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甫一回京, 局势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因着亲征的缘故, 大皇子在民间名声极好, 不少言论四起, 声称大皇子爱惜百姓才愿意离京杀敌, 如今大皇子回来了, 这皇位也该还给大皇子才是。
而小皇帝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奶娃, 如何能治理好国家?
逼迫小皇帝下台的势力日渐庞大。
从前逐步分解的计划被打乱,在这样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没有时间让殷太后先要挟慕良, 后瓦解大皇子。
殷氏能利用的优势从来都少得可怜,现在好不容易的一点主动权也因着大军的突然回京而消散,此时腹背受敌让殷太后被动了许多。
慕良何等的心机, 他绝对看得出自己此时没有别的路径可走只能求助与他。
这样一来必定会顺势抬价, 有些事情便由不得她自己了。
殷太后皱眉沉思,然而事已至此, 她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只能尽量和那人周旋, 能多争取一些便是一些。
“来人, 召九千岁入宫。”
想明白之后她立即起身更衣, 路过铜镜的时候微微一瞥,却见眼角錾上了几丝尾纹。
殷太后一愣, 踉跄的扑到了桌前,她惊恐的抚上眼角。
“揽月!揽月!”她近乎慌乱的大声唤道, “给哀家上妆!”
带着护甲的手死死的扣住桌台, 殷太后一眨不眨的盯着镜子里那个女人。
依旧是如斯美貌,然而那张脸也爬上了岁月的味道。
最华美的年纪早已逝去,在每一次的费尽心机和辗转难眠之中,疲色不知不觉的沉淀在这副躯体里,悄然无声。
回眸凝望的时候才发现,红颜已衰,佳人不复。
她崩溃的抓起脂粉往脸上涂抹,取了碳粉一遍又一遍的描在眼上。
直到浓重的妆容遮去了所有细纹,她才缓下了手中的动作。直勾勾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揽月错愕的站在后面,几乎无法相信那个疯狂的女人是自己温和贤淑的太后。
这样的变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太子出生之前吗?
她又想起了皇太妃从金山寺回来的那天,那个因为年轻皮肤好便被殷太后卖去了青楼的丫鬟。
莫名的后背发凉,揽月竟是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
............
自从见过银耳得知了主子中蛊一事后,莲儿总是对兰沁禾特别的小心翼翼,深怕哪天主子把她也忘了。
为此,她采取了各种的见缝插针。
“主子,管家让莲儿告诉您千岁爷快回来了!”
兰沁禾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即觉得不对,“你最近说话怎么总是怪怪的。”
“有吗?”莲儿无辜的眨眼,“莲儿和以前一样啊。”
兰沁禾蹙眉,“最近你好像特别活泼。”说话也是一口一个莲儿自称,听起来怪不习惯的。
小姑娘憋了两天没憋住,扭扭捏捏的蹭过去,小声道,“主子,奴婢告诉您一个大秘密,您别太难过。”
“嗯?”
她紧挨着兰沁禾侧着头咬耳朵,“您被纯曦贞下蛊啦。”
本以为需要她好好安慰的主子却很淡定的开口,“我已经知道了。”
莲儿瞪大了眼睛,“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千岁回京之前的日子吧。”
“您居然不告诉奴婢!”莲儿鼓起了脸,“奴婢就这么不值得您信任吗。”
兰沁禾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怕你乱担心就没说。好了好了别气了,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这能一样吗!”莲儿不高兴的呼气,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那您还记得”银耳......
话还未说完,就看见一身绛紫蟒袍的九千岁从门口进入。
那人眉宇间带着股阴郁,莲儿每次见了都怵的慌。她急忙低头行礼,“见过千岁爷。”
慕良淡淡的嗯了声后挥手道,“下去吧。”
莲儿余光瞥了眼兰沁禾,有些焦急不甘的退了出去。
她还没问主子记不记得银耳了呢。
但是九千岁在场,莲儿实在不敢多话,只好打算过后有机会再向主子提及。
见慕良表情不太好,兰沁禾边替他解下披风边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殷太后那里又出了什么事?”
“并无什么大事。”慕良垂眼,只是有一种自己被人设计了的感觉,让他心生不快。
“她说自己手里有解蛊用的凤珠,约臣下午进宫一叙。”
兰沁禾惊讶道,“她怎知你在寻凤珠?”
“许是这几日搜查的动静大了些,引起了太后注意。”
心下了然殷太后的意思,不过是借着凤珠想要和慕良谈条件。兰沁禾担忧的蹙眉,“若是与你不利便推了吧。你关了纯曦贞许久,可问出来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吗?”
慕良不语,他怎么能告诉娘娘纯曦贞想要的就是她。
见慕良不说话,兰沁禾有些愧疚的低头,“都怪我当初不仔细,如今给你惹了这样的麻烦。”
“娘娘的事怎会是麻烦。”慕良拉住她的手安抚道,“您不必忧心,臣晚些便进宫去把凤珠取来。”
他低头眷恋的嗅了口女子鬓发的清香,“很快就会好的。”
“嗯。”兰沁禾偎进慕良怀里,静静的伏在他胸前。
今年的多事之秋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用过午膳后慕良便动身进宫。
他负手站在慈宁宫的厅殿之中,没过多久,只见一身着橙色凤袍的妇人仪态端庄的走了出来。
来人见了慕良便是一笑,“千岁久等,快些看茶。”
慕良神情未变,淡淡的颔首没有说话。
殷太后比起从前似是更添了几分韵味,一颦一笑之间满是让人舒心的随和。
九千岁收回目光,心里暗道,怪不得娘娘会这般依赖于殷氏,果真是做得好面上功夫。
两人落座之后,殷氏先是问了好,忽而叹了口气,面容惆怅的感慨,
“皇帝年幼,哀家本想着看着他好好读书,日后娶门贤妻,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也就知足了。谁想他三皇兄竟去的这样早。”
殷太后折起帕子拭了拭泪,“哀家不过一介妇人,娘家也无人出头。可怜那孩子无依无靠,小小年纪便要担此大任,也不知道还能在那位子上坐多久。”
太后说着说着便起了哭腔,慕良有些不耐,却还算平和的接话,“皇上乃天命之子,自有龙气护体。太后多虑了。”
“千岁不必拿这些客套话敷衍哀家。”太后眉眼忧愁隐隐带泪,“大皇子回京,朝臣们都劝皇帝禅位。哀家自知安身保命才是正道,可大皇子来势汹汹,只怕......只怕让出皇位之后不会放过我们母子。”
她期期艾艾的看向慕良,“恳请九千岁能出手相助,救我们母子一命。”
见慕良依旧神情淡漠太后便焦急道,“此前听闻您四处寻找凤珠,事成之后哀家愿意将殷氏一族的传家之宝凤珠献上。”
至此,慕良终于有了动作。
他冷冷的睨向泪眼婆娑的美妇人,“殷太后也不必拿这些客套话敷衍臣。良区区一个太监,哪有什么能耐与皇子相抗?太后还是另请高明吧。”
事成之后?怕是事成之后就是杀驴卸磨,殷氏可不像是什么遵守若言的人。
太后掩面哭道,“可怜我儿,满朝之中竟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扶持你,母后无能,只盼你来世别投在哀家这样没用的妇人身上了。”
女子梨花带雨声声泣血好不可怜,然而面前的是东厂厂督九千岁,并不是兰沁禾。
他掸了掸衣袍起身,“太后若是没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殷太后放下了帕子,对着那绛紫的身影突然压低了声音喝到,“站住。”
“慕良,你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她缓缓起身,从袖中抽出一管银萧,“你可识得此物?”
慕良瞳孔微缩,脸上变了颜色。
见此殷太后轻笑一声,“当初关押纯曦贞后你又派人去她宫中搜查,找的就是这个吧?”
“哀家闲暇之余向太皇太后讨教了几番,还好哀家还不算老的不中用了,把这物什学会了个七八分,你可想试试?”
慕良眼神阴沉了下来,他一回来便处理了纯曦贞,可那传说中控制蛊虫的银萧他翻遍了整个后宫都没找到,原来竟是被殷太后抢先一步拿了去。
他可以不在乎权势名利,可兰沁禾是慕良的死穴。
如果殷氏抹去了兰沁禾对自己的记忆......那对慕良来说,是生不如死的事情。
他声音发冷,“你想如何。”
“将沁禾送回来,帮哀家杀了大皇子。”殷太后嘴角含笑,凤眼却仿佛淬了毒一般让人不寒而栗,“自然,哀家不会亏待与你,你依旧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不过日后就未必了。
“如何?”她信誓旦旦的看向慕良,“对千岁爷来说也并无什么损失吧。”
“太后倒是打的好算盘。”慕良突然嗤笑一声,“无妨,你愿意改了娘娘的记忆便改了吧,左右等您死后,有的是时间让娘娘重新认识我。”
“倒是您,不早些想好后路,大皇子什么时候弑弟夺位就说不准了。”
殷太后愣了愣,没想到在探子嘴里对兰沁禾死心塌地的慕良会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
但形势逼人,她只好放软了语气,“千岁何必说的那么绝。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
银萧和凤珠哀家都给你,只要你帮哀家除掉大皇子,日后你便是我们母子的恩人,名利、权势甚至是美人,你想要什么哀家都能让皇帝给你。”
“真是不巧。”慕良转了两圈扳指,眼神无波,“娘娘厌倦了京城,我正欲辞官带她四处走走散心。”
殷氏不可思议的睁眼,“你要辞官?沁禾要走?”
慕良颔首,“太后也不必费尽心机想着日后怎么搬到我,过两日我便离京。大皇子仁慈,想必会留你们母子一条生路。”
说完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等等,”殷太后叹息一声,“别打圈子了。慕良,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出手?”
慕良脚步一顿,心里有些诧异。做到了这个地步太后居然还是看出来自己在欲擒故纵。
这个女人却是不比他想象的简单。
“你今天愿意来见哀家这个没权没势的妇人,还坐在这儿废了这么久的功夫,想必不会就是来和哀家道别的。”她坐下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提条件吧。”
“凤珠银萧给我,另外我要挑些锦衣卫带走。”
“你还是要带沁禾走。”太后直视着面前的男人,“慕良,你别太过分了,要什么都可以,但是沁禾必须留下。”
“看来太后还是没有诚意。”慕良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既如此,我一会儿便去大皇子那里,问问他答不答应这些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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