钥。
绍钥心里不知是笑好还是气好:真是撞鬼了,老五参佛了?简直是魔幻世界的事!因他听从惯了,也不多话,发动车子往山道去。
林曦喘了口气,哑着声音说:“传说佛没了以后,佛教弟子想收集佛的言辞成书,因为阿难是佛的侍者,听佛说话最多,所以推选他宣唱,阿难宣唱的第一句就是‘如是我闻’,以后佛经的开卷语就是这句话。”
绍韩不再说话。
林曦拉下窗子向外看,天已黑下来,她仔细分辨来时的路,心越跳越慢,最后都要支持不住似的,眼睛雪花直飘。
忽听那人说了声“停,调车头”,林曦双手抓在胸前,看车灯慢慢的洒向路旁,最后定在一处,她不自觉的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咬住,竟不觉得疼。
绍韩微给绍钥递个眼色,打开车门下去。
绍钥便一把抓过林曦:“宝贝,过来。”一手紧住她的腰,一手放在她颈下。
一触皮肤,却觉细腻光滑、柔若无骨;他一愣,不觉又上下摸挲一番;林曦呆呆的看着车外,一点反应也没有。
绍韩全身蓄力,走向那个垂头而坐靠着竹子的人。
近前,他察看一下,慢慢俯身伸手探向那人颈部;好一会儿,又去抬那人的脸,一看,立时回身大喊:“钥,下来帮忙!”说着他倒往上跑。
绍钥一听这话,忙松开林曦,忽的冲出去。
林曦也醒过来似的,疯了一样往下跑。
绍韩一把抓起电话,摁下号码:“骆院,绍韩,一个朋友外伤,备a型血,要多,五分钟后到。”说完电话一丢,又往下跑。
近前,见绍钥站一边,那女孩坐在地上,弯腰抱着苏哲一动不动,他便道:“他还没死!”就看那女孩子仰起头来,直看着他,脸上无悲伤之色,眼泪却滚滚而下,一颗连着一颗,毫不间断,落到衣上簌簌直响,却一声不哭。
绍韩忽觉得心头一剌,一阵阵的抖起来,他定了定神,决绝道:“他不会死,我保证!”又冲绍钥道:“抬他上车,你坐后,我来开。”
车子一启动,绍韩便将方向盘一个大转弯,挪正方向,油门一踩到底。
绍钥被惯性甩得仰面朝天,他忙叫:“我刚买的新车!”一边紧抓住前座不放;再看那女孩子也被甩得后仰,但一手紧抱着那男孩的头,一手圈着那男孩的腰,神情安静,只眼中仍是泪流不止。
车子刚拐上太平门大路,就听警车呼啸而来,见这辆车狂飙而出,不知超了多少时速了,于是警笛齐鸣,开始追截起这辆车来。
绍钥一时也忘了怕了,只叫过瘾,又道:“你去碰碰他们,我这可是‘莲花’,让他们看看好车是什么样的。”
绍韩一路疾驰,不管红灯绿灯,车辆行人,他只转方向盘,不松油门;每到一条路,便引得喇叭震天,尖叫不绝。
绍钥惊得寒毛直炸,又觉刺激得无可比拟,遂一路狂呼乱喊。
待冲进军院,见急诊前黑压压的一群人。
绍韩回脸冲绍钥道:“外面的你应付。”一边开门出来。
骆院一示意,立时医生、护士、手术车齐围过来。
林曦追着手术车追到手术室外,眼看着苏哲进去,还是眼泪不断。
绍韩看她摇摇晃晃,便拎着她的衣领引她到凳子上坐着。
骆院看着奇怪,不好问,再看那女孩穿着件男式衬衫,一身除了血就是泥,状若女鬼,便招呼两个护士给她看看,无奈那女孩理也不理,只呆坐着不动;再看绍韩也不示意,遂作罢。
绍韩瞅瞅她还流着泪,一点不见停,便掏出块手帕给她,她也不接。好一会儿,他问:“打电话回家?”
林曦半晌才明白他的话,站起来。
绍韩又问:“号码?”
林曦呆了一阵,才报出方毅家的电话,却是田园接起。她叫了声“阿姨”,便再说不下去。
田园忙问是谁,林曦一下哭出来:“我找方毅,我找方毅……”
田园忙道:“他出去了。”又紧着问是谁?在哪里?
绍韩听她总重复一个名字,遂拿过电话说了句:“来军院急诊。”
方正看方毅接个电话后脸色煞白,正要问,就听他上前说:“我有事,我要走!”声音发颤。
方正知道这个儿子一向沉稳,从没这样过,当下心里也犯嘀咕,便转脸对梁卫国说:“你陪他去看看,开我的车去。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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