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
李祝融抓着我大声质疑检查结果的真假,逼问我关于蒙肃的事,袁海很快和救护车一起赶到。
我觉得很累。
蒙肃被救护车带走,我跟着去了医院。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我坐在长椅上等,袁海很快赶过来,在李祝融耳边旁边说了什么。
“跟我回家。”他伸手过来拖我:“手术结束还有一段时间。”
“别碰我。”
“我们先……”
“你他妈别碰我!”我像被针扎到一样摔开他的手。
袁海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人见过我们这么剑拔弩张的时候。
李祝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说:“把手术室的医生都弄出来!”
“可是……”
“叫你去你就去!”他厉声道。
袁海握着拳,迟疑地朝手术室走过去。
“我没想要他的命。”李祝融朝我伸出手来:“我跟狙击手说,如果你们牵手,就打他身体,如果接吻,就直接打脑袋。你要是现在跟我回家,可能还救得活。”
我没有说话。
他蹲了下来,抓住了我肩膀,我闻见他袖口的血腥味。
“没有人会死的,我向你保证。”他手臂的力度渐渐加大,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
“跟我回家吧,老师。”
-
“我快死了。”
“不会的,我带你去做检查,这是误诊……”
“我快死了,小哲。”我坐在长椅上,疲倦地看着自己的手:“你为什么还在威胁我?”
“我很难受。”我抬起眼睛看他,他就蹲在我面前,脸色苍白,凹陷眼眶,这样狼狈,然而还是这样骄傲。
“都说爱是很好的事,为什么我这么难受?”我茫然地问他。
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地步?
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见他眼里的红色,像被逼到绝境的狼。
“你不会死,这世界上没有人能让你死。”他攥住我的手,力度大得像要把我骨节捏碎:“你骗不过我的,我现在就带你回家,我可以让你搞物理,我说过的,我不会对付你朋友了……“
“我没有骗你,我……”
“闭嘴!”
他几乎是撞了上来,我嘴上一疼,大概是被撞破了皮,他不分青红皂白,吻得我呼吸都喘不过气来。
我怕看见他现在的眼睛。
我从未见过他的眼泪,想必以后也不会。我现在并不后悔告诉他我生病的事,他不是十岁小孩,作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
但我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大概还是不习惯吧。
他一直是倨傲的、飞扬跋扈的、蛮不讲理的,偶尔露出这样沉痛的样子,我都觉得不安。
但是,不安的日子,还在后头。
-
我没有再做肺部穿刺。
因为我咳了血。
本来在医院等蒙肃的消息出来,等着等着,觉得喉头痒痒的,开始咳起来,咳的是痰,但是带着血。
林佑栖刚好赶过来,在医院走廊上找不到我,发现我正被李祝融拖到那里做检查。医学院镇院的林太后咆哮了一顿之后,李祝融很冷静地告诉他:“我在给许煦重新做检查,他刚刚咳血了。”
林佑栖说这是肺穿刺活检的后遗症,肺部有积血,所以才会咳血。他建议先休息两天。肺部阴影怀疑是癌症早期,建议先调理好身体,等各项数据都上来了,再开始第一阶段的抗癌治疗。
李祝融很是不屑:“北京军用的医生比这好得多。”
“和自以为是的外行人交流比教宠物说话还难。”林佑栖冷嘲热讽:“博雅医院在全国排名第二,肿瘤科、呼吸外科和心脏外科都在全国榜首,这医院有一半的医生是我们学校出来的。还有一半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
“坐井观天……”
“我想留在这里。”我插话道:“生病的是我。”
“老师……”
“我不想和你说话。”我坦白地告诉他:“我生病了,如果你想让我好受一点,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连电话也不要打。我的病自己会想办法治,请你不要管我。”
李祝融抿起了唇。
“我不可能不管你……”
“求你不要管我。”我说:“活也好,死也好,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不是你自己的事。”李祝融别过脸去看一旁的呼吸机:“你不是想报复我吗?留在我身边就行了。”
-
经过一番鸡同鸭讲的复杂交涉和妥协,李祝融准许我留在博雅,前提是从北京拉医生过来会诊,而且我要和他住到一起。
我不想住院,所以李祝融弄了几个医生护士在家里,他这种人,从不迷信,竟然也觉得玛莎庄园的房子死过人不好。我和他争了两次,没有结果,最后他同意让我住在玛莎庄园。
蒙肃进了重症监护室,我看过一次。
小幺天天往我这里跑,他和我一样,对医学一窍不通,只知道早期癌症也是癌,是癌就容易死。所以一副我已经时日无多的样子,每天让夏宸弄了各种菜送过来,李祝融对他的种种行为深痛恶绝。
离手术还有十六天,根据佑栖的解释,手术就是把胸腔打开,把肺上癌变的地方切掉,然后再缝上。林佑栖给我分析了肺癌早期治愈的几率之后,整天催促我调理身体。他的原话是:看你这怂样,献个血就能要了你的命,还想做开胸手术?
我没有再拒绝李祝融给我弄的千奇百怪的“补品”,包括那种长得像给粉丝染了颜色的血燕窝。
我其实很想活下去,我还有很多该尽的责任没尽,我甚至在想,我要是真的死了。我父母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们实情。还是一直瞒着?装成我在国外的样子。
关于这个,我想等手术结果出来再决定,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我没有再和李祝融吵过架,我甚至也没有指责过他。
如他所言,如果要报复,要惩罚,什么都不用做,一直呆在他身边就行了。
让他看着我精神渐渐萎靡下去,时不时眩晕、咳嗽、喘不过气来,坐下来就想睡觉,关节肿痛。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神头和他去斗了。
离手术还有十三天的时候,连着两天阴雨,我开始关节痛,林佑栖说对肺癌来说,这是正常的胸外症状,何况我腿上胸口的骨骼都有旧伤。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强的人,何况关节痛这种事,连我爷爷那样硬气的老军人老的时候也痛得嚎叫。
六月八日,凌晨三点开始下雨,我从梦里痛醒,他睡得浅,我还在梦里叫疼的时候他就叫了医生过来,医生说可以吃止疼药。用温水吃了药,稍微好了一点,仍然从骨头里面绵绵地疼。凌晨六点吃的早餐,我连筷子都拿不稳,喝的粥,用毯子盖着坐在沙发上,靠在他身上,他一直找话和我说。后来他告诉我,我那时候整张脸都是惨白的。
下午雨停了,还是疼。他说实在不行就打针剂,我说不行,会上瘾。
他心里很急,虽然一张脸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穿着衬衫,领带也不打,走来走去给我倒热水,拿书给我看,还用北京话骂医生。
关节痛,最难熬的是晚上。所有人都睡了,你一个人在那痛,辗转反侧,困,但是死也睡不着,那种痛是根植于骨头里面的,拔除不了,一刻也不松懈地疼着。
他陪我熬夜,医生团团转了一天,除了保温、吃药、打针,也没有别的办法。越有效的止疼药越是对身体不好,最有效的是杜冷丁针剂,但是怎么能打?
疼得受不了了,我就和他说话。
现下生活一片狼藉,我们能说的,只有当年。
我问他:“小哲,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教我学俄语的时候?”
他搂着我,下巴抵在我头顶,我看不清他表情。但是他的手放在我背上,握成拳头。
他说:“记得。”
过了很久,他又说:“你其实一点都不聪明,没有语言天赋,怎么教也教不会。”
我确实是没有语言天赋的人,但是馊主意层出不穷,买了俄文小说看,看俄国电影,还让他教我唱俄文歌。
我笑了起来。等疼的劲过去了一点,说:“你唱俄文歌给我听吧,小哲。”
他很久没有说话,我还以为他是不准备唱了。结果他唱了起来,我才知道他是在回忆旋律。
他声音的音色很好听,但不是有旋律感的人,他也不喜欢唱歌,以前就不喜欢。这些年忙着做生意,大概也没怎么唱过了。
我在他断断续续的俄文歌里闭目养神,他大概是以为我睡着了。唱了一会,就停了,跑到阳台上打电话去了。
我开始不知道他是打给谁,还以为对方是个医生——因为他在问对方关节痛该怎么照顾。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打给夏知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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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纠结的一章……
场内考试结束,继续日更,慢慢补前几天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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