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有几个葬礼。
我没想到李祝融的爷爷会猝然倒下。
印象中,那是个很厉害的老人,因为厉害,几乎是刀枪不入的。
我仍然记得,他加诸于我身上的,那些沉重的绝望。
那时候李貅刚上一年级,正是秋天,据说他爷爷白天的时候,还在精神奕奕地跟夏宸的外祖父下棋,晚上就忽然倒在了浴室里。
是他的副官觉察到不对劲,跑进去查看,才发现他倒在浴室的地板上,气息全无。
当时已经是11点,我们已经睡下了,李祝融接了个电话,从阳台上回来,开始穿衣服,我迷迷糊糊地问他:“怎么了?”他在我肩膀上按了一下,说:“没事,你继续睡。”
当夜他就赶了回去。
李老爷子年事已高,李家有全套急救装备,还有医生待命,据说当时救回来三分钟左右,意识清醒,但是不能说话,用手指指了指李祝融,随后陷入昏迷,凌晨六点确认死亡,当时我正在睡觉。
七点钟,李宅开始通知北京亲友,那时候我正因为早起意识模糊地坐在桌边吃早餐,自从我和李祝融搬回来以后,我妈就不再叫我起床,好不容易李祝融不在,我妈终于重拾这权力,逼我吃早餐。
就在我快把脸栽进粥碗里睡着的时候,李祝融打了电话来。
“老师,起床没?”
我看了眼虎视眈眈的老太太,默默扒了一口粥:“起了。”
“穿好衣服,就穿那套黑色的西装,配那条缎面的黑色领带,过半个钟头小安会到你那里,袁海会带着他和你一起到我这来。”他似乎很忙,一边似乎还在做决定:“选这个。”
“发生什么事了?”我隐隐有不祥预感。
“我爷爷刚刚过世了。”他平静告诉我:“跟伯父伯母说一声,就说你这两天不回家住了。”
这消息对我冲击力太大。
“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他沉着声音说:“别乱想,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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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妈说了这事,我妈很是着急:“这按礼数我们是要上门的吧……”
我宽慰我妈:“没事,我去就行了,你们不用登门,他家是一趟浑水。”
我妈一听更急了:“他家现在不是在抢家产吧,你不去行不行啊……”
都是小白,天天撺掇我妈看电视剧,连抢家产都想到了。
还不容易把老太太劝消停了,袁海来敲门,说李貅到了,让我不要带东西,人过去就行。还宽慰我妈,说:“别担心,现在李家是李总当家。”
我不太想和他说话,但是是他去接李貅过来的,应该对李貅的反应很清楚,李貅和他太爷爷的感情又很深。
“小安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你是指有没有哭闹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他公事公办地回答我。
其实哭闹的话,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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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车的时候,李貅穿着黑色的小西装,平静地看了我一眼。
不知道是谁给他梳的头发,把柔顺的棕色头发全部梳到后面,我这才发现他的脸其实很小,更加显得一双湛蓝的眼睛亮得吓人。
朝李宅去的路上,直到我开声之前,他没有和我打招呼,也没有和我说话。袁海坐在副驾驶座上,后座的空间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吃早餐没有?”我问他。
他摇摇头。
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袋饼干。上次夏宸来做客,和我说了一些可以用烤箱做的东西,我试着做了些饼干,但是李貅一直在读书,家里也没人喜欢吃这个。
“我不吃。”他简短拒绝。
不过六七岁的小孩,抿着嘴的样子,简直像极了李祝融。
我只好把饼干又放回口袋里。
“拿来!”他忽然恶狠狠地说。
“什么?”
他伸手把我袋子里的饼干抢了出来,刻薄地抱怨:“放在口袋里难看死了。”
抱怨完还不算,他又不吃饼干,攥着那袋饼干,缩到沙发的角落里去了。
我以为他是想睡觉了,坐过去问他:“想睡了?要不要靠在我腿上,你吃了东西再睡吧……”
他忽然抓住了我衬衫。我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接过他只是爬到我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然后靠在了我胸口。
“你好啰嗦……”他声音闷闷地小声抱怨:“你做的饼干真丑。”
我不知道回他什么好。
“你一定很讨厌我太爷爷。”他像是在控诉我一样,闷声闷气地说:“你们都讨厌我太爷爷……”
我感觉他在说“你们都不是好人。”
“我确实很讨厌你太爷爷。”我这样告诉他。
李貅抬头看了我一眼,就准备爬走。
“他对我来说是坏人,但对你来说是好人。”我告诉他:“但是现在他死了,死者为大,以前的事我就不说了。我知道你想哭,也有人跟你说,男子汉不能哭,但是是不是男子汉不是由别人定义的,是由自己决定的,真正的男子汉敢哭敢笑,不怕丢脸。哭完之后,你不要辜负你太爷爷的期望就行了。”
李貅皱着脸看着我:“你以为我会哭?”
“没有人不会哭。你不喜欢别人看的话,自己躲起来哭就行了。愤怒可以发泄,悲伤也应该发泄出来。”
李貅又回到了沙发的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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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宅很忙,人很多,但是看起来丝毫不乱。
我们的车一停下,就很多人围了上来。
李貅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他是李家现在的继承人,相当于以前的李祝融,随着夏家和李家的老家主相继去世,现在轮到他们这一代小孩当继承人了。
很多人不认识我,但也从我牵着李貅的手猜到了我是谁。
李家的人,不论聪明还是愚笨,都有一项与生俱来的天赋,叫做看不起人。
如果不是李祝融亲自来接我们,我大概会被李家人的目光钉成筛子的。
李祝融给我和李貅两人的扣子上都系上了一缕麻。
“小安跟着我迎接客人,老师去跟袁海见管家,把预算交上来,然后到灵堂来。”
我去灵堂的时候,郑野狐已经到了,正在敬香,那一大一小有着同样的背影,背脊挺直,和李家的长辈一起迎接着来吊唁的宾客,不时还礼。
我走过去,郑野狐眼尖,先看到我,大惊小怪地:“哎呀,是许老师啊!”
“这是预算,这是支出,”我把管家报的帐给他看:“还有,什么时候开中饭?”
“十二点开。”灵堂里有不少诵经的僧人,他提高了音量,对郑野狐说:“你是要去找夏知非下棋还是要我把你扔出去。”
郑野狐找夏知非下棋去了。
站了一上午,准备带李貅去吃饭,发现他不见了,最后找到他是在李老爷子的书房,平素拽得要死的小屁孩哭得眼睛肿肿的,缩在他太爷爷的太师椅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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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地说,这是铺垫。
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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