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昭云一十九,仪表堂堂,文采风流,帝深爱之,为之聘延景岚帝次女永嘉。文贤二十年春,延和亲使到京,西戎北肖亦遣使来贺。……五月二十八,礼部侍郎何渊访延使,延昌王忽暴起杀之。延国众人恐帝怒,不得归,遂尽杀其随从,火烧迎宾馆,急奔至西城门,狡出。与城西所驻七千延军汇合,向北急逃。文贤帝及太子闻报大怒,命虎贲将军源领军追击……”
————《吴史 文贤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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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忽见昌王暴起杀人,一时惊骇,不得反应,等到神魂归位时,正听见昌王和风曜讨论出招快慢,不由心中恼恨。但他仔细一想,哪怕昌王没有动手,除非应了昭云太子的要求杀了杜翼,否则和亲仍然无法进行。再一想,文贤帝其实早已不问政事,朝政尽由太子把持。如果没有未央宫“酒醉”之事,他八成会忍痛杀掉杜翼促成和亲,可是经过那事,他心知昭云太子并无修好诚意,今日见吴国官员步步紧逼,虽然永嘉有过在先,但他也实在忍耐不下了。此时既然已无转圜余地,安王索性撇开昌王冲动不谈,赶紧和众人商议如何顺利脱险。
延国官员现在大都已经回过神来,好好的和亲竟然演变成战争祸端,且不说回到延都之后景岚帝如何降罪,眼下能否活着离开吴国就是个未知数,不由惴惴不安。永嘉杜翼心中有愧,只垂头不言。倒是韩珍宋文等人,冷静地建议先派兵守住各个院落,不许任何人擅离,以防奸细通风报信,另外派可靠人小心察看馆外动静。
此时,安王暗自庆幸当初已有部署,更想到正是风曜提醒他安排后路,不由向他看去,只见他立在韩珍身旁,神色淡然,既无文官的紧张不安,也不似昌王等武将那般斗志激昂,更无方才仗剑杀人的狠绝。
正在这时,派去的人已回,报告迎宾馆外都是吴国骁骑卫,为首的正是吴国虎贲将军楚源!众人一听,便知吴国方面早有预谋,对永嘉公主和杜翼的怨怪之情顿时消减了大半,只是仅凭馆中三百士兵,如果硬拼……
安王忙问众人如何应对。
昌王素好硬仗,此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一马当先领众人突围。大家听说馆外已有军队,想来四处城门也必有重兵把守,城外羽林军恐怕一时无法前来救援。
如今退无可退,众人反倒生出一股豪气,群情激昂,准备死战!连钱文举大人也问身边的侍卫要了一把短剑抄在手里,一副血战沙场慨然就死的悲壮模样。
韩珍见此,也探手入怀,要将碧纹取出来。
风曜缓缓扫视众人,不禁失笑,说道:“安王殿下请勿惊忙,属下有一计,或许可以不损一人,安全离开临川。”
众人一听,惊讶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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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源将军率领骁骑卫将迎宾馆暗中围住,就是以防延国方面不肯忍气吞声,有什么过激行为。迎宾馆地处内城,如果三百延国精兵忽然发难,也不是很好收场的。
他瞧着何渊等人久不出来,也无人来报馆内情况,看着似乎并无任何异动,但如此平静才更不寻常啊。
他和昭云太子还有拓跋朔一起商议的时候,觉得几次得寸进尺,延国的安王也许还能隐忍,但昌王任性暴烈,是个很护短的人,特意选派的礼部侍郎何渊古板迂腐,狷介傲慢,得理不饶人,这两个人碰在一起,只会使情况激化,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难道温和的安王真能压制住傲慢的昌王?难道他们真肯一味忍气吞声,也要把公主嫁过来?
楚源正自犹疑间,却听馆内马蹄声声,连忙振作精神,吩咐手下戒备。
只见迎宾馆馆门轰然大开,一队延国骑士列队而出,为首的正是安王和昌王。延国众人看着馆外的整肃的吴国军队,均是怒目而视,一脸愤慨。
安王冷笑:“楚将军摆出这种阵势做什么?想要瓮中捉鳖?”
楚源笑道:“各位贵客是要出城打猎?皇上和太子吩咐末将好生招待各位,不妨同去?”
昌王怒道:“少在这里假惺惺!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我大延男儿岂会惧你等南蛮?!”
楚源又笑:“昌王殿下何出此言?咦,我国礼部侍郎何大人,不是来拜访诸位吗?怎么不见他出来?”
昌王说道:“你说那个喋喋不休的老东西?!他竟敢对本王不敬,被本王一刀杀了!”
楚源心道果然,却装作十分惊怒,说道:“他毕竟是我大吴官员,如有不敬,也应报与我国皇上,要罚要杀都该由皇上定夺!殿下虽为延国贵胄,也无权杀我吴国官员?!”
安王眼见情势不利,赶忙接口:“我大延本欲和你们吴国结为秦晋之好,谁知你们背信弃义,勾结西戎,安插奸细,屡次设计暗害本王和永嘉皇妹。今次又伪造信函污我皇妹名节,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劝你放行,否则我们虽然势孤,也要力战到最后一人,好叫你们看看我大延是否软弱可欺?!”
楚源正待答言,却见迎宾馆中升起浓烟,火光映天,不由一惊!
昌王见状大笑:“古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今我们人少,只得借贵国的宅子激励士气了。”
楚源气结,直骂延国卑鄙无耻,吴国诸将士也开口谩骂。
钱大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楚将军别光顾着骂,派人救火才是要紧,否则风助火势,不光会殃及戎肖两国使团的住处,整个临川的内城亦危矣。”
楚源气急反笑,“你们不光杀人还放火,本将怎敢放过你们?你们还是快点束手就擒,说不定皇上慈悲为怀,还能饶你们不死!”
安王微微一笑,“可是贵国的太子殿下却愿意既往不咎,送我们出城呢!”
“什么?!”
这时安王和昌王拨转马头,微微闪开,露出身后的一骑二人。开始,楚源就看到这个从头到脚裹在黑绸披风中的人被一年轻侍卫抱在怀里侧坐在马上,本以为是永嘉公主,就没多看。
这时那侍卫将长剑架上那人脖子,低声命他抬头。那人一顿,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吴国诸将士,吴军哗然,副将鲁平更是失声惊叫:“太子殿下?!”
楚源注视着“楚昭云”,惊疑不定,“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昭云”却神色僵硬,只看他一眼便垂下眼皮,一言不发。
安王密切注视着楚源的反应,“将军且看这张护身符够不够分量?”
楚源这时心急如焚,只盼“楚昭云”说句话,谁知他竟然不看他,只得咬牙切齿道:“你们这群不仁不义的小人!”
“你们不仁,怎怪我们不义?”
城外的卫山将军见到城中火起,立刻命令诸将士只带上自己一人一骑五天的干粮草料,其余辎重全部堆起焚烧,然后迅速集结队伍,策马狂奔至西城门外准备强攻。
这时迎宾馆前的众人,也看到城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延国人相视一笑,吴国人神色凝重。这时迎宾馆内火势渐大,热烫的风裹挟着烟熏火燎的味道袭向众人,也将双方的斯文灼烧殆尽。
楚源冷笑,“临川固若金汤,守城将士又早有提防。哼,凭你们那七千人,不过是以卵击石!”
安王凌然不惧,朗声道:“大不了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那侍卫手上用力,剑锋缓缓压下,“楚昭云”白皙的脖子上溢出一缕血丝,分外刺眼,他本人却十分硬气,没有叫痛也没有讨饶,只是避开楚源痛心的目光,微微皱起眉毛。
只是这么一个隐忍痛苦的表情,便胜过了千言万语,楚源注视着他,当下决心不管计划是否功败垂成,哪怕“楚昭云”不肯退让服软,也定要保他周全。
正要开口答应送他们出城,忽见未央宫上空也腾起火光浓烟。
楚源怒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昌王哧道:“我们能干什么?你们未央宫走水,与我们何干?”
宋文这时突然插嘴,“楚大将军似乎是吴国皇室宗亲吧。”
楚源不明所以,怒道:“废话!”
宋文轻笑出声,“噢,原来楚大将军打得这样好的如意算盘!”
“我打什么算盘了?!”
“将军有意迟疑,可是想让贵国太子丧命在我们手中?与此同时,将军暗自在宫中举事,谋害贵国皇上,到时将两人的死一并推到我们头上,自己手上干干净净。当今吴皇子嗣稀少,太子殿下还未纳妃,两人一去,皇族嫡系断绝。将军手握兵权,正可登高一呼,以宗亲身份继承大宝。如此借刀杀人,瞒天过海,不是如意算盘又是什么?”
宋文一席话落,延国诸人均是恍然大悟,看向楚源的目光都是鄙夷不屑,连吴国的将士也疑惑地暗自打量这位将军。
楚源心底一阵发冷,恶狠狠地瞪视宋文,心道,过去真是小看了这小子。“楚昭云”闻言也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他,嘴唇张了张,终于什么也没说。
楚源被他的沉默和眼底的那抹怀疑深深刺痛了,心中酸楚激愤,几欲怒吼而出,你竟然任由他们诬蔑我,也不出言替我辩白?!时至今日,你竟然还是信我不过?!
楚源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胸中苦涩愤懑,恨声道:“宋文!你不要在这里混淆视听,离间我君臣。我楚源对皇上和太子一片忠心,可昭日月!”
随即,楚源命令副将鲁平带一半人马陪同延国人出城,出城后立刻要延国人释放“楚昭云”,务必护太子周全,而他自己则率领另一半人马头也不回地赶往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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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等人挟持着“楚昭云” 策马狂奔,直往西城门飞驰而去,鲁平率领手下官兵紧随在侧。城中百姓见到大队官兵在城中横冲直撞,都慌忙闪避,一时间鸡飞狗跳,惊叫啼哭声不绝于耳。
一行人不到两刻,便奔到西城门,城西守将王间正率领官兵坚守城门。没成想,延国人竟挟“太子”为质,王间只得开门放安王一行出城。鲁平领着自己人马紧跟出城,王间也紧跟着出城,领军立在城根下,和延军遥遥相对。
卫山将军率领七千延军严阵以待,公主等人都退到延军前侧,远离了城上士兵的弓箭射程。风曜早将剑收起,与“楚昭云”共乘一骑立在两军中间,身边是安王昌王和几个王府侍卫。
鲁平说:“两位王爷,我们已经放你们出城,还请守约释放敝国太子。”
昌王得意地大笑:“可惜他未必想回去呢。”
鲁平和王间大吃一惊,“王爷金口玉言,怎可出尔反尔?!”
安王恐他言多有失,赶紧伸手按住昌王,自己接口说道:“楚源野心勃勃,早就有意谋反。如今贵国皇上恐怕已遭他毒手,若不是小王伸手相助,贵国太子也早已命丧黄泉。如今,楚源重兵在握,太子势单力薄。遭此剧变,太子已心灰意冷,无心帝位。小王视太子为挚友为知己,愿拼一死救助太子到我大延。两位将军苦苦相逼,难道也与那楚源狼狈为奸,要对昔日储君赶尽杀绝不成?”
鲁平和王间闻言又是一惊。鲁平失声叫道:“怎么可能,楚将军怎么可能谋反?!”
“楚昭云”面色哀戚,凄然一笑,“孤又何曾想到他……如今,吴国虽大却已无我容身之地,楚将军对鲁将军有恩,我不怪你助他。现在只请两位将军念在我往日待你们不薄的份上放我一马。让我到延国做个布衣,了此一生吧。”
因为他的声音至多只能模仿出六分来,所以开始在楚源面前不敢说话,生怕被他识破。现在料定这些人不是太子近臣,未必熟悉太子声音,加之形势混乱,他们未必能留心细辨,这才放胆一试。
王间一听,果然疑窦丛生,不动声色地拨马退开些,审视鲁平神色,隐隐有戒备之势。鲁平本是武将,不惯口舌之争,更想不到“太子”竟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只急得满面通红,叫道:“可是开始明明是……”
安王赶紧打断他,“小王开始假意挟持太子,只为迷惑楚贼,让他不知我们已经识破他的诡计。将军试想,如果当时挑明真相,那楚贼必定恼羞成怒,非但救不出太子,小王等人安有命在?”那鲁平回想起迎宾馆外的情形,也开始疑惑莫不是楚源真的谋反,却将他蒙在鼓里?王间见了他神色不定,误以为被安王说中了,心中大骇,赶忙合计自己到底该站在哪边。
安王心知临时编出的谎言破绽百出,之所以能暂时唬住众人,全赖他们深信“楚昭云”的身份,“两位忠义,小王佩服。事不宜迟,我等速速离去,那楚贼追来,还望两位将军拖延一二。”说罢,示意身边几人快走。
“楚昭云”趁着风曜拨马的功夫,扭头看向鲁王二将,感慨道:“两位将军高义,昭云铭感五内,来生再报。”
还没等两个将军回答,安王等人已经拍马向延军冲去。
两将愣愣地看着延国人决尘而去,总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可一时又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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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这章写完了,恩,不知大家觉得如何?我想来想去似乎只能这样了……
呵呵,眼尖的大人可能发觉了,这章的情节和《千山看斜阳》中有些相似,主要是因为都是从城里往城外逃……不好意思,我尽量找出各个人的特点努力写得不一样了。话说,雪大的这篇是我的最爱,不知不觉就受它影响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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