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再看崔太后的丑态,唐梦芙一家人陪着慈圣太后离开了延寿宫。
站在阳光下,慈圣太后不胜唏嘘,“亲家,阿娢这孩子之前被崔氏害惨了。她落难的时候,多亏了你们一家人照顾啊。”
唐四爷非常谦虚,“长公主能到唐家,也是我们唐家的福气。梦龙就是因为要迎娶长公主才奋发图强的,如若不然,梦龙现在顶多是个举人,断断不可能中进士。”
唐梦芙抿嘴笑,“是啊,太后娘娘,我哥哥那阵子恨不得吃饭睡觉都捧着书本看,唯恐娶不到嫂嫂。”
大家一起畅快的笑了。
新帝却没和众人一起出去,命人叫醒崔太后,微笑着告诉她,“你大弟弟被处决的时候,朕会命人通知你。还有,朕即日起便会发下海捕文书,重金悬赏捉拿逆犯之子崔青云。抓到崔青云,处决之前,朕许你见他一面。”
崔太后脸上恐怖得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只有两眼不住地闪动,“不,你不能害了青云,他是我们崔家唯一的根……”
新帝的笑容愉快中带着残忍,“正因为他是崔家唯一的根,朕才一定要毁了他。”
崔太后又惊慌又恐惧的盯着新帝瞪了一会儿,败下阵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就饶了青云吧。青云他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我害过人,他爹他大伯害过人,可青云没有害过人啊。”
新帝蹲下身子,眸光悲凉,声音轻轻的,却令人闻之心惊,“朕的祖母难道害过人?朕的父王难道害过人?可他们都离开人世了,你这种狠心恶毒的女人反倒活着。”
崔太后满心恐惧,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放过青云,求你放过青云。青云无罪。”
新帝嘴角浮出一抹浅笑,“你当年害我姐姐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不过是个可爱单纯的孩子,她没有罪?”
崔太后到了此时方感到悔恨,伏地痛哭。
她高高在上的时候,视人命如草芥。现在到了她在意的人被屠戮被杀害的时候,终于知道痛了。
从此之后,崔太后一直生活在痛苦惊惧之中,唯恐哪天崔青云被新帝抓住了,要和他爹他大伯一样断送掉性命。
整天生活在恐惧之中的崔太后头发大把大把脱落,瘦得不得人形,双眼却亮晶晶的,看上去很有几分吓人。
“青云,你逃啊,快逃啊。”崔太后从早到晚的不说话,偶尔开口,便是这样的喃喃声。
崔太后在惶恐不安中过了好几个月,没有等来崔青云被抓的消息,却等到了她大弟弟承恩侯的死讯。承恩侯是在刑场被刽子手挥舞鬼头刀砍下头颅的,新帝将承恩侯的头装在木盒子里命人送到延寿宫给崔太后看,崔太后心痛得披头散发在地上打滚,“朱琮,你好狠的心!你是铁石心肠么?”
新帝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祖母、我父王母妃看到那被烧焦的小尸首,以为那就是阿娢的时候,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们的悲痛少于你么?为什么我祖母、我父王母妃能伤心,唯独你崔太后不能?”
崔太后仇恨又绝望的瞪着新帝,一动不动。
新帝蹲下身子,语含讥讽,“装死?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让朕心软么?不会。就算你再怎么凄惨,朕也不会可怜你,只会觉得快意。崔氏,朕忍你很多年了,朕的父王在世之时便受你欺压,父王去世之后你不顾我和我母妃的反对再三逼婚,朕更是恨透了你!你崔家的姑娘实在嫁不出去了么,定要塞给朕?”
崔太后眼睛翻白,直直的瞪着,一句没有回应。
新帝看着她可怖的样子,心中一寒。
他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崔太后的鼻息,才发觉崔太后已经没气了。
崔太后在看到她大弟弟头颅的这一天,又惊又怒又伤心,气绝身亡。
新帝神情复杂的看了崔太后好半天,方缓缓的道:“便宜你了。若依着朕的本意,你至少也要像朕的祖母一样,伤心难过一年,才离开这个人世。”
想到祖母宸太妃离世时的悲惨,老平王一辈子的郁郁不得志,新帝泪湿衣襟。
再想到因为崔太后的妄语,他被迫当着慈圣太后、姊归长公主和唐家人、张勆唐梦芙夫妇发下的那个毒誓,新帝更是恨恨。
“你死已迟了。”新帝脸色阴沉。
新帝废崔贵妃、崔淑妃为庶人,贬到冷宫打扫庭院。这两人在娘家时养尊处优,进宫后是一宫之主,现在遇到巨变,父亲被判死刑,叔叔死了,崔太后这位一直保护她们的姑母被囚禁了。在冷宫度过一段艰苦岁月后,受不了这样的凄苦日子,也看不到一丁点儿脱离苦海的希望,先后投井自杀。
她俩的死讯报上去后,新帝无动于衷,吩咐以宫女的身份下葬。
新帝为含黛建了美仑美奂的长公主府,含黛和唐梦龙带着小恬恬搬到长公主府居住。
小两口是想请唐四爷和黄氏跟他们一起搬家的,但唐四爷和黄氏觉得在成贤街住惯了,还是这里舒服。所以搬家的时候并没跟着走。谁知没过两天,黄氏就想小恬恬想得不行了,和唐四爷商量着要跟儿子儿媳妇一起住,要天天看到小孙女。唐四爷也是两天没见着孩子心里难受,黄氏一劝,他便点头同意了。
唐四爷和黄氏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唐四爷还好,只是略消瘦了些,黄氏却像才从外地逃难到京城的难民似的,脸黄黄的,无精打采。含黛见了大惊,“娘,您身体不舒服么?”黄氏勉强咧了咧嘴,“不是。我这是想小恬恬想的。”含黛又是哭又是笑,“那您就搬过来啊。娘,不光小恬恬要您,我也离不开您,这几天我天天想您,想得人都瘦了……”
黄氏和含黛搂抱在一起掉眼泪。
唐四爷瞧得眼睛发热,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多余的人吧?”
含黛忙擦擦眼泪,“不是不是,爹爹您可不多余。小恬恬长大之后全凭您教导她呢,把她教得像妹妹那般聪明才好。”
唐四爷忙抱起小恬恬,微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唐梦龙回府后高兴得差点儿没蹦起来,“早说了要爹娘一起搬过来嘛。爹娘就我一个儿子,咱们不住在一起哪成?”
唐四爷一直抱着小恬恬不撒手,唐梦龙不敢跟父亲抢,探头过去在小恬恬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亲,“乖女儿,祖父祖母和咱们一起住了,你高兴不高兴?”
小恬恬还不会说话,但是已经能听懂话了,笑嘻嘻的点头,也搂着唐梦龙亲亲他的脸,结果亲了他一脸的口水。
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人人喜笑颜开,人人神清气爽。
唐梦芙和张勆也在忙着搬家的事。
杨氏和张劼死后,定国公病了好一阵子。病好之后意志消沉,常有出家的念头,好几回把张勆叫回家,让张勆给他找个清净之地,他好出家为僧。张勆也不能真看着他出家,只好答应搬回定国公府,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自从张勆答应搬回来,定国公就不再吵吵着要出家了。
“我儿子要回家了,还有我小孙子。”定国公逢人便炫耀。
亲朋好友们又想笑话他,又有些可怜他。
张洢听说张勆和唐梦芙一家三口要搬回来,心中不服,向定国公哭诉了一回,说她母亲和哥哥的身后事有多么凄凉惨淡,张勆和唐梦芙夫妻二人有多么的无情冷酷。定国公难得清醒了一回,“阿洢,你年龄到了,嫁人吧。你母亲身份暴露,你哥哥又是那么死的,京城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肯娶你,况且你就算嫁到京城的富贵人家也会遭遇白眼。爹决定把你嫁到乡下,让你安静度日。”
“把我嫁到乡下?我是国公府的千金,你要把我嫁到乡下?”张洢委屈之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定国公叹气,“嫁到乡下有什么不好。阿洢,爹倒是想安安静静的到乡下做个出家人,只是没那个福气。”
这回定国公耳根子没软,不管张洢怎么哭闹,最后还是叫来官媒,给张洢说了个真定乡下土财主的小儿子为妻。这土财主家里有几千亩良田,也算是个富户了,不过家里只出过秀才,连个举人也还没有供出来,估计一代两代之内想做官是难的。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土财主便弄不明白张洢的身份来历,听官媒说张洢是位国公府的千金,只因年龄大了,心慌,故此要下嫁,便颠儿颠儿的要求娶。定国公让官媒把那家的小儿子领来看了,见是个年轻健壮又老实本份的人,认为张洢嫁给他正合适,允了婚事。
张洢差点没气死。她堂堂定国公府的千金,当年多少家侯府来求婚她都没有答应,现在要屈就乡下一个土财主的儿子?张洢和定国公闹,定国公病才好,经不起她又哭又说的,命人把她送到庄子里静养,“阿洢,爹全是为了你好。你在这里修心养性,也养养身子。待养好了,就在庄子里出嫁吧,不用到定国公府来了。”
有张劼那样的亲哥哥,杨氏那样的亲娘,张洢就算在定国公府出嫁,也不会有几个亲朋好友来贺喜。与其那样,还不如悄没声息的从庄子里发嫁,也省得让人看笑话了。
定国公是真心为了张洢好,替张洢打算,谁知张洢不领情,出嫁的时候直哭了一路,眼睛都哭肿了。新婚之夜,张洢取下盖头,见定国公给她找的夫婿是个老实巴脚的乡下汉子,当即便哭晕在婚床上。那土财主的小儿子手足无措,找他爹娘拿主意,他爹挠挠头,“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呢,咱们得罪不起,捧着吧。虎子你多哄哄。”他娘却是个泼辣的,啐了一口,“什么国公府的千金,嫁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人,虎子你该干啥就干啥。”附耳说了几句话,说得虎子一张脸黑红黑红。
虎子听了他娘的话,该干啥就干啥,张洢没有虎子力气大,终于被他占了便宜,伤心得简直想死。谁能想到呢?当年定国公夫人杨氏的爱女,最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一开始土财主全家是很捧着张洢,张洢在夫家神气得很。后来土财主一家慢慢觉察到了不对劲,这位国公府的千金既没有丰厚陪嫁,京城也没有人常来问寒问暖,别是个不受宠的姑娘吧?虎子娘生了疑心,差人到京城仔细打听,这才知道张洢不仅是庶女,而且她生母、哥哥都死在牢里,名声很不好。虎子娘知道真相,便不肯再惯着张洢了,拿起婆婆的架子,要张洢还她做媳妇的规矩。张洢不服,和公婆寻死觅活的闹,她公婆到底是乡下人,怕了,给小儿子小儿媳妇分家出来,让他俩单过。张洢不善持家,又爱花费,不上一年把家业花完了,土财主一家人心疼肚疼。
张洢和虎子灰溜溜的又回了家。这之后她公婆就严厉管束,不许她再胡乱花钱了。张洢过起普通乡下妇人的生活,苦闷之极,不久郁郁而亡。
临死之前,张洢独自躺在老式的木床上,眼前仿佛浮现出她母亲杨氏的面庞。杨氏时而穿戴着超品国公夫人的服饰,华美精致,向她笑得慈详,时而苍老灰败,颈间戴着枷锁,眼神绝望。张洢眼中涌出几滴泪花,无力又哀伤的想道,也许杨氏从来没有做过所谓的国公夫人,对他们母子三人反倒是好事。杨氏可以在定国公身边终老,张劼会有一份庶子的家业,肯定比不上定国公府那么好,但也比寻常富家子弟强多了。而她张洢会像别的国公府庶女一样出嫁,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屈就虎子这样的村夫……
张洢并没留下孩子。年轻妇人,又无子,丧事办得很简陋。
曾经趾高气扬的张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乡下。
这是后话了。
张勆和唐梦芙搬回定国公府的时候,宝宝已经一岁了。
定国公虽没再吵吵着要出家,但已经懒怠再上朝,便以身体不好为借口提前将定国公的爵位传给了张勆。他这要求自然是不合常规的,但他表章上去之后新帝便准了,所以张勆现在已经是定国公,唐梦芙是国公夫人,而宝宝已经早早的受封为世子。
宝宝年龄这么小就受封为世子也不合常规。虽然宝宝是张勆和唐梦芙的嫡长子,但按照礼制,应是宝宝长到十岁之后,朝廷经过查考之后,若人品贵重端庄,才会允许立为世子。才一岁的孩子自然看不出来人品如何,所以宝宝这么小的世子,自本朝开国以来,是第一例。
张勆和唐梦芙夫妻二人搬回定国公府属于请客也不好,不请客也不好,便借着宝宝抓周的名义宴请了至亲好友。
宝宝不要父母抱,迈着小短腿自己走过来的。一张雪白的小脸蛋,漆黑如墨的眼睛,挺翘的小鼻子,花瓣般的小嘴唇,真是很漂亮很可爱的宝宝。
小恬恬比他大,很有做姐姐的样子,牵着他的小手陪他一起。两个孩子走路还不太稳,摇摇摆摆的,非常有趣。
小恬恬相貌像姑母,和唐梦芙一样又美又甜,谁见了都喜欢。
这一对表姐弟手牵着手走进来,亲朋好友们都乐坏了,“小郡主和小世子一个比一个漂亮!”
小恬恬是姊归长公主的爱女,也是新帝和慈圣太后宠爱的孩子,满一周岁的时候便有了江都郡主的封号。
“抓周,抓周。”小恬恬殷勤的告诉给宝宝。
她口齿很伶俐,不到一岁时候便会说话了,现在更是说得很清楚了。
宝宝不大爱说话,却郑重的点了点小脑袋,表示同意小恬恬的话。
宝宝和小恬恬是很要好的。
今天亲朋好友全都来了,除定国公府、齐国公府、张家本家长辈,还有张家的老亲戚以及宋家、唐家、姊归长公主府、诚勇伯府、谈家等等,济济一堂。
唐梦芙的堂姐、表姐们各有了美好姻缘,不过都还没有孩子。今天也携着夫婿一起来了,看到宝宝和小恬恬都是一脸笑。
自己过得好了,心胸也就开阔了,待人也就和气了。她们现在各自嫁了人,或许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见到漂亮可爱的小男孩儿小女孩儿便觉得亲近。
宋御史是张勆的舅舅,唐四爷是唐梦芙的父亲,诚勇伯是唐梦芙的外祖父,这几位是重要的亲戚,都得到了格外礼遇。
老齐国公亲自陪诚勇伯说话,诚勇伯心花怒放。
他最黄崇敬的人便是老齐国公了。能和老齐国公做亲戚,荣幸之至。
“亲家,恭喜恭喜。”老齐国公向诚勇伯道喜。
“承您吉言,同喜同喜。”诚勇伯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缝。
诚勇伯这个爵位本是不能世袭的,但他于查办崔氏谋逆案中立了功,新帝加恩,许其世袭罔替。诚勇伯想到他的爵位可以一代一代传给儿孙,这份喜悦,可是非同小可。
诚勇伯正和齐国公以及族长等几位同辈份的亲戚说着话,有侍女过来恭敬的回道:“伯爷,伯夫人有事要和您商量。”
诚勇伯什么也顾不上了,慌忙站起身,“对不住,失陪,失陪。”一刻也没敢耽搁,赶紧跟着侍女走了。
齐国公忍俊不禁。
族长纳闷,“伯夫人有请,老伯爷也用不着这样吧?”
齐国公忍笑徐徐道:“这个我听阿勆说过,好像老伯爷年轻时候做过输理的事。到了老年之后醒悟了,知道自己对不起为了他吃苦受累的原配发妻,存了愧疚之心,故此畏妻如虎。”
众人虽是年事已高,听到这事也是粲然。
族长怅然,“我这又想到张克和杨氏了。张克若是年轻时候不犯糊涂……”
“宝宝满一周的大喜日子,不提这个了。”齐国公温声道。
族长惊觉,“对对对,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个。”
另一人却道:“方才我还暗暗笑话老伯爷,现在却觉得老伯爷也算幸运。畏妻如虎没什么,儿孙满堂,儿孙孝顺,比什么不强。”
众人都赞成,“就是这个话。老伯爷现在被伯夫人管得服服贴贴也是应该的,谁让他年轻时候亏欠他的发妻了呢?在发妻面前受个气,可儿孙孝顺,伯府兴旺发达,值了。”
还有一番心里话,谁都没有说出口。诚勇伯这样不算什么,只是受发妻的气,可儿孙们没跟他离心,还是很孝敬他的。张克就不行了,不光张勆寒了心,连宝宝都跟他这位祖父不亲近。
像张克这样儿孙离心,才叫晚景凄凉。诚勇伯好多了。
诚勇伯这个爵位可以世袭,长子黄铎自然而然的被立为世子,其妻胡氏为世子夫人。胡氏本是黄铎在乡下时迎娶的妻子,能到京城伯府已是意外的惊喜,这时又做了世子夫人,恍然如梦。
“娘,您在想什么呢?”黄宝珠笑咪咪的过来了。
黄宝珠已经嫁到了齐国公府,和张勐夫妻很是恩爱。大概是日子过得太顺心的原因,她整个人都显得丰腴了,相比较起做姑娘的时候,更有了少妇的风韵。
胡氏轻叹,“宝珠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咱家可攀不上齐国公府。你们能得到张齐国公府的请贴,都兴奋得不行了。那时候怎么想像得到呢?你嫁到了齐国公府,你爹做了世子,咱们一家人成了定国公府的坐上宾。”
黄宝珠抿嘴笑,“这不都是因为芙儿嫁给了六哥么?”
胡氏仔细想了想,笑了,“可不是么?自打芙儿跟着你姑父姑母来到京城,好事就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了。先是包氏和黄钰、黄三丫他们被整治了,然后咱家蒸蒸日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芙儿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母女二人一齐看向厅堂中央笑盈盈的唐梦芙。
她生下了宝宝,比从前更美了,既明艳照人,又添了温柔和安宁。
柿子巷的大太太良氏和二太太沈氏妯娌二人笑容满面走过来向胡氏道喜,“以后得称呼你世子夫人了。”
胡氏不敢托大,连忙按黄宝珠早就教好的话谦虚了几句,“哪里哪里,托福托福。”
大太太的女儿唐芊嫁到了永安侯府,二太太的女儿唐苒嫁到了襄国公府,二人对爱女的婚事满意之极,笑口常开,“从前可没想到呢,唐家是文官,诚勇伯府是新近受封的伯府,咱们两家的闺女都嫁入了公侯府邸。”
“我家这位,是沾了芙儿的光。”胡氏心满意足的握着黄宝珠的手,“她呀,就是到大将军府看她小表妹,这才和齐国公府有了缘份。”
大太太和二太太含混的道:“其实我们也是。”
唐芊、唐苒的婚事也是因为参加大将军府的宴会而成就的。
谈笑了一会儿,各自分开。大太太喟然道:“二弟妹,想想咱们从前一直以为四房倒霉,可是现在……唉,再没有哪家比四房更好了……”
二太太点头,“可不是么?四弟和四弟妹这一儿一女,儿子迎娶姊归长公主,女儿嫁了张勆这样的青年英才,小孙女和小外孙更是招人疼爱,金童玉女一般。这会儿谁还敢说四房倒霉啊?唐家最幸运的就是四房了。”
不只唐家,满京城看看,也没有哪家强似唐四爷、黄氏的。
大太太和二太太感慨了几句,便忙着跟亲朋好友家的女眷谈笑应酬了。
今天来的全是贵客,多攀谈几句,吃不了亏的。
宾客如云,又是小孙子满一周岁的大喜日子,已经不再是定国公的张克却不好意思出去和亲戚们见面,陪太夫人在房中闷坐。
太夫人虽然中了风,但日常起居一直被照顾得很好。这会儿她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更是一丝不乱,背上靠着一个大红色锦缎靠背,一脸严肃。
太夫人不会说话,但她这会儿真是不满到了极处。
她的重孙子满周岁的大喜日子,居然没人来请她这位老封君、太夫人!张勆和唐梦芙这小两口可真不懂事,不知道敬老爱老!
张克时不时的唉声叹气,“娘,我是真想出家为僧啊,可是阿勆不同意。阿勆说了,府里还有太夫人您呢,我这做儿子的若是出了家,那就是抛弃生母,就是不孝。他不放我出家,我也没办法。”
太夫人被张克这话气死过去,又气活过来。
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这个儿子如此糊涂,还在盛年,就把定国公的爵位让给张勆了!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动不动就提出家,府里有她这个动弹不得的老娘,张克出的什么家?他有那个资格么?
张克在这儿唠唠叨叨不停的说,太夫人终是怒气攻心,被他气得晕了过去。
“娘,您怎么了?”张克慌了。
他赶忙命人请大夫,又命人叫张勆和唐梦芙,侍女听他的话请大夫去了,别的命令却不肯听从,委婉的道:“老太爷,国公爷和夫人正在忙小世子的周岁宴,亲朋好友、王妃公主等坐了一屋子,恐怕不好这时候过去打扰。”
张克着急,“这有什么?太夫人的身体要紧啊。”
侍女很冷静,“老太爷,奴婢以为太夫人也是疼爱小世子的,不愿在小世子的周岁宴上惊扰宾客,更不愿让小世子的周岁宴蒙上疾病的阴影。您说呢?”
张克皱眉,“说的也是。”想想今天是小孙子来到人世间的第一个生辰,到周岁宴上说太夫人的病况确实不好,便把方才的念头打消了。
大夫是在府里住着的,很快便赶来了,“说了无数遍了,病人不要动气,你们偏要动气,神仙也没办法。”口中数落着,还是开了方子。
太夫人服了药,沉沉睡去。
张克心中郁闷,出门在外面随意走了走,心烦意乱,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樱花树下站着一人,身姿窈窕,竟是唐梦芙。
张克惊讶,“高朋满座,她不招待客人,到这里做甚?”
正要出去询问,却见一个小丫头机灵的跑过来,把一个盒子放到唐梦芙手里,便又改了主意,躲在暗处继续查看。
唐梦芙命小丫头退下,慢慢打开盒子,自盒子城取出一串绿葫芦。
张克低低的咦了一声。
他生平见过的好东西多了,一眼便看出来那是极品美玉雕成的,这么一串惟妙惟肖的绿葫芦,价值不菲。
这应该也是送宝宝周岁礼的,只是送礼之人为何不亲自送到大厅,却鬼鬼崇崇的到了这里?
张克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大为恼怒,“她不会是背着我家阿勆和人有了私情吧?”冲动之下,便想跳出去大声质问。
“芙妹妹。”张勆清朗的声音。
“阿勆哥哥。”唐梦芙温柔转过头。
张克见唐梦芙毫无惊慌之意,和张勆见面后更是一起观看起那串绿葫芦,不由的心中惭愧,“她没瞒着阿勆,我方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抬不起头,慌慌张张的哈着腰跑了。
唐梦芙欣赏着手中的绿葫芦,“崔青云现在应该很阔气吧?这礼送的可不一般。”
张勆淡笑,“海上大盗嘛,焉能不阔。”
崔青云本是和他母亲钱氏、妹妹崔十九娘乘船出海游玩的,但是快到海边时被官府画影图形,海捕捉拿。他一怒之下带着他的那帮豪奴做了海盗。
因为承恩侯、忠恩侯犯的事太大,所以崔青云的豪奴们也害怕受牵连,不敢回家,索性随着崔青云一起落了草。崔青云自己有些本事,又有这一众豪奴,意气风发的打下一个海岛做了老巢,自称为岛主,其实就是海盗。
他这海盗做得也是与众不同,每次打劫来往客商之后必定命人上岸查这些客商的底细。如果是良善之人,他不光原物奉还,还额外给路费、压惊费;如果是恶人,他不光要财物,还要命,一刀一个砍了扔到海里喂鱼。
官兵出面剿了几回,回回被他杀得大败,水师颜面无光。
“前半生纨绔,后半生海盗。”唐梦芙没想到崔青云会是这样的结局,长长叹息。
“好了,他帮过你,咱们也帮过他,以后两不相欠了。”张勆不动声色的把那串绿葫芦从小娇妻手里拿了过来。
什么绿葫芦,不要,宝宝不缺这样的玩物。
张勆拉着唐梦芙回了大花厅。
黄氏和蒋夫人热心的布置好了,“宝宝,来抓一件最喜欢的。”
宾客全来看宝宝抓周。
张克躲在大花厅外,踮起脚尖往里瞅,心里庠庠的。
他想去看小孙子抓周,却又不大好意思,恐和众亲友见了面,彼此没意思。
直到此时此刻,张克才隐隐生出懊悔之心,“当年何必做下那样的事?年轻时候不糊涂,现在我应该含饴弄孙了,何等惬意。”
但是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张克后悔,也没办法让时光倒流。
宝宝盘膝坐在桌案上,两只小嫩手抓着本兵书,面有得色。
众宾客大声叫好,“好!以后又是一位大将军,大元帅!”
张克双手抱头,沮丧得蹲到了地上。
小孙子抓周这样的大事、趣事,他做祖父的硬是没脸过去看一眼……
宝宝周岁宴过后,张克更是经常到太夫人面前唠唠叨叨,总说一些气太夫人的话。
当然张克并不知道,他还是很孝顺的,只是他不知道太夫人心中所想,无意之中总是气得太夫人大怒、昏晕。
这样的日子太夫人又过了大半年,终于被她的宝贝儿子给气死了。
张克哭得几回昏过去又被救醒,呕血数升,京中传为孝子。
张勆和唐梦芙、宝宝一起陪张克扶柩返乡,回老家守孝。
唐四爷、黄氏等人一直送她到郊外,黄氏是个直性子,小声对唐梦芙道:“这个太夫人一直想害你们,没想到她死得倒很是时候。”
唐梦芙不禁嘴角微弯。
崔青云在海上越闹越大,新帝大怒,数回剿捕失利之后,有意命张勆统兵前往。可张勆一则不习水战,二则崔青云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怎么打?正在这时候,太夫人没了,张勆立即要求陪同父亲回乡为祖母守孝。孝顺祖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新帝无话可说,只好批了准字。
新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官员若遇家中丧事,也有因故不让守孝的,可崔青云只是个海盗,如果因为一个海盗就不让张勆为嫡亲祖母守孝,那未免说不过去。
唐梦芙一家人欣然离开京城,陪同张克返乡。
张勆和唐梦芙挺享受乡间生活的宁静和与世无争,带着宝宝过得很舒心。
宝宝一天天长大,时不时的挎着小木刀昂头挺胸在家里转,虽然小小年纪,却很有英雄气概。张克每回看到都眼馋得很,但宝宝常常是淡定看他一眼便转过了头,张克欲哭无泪。
小孙子不亲他,唯一的孙子不亲他……
张克没精打采的,“我想出家。”张勆和唐梦芙商量了下,同意了,“太夫人去了,宝宝用不着你,你真想出家,我们不拦着。”张克差点儿吐血而亡。
宝宝用不着他,什么叫宝宝用不着他?
张勆和唐梦芙若是让他天天看宝宝亲宝宝,他才不出家呢!
张克话已经放出来了,儿子儿媳妇都支持,万般无奈,真的剃度出家了。不过他也不到寺庙里去,就在家里修行。
一边修行,一边还是看着宝宝眼馋,可宝宝就是不爱理他。
按礼制来讲,张勆是太夫人的孙子,只需为太夫人守孝一年。不过乡间的日子很宁静,守孝期满他俩也不想回京,继续在乡下悠闲度日。
这天宝宝拿了把小木刀有模有样的冲杀,张勆和唐梦芙坐在花架下喝茶,微风徐吹,花香清雅,好不惬意。
“人生至此,复有何撼。”张勆心满意足。
“真的没遗撼了?不想再要个小闺女了?”唐梦芙笑着问他。
张勆脸上现出纠结的神色。
唐梦芙笑弯了腰。
张勆杀伐果断,可每回想到这个问题,张勆总是很纠结,既舍不得不要小闺女,也不想再饿上一年……
“有了!”张勆兴奋的一拍桌子。
“有什么了?”唐梦芙呆了呆。
张勆笑吟吟的看着她,眉飞色舞,“芙妹妹,我这就想办法把含笑嫁了!嫁了含笑,便是那一年里头我也能常常吃馒头了,咱们还是要有个小闺女的,你说对不对?”
张勆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唐梦芙再也忍不住,笑得趴到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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