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就对此种情况早有准备, 易夏的神色不见半点慌张。
巫术借助自然力量控制万事, 听起来神奇, 但由于手段单一, 巫师的施法步骤皆有迹可循, 勘破其术法从中得以救人, 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事。
顺着老大夫的视线看去, 片刻后,她轻声道:“银针、黄酒、朱砂、红线、剪刀。老先生你去准备下这些东西,搜集好了拿过来给我。”
“您……”
转身使两人目光对视, 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江汉卿的眼眶就有些湿润。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困难, 如果连带今日算起, 他已经从这位大师身上受惠三次了。
大师待自己爷孙至此,他实在不知应如何感谢。
看到他的反应, 易夏无奈开口:“时间紧急, 难道不需要我救他吗?”
拂袖在眼间擦了擦, 江汉卿连声应道:“需要, 需要, 我这就去准备。”
见老大夫离开,易夏拉了把椅子坐于床畔侧旁。
她其实没那么善良。
老大夫毕竟也是玄学界之人, 辛劳一生,福缘甚广, 救他孙儿只是顺带, 她的最终目的,是在这初来乍到之际,能与对方结一场善缘。
听床畔间传来轻哼,她收回心思,垂眸观察起床上之人的反应。
与前几日相比,江逸尘的气色此时并不算好。
他的唇齿间牙关咬紧,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亦紧紧闭阖,不知是否是太过痛苦,额间与脖颈甚至还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看了半响,易夏随身掏出一沓空白符篆,盯紧他面颊上的各处穴位后,分别将这些黄符贴于他的天中、年上、地阁等多处位置,未多时,整张脸就被完全遮住。
回头看了一眼,见老大夫已至身旁,她伸手道:“请给我朱砂。”
知晓大师已经开始破法,江汉卿不敢马虎,赶忙将搜罗好的东西递上前去。
接过朱砂笔,易夏抬手便在黄符上开始画阵。
自左上额角处开始动笔,沿着鼻、右下颚形成一道直线,复又拐至右耳处,直至在黄符上勾勒成一道五边形网格,她的动作才有三两秒的停顿,片刻后,挥笔速度忽然加快,线条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最终形成了渔网样的一副五边形图案。
随手将朱砂笔丢在一旁,她快速道:“银针和黄酒都给我。”
“要几根?”
易夏:“将针包给我就好。”
将针包递上前去,江汉卿的目光始终专注于她的手间。
从医数几十年,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左右开弓为人扎针的疗法,银针所落之处皆是命穴,若不是知晓玄学一道的奇妙,他怕是只以为对方在害人性命。
期门穴、章门穴、商曲穴……待将三十六个命穴全部插上银针后,易夏才又再次抬头,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她掀开黄符的一角,朝江逸尘的面颊看了一眼。
缕缕黑气浮于表面,如若游离之物在面门遁循。
沉思片刻,她转头面向那一直不断打量自己的身影:“老先生,下一步是将红线配以八字结系于银针之上,因为同时需要进行别的步骤,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闻言,江汉卿有些愣怔。
自大师做法开始,他就一直以一种发懵的状态在看对方的动作,不说那黄符上宛若渔网的图案,只这插满命穴的银针,就让他感到疑惑不已,虽说这一步听起来比较简单,但若是他哪里出错,岂不是在害孙儿性命?
看出了他的为难,易夏提议道:“你若是怕自己掌握不了,我可以施法助你进入幻觉,你觉得什么比较能够接受?布娃娃?干尸?木偶?”
江汉卿:……
“我可以的。”见对面似乎有些不信,他连忙解释,“当初就是因为你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才遏制了我在玄学一道上的发展。”
易夏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那开始吧。”
到底是行医多年,江汉卿虽说心中紧张,可当动起手来时,一板一眼的样子却是极为认真。
朱砂、银针、黄酒、红线这四样器物皆已用上。
再次掀开黄符看了一眼,易夏眼眸轻阖,口中开始念起咒词。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念至此时,易夏眉心一跳,思绪紊乱间,眼前忽然浮现一幅诡怪场面。
狭小拥挤的教室中,一堆人堵在一个小女孩身前。
“死鱼眼!你的脸真丑。”
“啧啧,你装可怜给谁看,又没有人会同情你。”
“快签绝交书,全班人都不愿意和你玩。”
明明是些稚嫩的孩童,可当说起这些恶言恶语时,却都挂上了世界上最丑恶的一副面孔。
口中咒术未停,易夏走马观花般看完了一个小女孩的记忆。
精神力似乎在脑中凝成实体,行至那抱膝哭泣的女孩面前,她缓缓道:“我不插手你们之间因果缘由,只希望你能坐下来好好与这些人聊一聊,他们欠你一声道歉,但你却没有必要为他们赔上自己的一生。”
顿了顿,又道:“你本可成为灵慧1的,这么做不值得。”
第一次面对如此怪相,易夏不知对方会不会听到。
满眼疑惑的注视着小女孩的动作,见她缓缓从膝间抬头,正打算再次开口,就发现眼前于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收!”
一声轻喝,易夏的双眸攸然张开。
见银针之上的红色线圈发出亮光,执起剪刀,她将红线从中心位置一剪而断,目光朝江逸尘的耳垂看去,不多时,一只蔫蔫的白虫从中爬出,只接触空气不到两秒,就倒霉的亡命于枕间
看到虫蛊,江汉卿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发虚道:“这……这是放蛊巫术。”
蓄蛊者多为妇女,苗疆有语——家家蓄蛊…养蛊者别为密室,令妇人喂之,一见男子便败。
他之前说怕逸尘死于脏病之上,却没想到这脏病未有感染,蛊虫却粘在了身上。
将串着虫蛊的银针放在床头,易夏轻轻点头,“已经死了,没事的。”
说话间,动手把江逸尘身上的器物一扫而空,起针于其天中部位轻扎,没多久,就见床畔之人悠悠转醒。
“你三年前曾参加过小学同学聚会?”
伸手抚向有些刺痛的额头,还未完全清醒过来,江逸尘就听到了这个问题。
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角,他回问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
“你有一位小学同学,她叫卢子瑜,你还记得吗?”
卢子瑜……卢子瑜……
陈年记忆实在久远,十多年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不说小学同学的姓名,就连曾经的班主任叫什么,他都有些忘记。
“忘了?”易夏淡淡道:“她的脸上有一道疤,眼神总是木讷的直视前方,你们叫她死鱼眼,你真的忘了吗?
你们全班同学都对她实施了霸凌,你真的忘了吗?”
心中咯噔一下,江逸尘的脑中逐渐浮现了那时的寥寥片段。
年少时的好恶总是有些奇怪,似乎谁最受欢迎,谁的话便是真理。
他那时对班中的一个可爱姑娘有所好感,为讨姑娘的欢心,在对方将一张手写的‘绝交书’递过来时,他毅然决然的在纸间签上了自己的姓名,那时的姑娘,是学校的大队长,而他,则是班中的副班长。
两个极受欢迎之人打头,其结果可想而知。
事情闹到最后,全班同学都参与到了其中,他们不仅将绝交书递给那位被孤立的女孩,甚至还在课间对她嬉笑怒骂,十多年过去,被孤立者的姓名他早已忘却,可这事,却被他牢牢记在心中,每当想起之时,都会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
“我们那时都不懂事……”
正想解释,一道手机的来电音打破了这场谈话。
视线朝床边看去,见自己与女友的亲密合影出现在了荧幕之上,江逸尘的面上划过一抹尴尬。
“我……我得接这通电话。”
早在他抬手遮挡前,易夏就看到了荧幕之上的照片与备注。听到这话,颇有些无奈的扫他一眼,再次望向老大夫时,她开口道:“看来这因果缘由不用我来说了,老先生,我先告辞。”
江汉卿:“那我送您。”
见大师点头应允,他忙起身跟在了对方的身后,行至一半,却听身后的声音猛然拔高,脚步顿住,正准备回头问那兔崽子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就察觉到衣袖被大师拉住。
“儿孙自有儿孙福。”易夏冲他笑笑:“事情总得有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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