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很多梦。
梦里面,我时而在大学里听着教授上课,时而在租住的那间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准备司法考试。偏偏每一个梦都是全身心投入,做梦做得酣畅淋漓,醒来之后比跑了一场马拉松还辛苦。
当然,我从来没有跑过马拉松。
从去年秋天遇到李祝融开始,我已经渐渐习惯了在陌生的地方醒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很漂亮的天花板,我对装修一无所知,家里不说,读书的时候住学生宿舍,工作之后住教师宿舍,没装修过房子,不知道价格,只知道小幺家那种精致的风格会贵一点。
但是,这个天花板比小幺家的可好看多了。
我还记得,我有段时间喜欢欧洲古典文化,偶然看到米开朗琪罗的西斯廷教堂天顶画,整个人被震慑住了。
普通家庭的天花板,最多吊个顶,四周还雕点什么,这间房的天花板,却是像天穹一样的。穹顶是一幅关于宗教的画,类似于印象画派的色调,黄色的睡莲浮在水中,水里浮着类似于菱角的水草,由灯芯草、某种不知名的淡白色小花过渡到柔软的草地,草地上,漂亮的小精灵相互追逐着,不少精灵簇拥着一个坐在水边的美少年。水边的树林里,一个女神躲在树叶之后,偷偷地窥视这一切。
我看了一会,确定这幅画画的是古希腊神话里那个变成水仙花的美少年。
这完全不像是“他”会喜欢的风格。
房间里太漂亮,简直不像是拿来住人的,欧式的四柱床,象牙白,床头摆着一盘西洋棋,下到一半,大概是下棋的人被人突然叫了出去。
我坐在床上,大概是因为睡了太久,头有点晕。旁边倒是有杯水,就是不知道被人喝过没。
“你醒了?”房间里忽然响起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蒙肃站在门口,手还放在门上,他穿着一件蓝色的牛仔衬衫,里面是灰色t恤,从没看见他穿得这样休闲,我眼前一亮。
“今天是五月几号?”我伸手去拿那杯水:“这水你喝过没?”
我若无其事,他更是泰然自若,从墙边的冰柜里倒了一杯水,递过来给我:“今天是五月七日,你睡了两天一夜。”
听到这个日期,我的第一反应是:五一长假都快放完了。
不过,在这个地方,五一似乎是没有长假的。
穿好衣服,跟着蒙肃去吃饭,房间外面是条很长的走廊,可以直接看到一楼的大客厅,穿着白衣黑裤的佣人来去匆匆,蒙肃带着我往走廊明亮的一头走,有个非常漂亮的露台,一踏上露台,带着咸味的海风毫不辟易地扑面而来。
我被眼前像007电影一样的海景震慑到了。
蒙肃轻车熟路地替我拉开椅子,自己在我对面坐下,佣人动作迅速地端了食物上来,我伸手去揭,蒙肃动作很快地抢了先,一边揭开盖子一边给我介绍:“这是我叫人按你上次的饭做的。”
盖子下面,是地道的粤式煲仔饭,腊肠和腊鸭铺在晶莹的米饭上,香气扑鼻。蒙肃皱着眉头,低声朝那端饭上来的佣人低声说了句英语,那佣人低着头,想把饭端下去,我连忙阻止:“别,吃这个就好。”
蒙肃脸色很不好看,拿了个勺子,在饭里乱拌了一会,开始百无聊赖地喝起冰水来。
我吃了半碗饭,感觉胃里好受点了,开始关心起四周的处境来。
前面是海滩,左边是海滩,右边是海滩,后面是连天花板都画着神话故事的豪华别墅……
“这是你家?”我问蒙肃。
蒙肃点了点头。
“你家是干什么的?”
“走私。”他言简意赅说完,盯着我看我的反应。
我惊呆地看着他。
“骗你的。”他笑得开心:“我家不做犯法的事。”
“哦……那就好。”
“我爷爷是卖军火的。”
我被饭呛到了。
身为法律学教授,对这种振振有词的家伙,我们有一个统称:法盲。
-
相比“蒙肃家是卖军火的”这种爆炸性的消息,“我现在身在美国”这个消息,就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力了。
以前听李祝融说过,美国也有几个华人家族势力很大,也是当耳边风,听见就算。但是等到自己亲自见识到这种“势力很大”的排场,我完全被震惊了。
有钱是一回事,大别墅是一回事,卖军火是一回事,但是……听到这样的黑帮家族是华裔,我心里这股莫名的民族自豪感是怎么回事?
卖军火的家族出了个搞量子物理的物理学家,已经算是奇葩了。
但是,我们在露台上说话的时候,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上来和蒙肃打了个招呼,蒙肃介绍说那是他堂姐,叫alice,我房间的天花板上的画就是她画的。
据蒙肃说,虽然他们家族里的大部分人都继承了他爷爷的光荣传统,团结一心地卖起了军火。但是他们家里年轻人从事的职业还是很多样化的。像他爸,研究的是军事武器,他搞物理,他堂姐画画,他堂哥的一对双胞胎搞音乐,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我和他聊了半个小时,耐心铺垫了半天,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我问他:“你上个月都没回去上班,原来是回家了?”
“嗯,我停职了。”他云淡风轻地告诉我。
“什么!”我被他吓了一跳:“你开什么玩笑?”
他只是笑,也不回答我。显然不是开玩笑了。
“那你的课题怎么办?明年王治要调到上面,你就是a组组长……”就算你爷爷是卖军火的,你也不能不升职啊。
“课题给齐景了。”他一副淡定的样子:“我在研究所本来就呆不长,我去那,只是为了了解一些东西。”
怎么听起来像间谍一样的?
眼见着话题被他越带越远,我连忙拨乱反正:“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来,总不会是为了跟着你做研究。”
这个问题,我问起来无心,其实从在这个陌生地方醒来的第一秒,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做了很多个设想。
好一点的,他是有“工作”上的事找我。但是这个可能性不大,没人请同事是用绑架的方式请的。
差一点的,是他为了报复李祝融上次和他的冲突,刻意把我带走。
最差的,是他压根就不是我朋友,从一开始,就有什么阴谋,一直潜伏着等待机会,然后一击即中。这种无妄之灾,和陈柯当初是一模一样的。
其实,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会开口问他。
问了,未必会得到真话,还不如自己观察。成年人之间相处总是这样,彼此之间不信任,不肯直截了当地听对方说话,而是喜欢自己暗地里猜。
要不是自己的设想又被一一推翻,我也不会问他的。
-
蒙肃喝了一口水。
“你被囚禁了,对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
“那个高干子弟叫李祝融,我查过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是双性恋,他的儿子是和美国的一个女明星生的。上个月我父亲的人在替我监视他,我确定他囚禁了你。正好这次回美国,就把你带了过来。你可以在这边找到很好的工作,你的父母我也会妥善安排。还有你的未婚妻……”
蒙肃坐在我对面,他背后是太平洋的寥廓海景,我看着他形状优美的薄唇一张一合,把我的处境娓娓道来。
原来,都已经过了那么久。
久到,我已经忘了自己是被“囚禁”了。
这么多天,我一直在竭力地达成一个让自己和李祝融都满意的协议,我坐在天台边上威胁,我和林佑栖费心算计,我竭力安抚李祝融,我这样懦弱地周全……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逃不了。
我逃过一次,被从c城废旧的防空洞里刨出来,住了三个月的院,肋骨断掉两三根,至今咳嗽带着回音。
我太清楚李祝融是怎样地只手遮天,我没有说不的权力,我不能死,就算我死了,留下父母和朋友,算什么?所以懦弱也好,作践也好,我是法学教授也好,我是a组的许煦也好,我都没有说“不”的权力。
而现在,这个叫蒙肃的人,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你现在是在美国,你逃出来了,你的父母,朋友,都不会受到牵连……
果然,海风还是太大了,风里都是沙子。
蒙肃张开手臂,像一个最温和最善良的朋友一样,给了我一个拥抱。
“放心,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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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吓死你们。
昨天没更,今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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