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靖王府,靖王自请了印悟大师之后,脸上悲痛之色已经悄然隐去,但阴沉之感愈重,其他人也没多想,以为是靖王看开了,府中凝重而小心翼翼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而靖王知道自己儿子没死之后,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幸亏他一开始就把船上之人老早就扣押了下来,不然放他们回家去,那几个老家伙铁定会给他耍花花,虽然他是个没什么实权的王爷,但在皇上那还是说得上话的,所以扣下他们,这些老家伙也没敢吭声,倒是悄悄让小厮送来些东西。
那船上的痕迹靖王也去看了,那栏杆的断裂痕迹,明显是撞击导致,他认定程璟是被推下海的,他将那些人都关进单独的房间,找了些经验丰富的狱卒去逐一拷问,发现谁不对劲就立刻禀告他。
而靖王自己,则是一个人去了另外一个布置要好很多的客房,里面关的是他儿子在书院朋友赵峥然。
璟儿交友的事情靖王是从来都不会管的,他知道璟儿的眼光不会差,从小到大,他那几个谢孙家的几个好友无一不是天资聪颖人品绝佳的天才少年,璟儿自己虽然是没有什么天赋才能,但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所以知道他和寒门子相交甚笃也没有过多在意,然而这个事情一出,他最怀疑的就是赵峥然这个人。
靖王走到门口,门口的护卫正要喊他,靖王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他们,护卫了然,伸手为他推开门,他一走进房间,就见赵峥然坐在窗户旁边的靠椅上,憔悴苍白却依旧难掩其俊秀的脸庞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胸膛平稳的起伏着,睡得极沉的样子。
靖王看着赵峥然,目光落到他胸前星星点点的血迹,记起那护船将士所说,不禁皱了皱眉,心里想着,若是他害了璟儿的话,倒还真有几分本事,知道装成这样来洗清他的嫌疑。
靖王走到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他没有叫醒赵峥然。
赵峥然似乎做着什么梦,他的眉头紧皱,咬牙切齿着,面目有些扭曲狰狞。
靖王看着他,伸手摸过一个杯子,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水,轻轻的抿了一口。
“程璟……”赵峥然唤道,双眼仍然是紧闭着的,靖王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如寒光迸射般落在赵峥然的双眼上。
“程璟……对不起、”赵峥然嘴唇微微张合,靖王一下子握紧了手里的杯子,“程璟啊……”那紧闭的双眼竟是流出了眼泪。
靖王的心沉沉的坠了下来,虽然对赵峥然有怀疑,但他又是那么相信璟儿的眼光。
即使现在已经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他仍存了一分理智,他捏着杯子的手放松了些,目光幽深的看着窗外大肆开放的牡丹。
过了许久,赵峥然才幽幽转醒,他看见靖王,竟也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会亲自来找自己。
靖王看着他布满红血丝显得有些吓人的双眼,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慢慢捏成了拳,“你可知璟儿为何会落水?”
赵峥然默然,许久,才道:“他是被推下去的。”
“是你?”靖王紧紧盯着他,只要他一有点头的动作,他必定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是,不是我。”赵峥然道,表情坦然却麻木,连那眼珠子都没有丝毫的转动。
靖王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他没有说话,赵峥然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一时陷入了沉默的气氛之中。
“你知道的,”靖王突然开口,他慢悠悠地伸出手,注视着拇指上一枚白玉扳指,表情漫不经心,“璟儿还有一个弟弟,即使他死了,我靖王府也不怕后继无人,本王只是很恼火,身为本王的儿子,却那么窝囊地死在了异地,”顿了顿,继续道:“连尸首都寻不回来的儿子,本王是不会为他在皇陵给建衣冠冢和灵牌位的。”
赵峥然眼珠子动起来,他抬起脑袋,褐色眼瞳泛起森森的寒意,他死死的盯着靖王,半响,凄凉笑道:“王爷可真是个好父亲,这般绝情狠心倒真是应了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若是王爷真的这般嫌弃世子,那小子也只能自作主张让世子与小子列祖列宗作伴了。”说着,他眼珠子却越发血红,虽然笑着,却带着些阴狠和咬牙切齿。
赵峥然自相信靖王是能做出这事来的,程璟死了,他的脸上却无半分悲痛之色,分明是一点都不在意程璟,赵峥然想起程璟平常也偶尔不经意地抱怨他的父亲太过宠溺他,事事都要插手不让他动手,然而现在看来,大约就是世家皇族中才会经常发生的“捧杀”罢,对程璟没有父子真情,所以程璟死了,也只会考虑这些荒谬可笑的事情。
“放肆!”靖王一拍桌子,表情冰冷到可怕,他眯着眼睛,看着赵峥然那丝毫不加掩饰的阴鸷恨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呵,”赵峥然勾唇冷冷地笑了,“小子当然知道在说什么,小子是认真的,既然王爷不打算替程璟办那身后事,小子愿意代劳。”
“代劳到你家祠堂么?”靖王冷冷的盯着他,他抚摸着拇指上光滑细腻的白玉扳指,心里悄然放下了一半的怀疑。
“自然,”赵峥然垂下眼帘,唇角略勾,嘲讽之色愈重。
靖王沉默,他泛着寒光的目光落到赵峥然的表情,一寸寸都审视过去。
许久,他才道:“璟儿还活着。”
赵峥然猛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禁大步向前走了几步,“你刚才说,世子还活着?”
靖王点了点头,他紧紧地盯着赵峥然,一字一顿道:“璟儿还活着,本王请印悟大师亲自算过了,璟儿无事。”
“你没骗我?!哈……”赵峥然苍白无色的脸色顿时因激动而泛起了大片的红,他忍不住露出狂喜的笑,脸上的红色迅速延伸到脖子,“哈,他没事……”眼珠子虽然还是通红的,但也藏不住那巨大的欢喜庆幸。
然而,这样的样子只持续了半刻钟不到,他那因为靖王简单的一句还活着就激起的狂喜逐渐消退,理智回归,“不,你骗我,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他的腰带了,上面是他的血,他肯定遭遇了海兽,在不会游泳又遭遇海兽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没事,靖王爷,世子已经去了,你为什么还要拿他的死开玩笑?”赵峥然捏紧拳头,还泛着红来不及消退的脸上又带着森然的表情。
靖王一愣,他是没听说赵峥然还捡了璟儿的腰带,听到上面还带了血,心里一沉,现在听见赵峥然的分析,也觉得璟儿必死无疑,然而印悟大师那般神通,不可能这也会算错,他儿吉人自有天相,这般情况都无事,想必别有机遇,他自是相信印悟的话的,这么想着,靖王却也没对赵峥然多说,只是心里对他的怀疑全然消散了,他看着这个俊秀挺拔的少年,好像看见了其他人的影子,璟儿的眼光的确不错,他本该也不该怀疑,靖王想着,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本王说实话你还不信了,璟儿是还活着,本王能拿儿子和你开玩笑么?之前的话都是唬你,试探你而已。”
赵峥然看着靖王散掉眉间阴沉之气,还露出那种爽朗的笑来,不禁一愣,他审视着靖王的表情,“你是说真的?”
靖王挑眉,“当然,本王怀疑你害的我儿,试你而已,不过现在本王相信你,你是个好孩子,不枉我儿那般照顾你。”
赵峥然却没听他后面的话,他见靖王这般肯定,居然一时忘记用之前的话质问了,他喃喃道:“程璟还活着,真好……”,说着,身子一软,居然昏倒在地。
靖王吓了一跳,连忙喊人叫了大夫过来。
大夫很快就过来了,他给赵峥然诊断之后,抚着长须道:“小公子这是郁结于心,久久难散导致的心病,且他饿了有些许日子了,所以身体很虚弱,”他刷刷的提笔写了个方子,吹了吹墨,想递给靖王,但很快反应过来,中途转了个道,递给了靖王旁边的黑衣护卫,“按这个方子给小公子煎服,三碗水熬成一碗,给他温养身子用,每日早晚各一次,吃的话最好吃清淡和软一些。”
大夫离开后,靖王皱眉,侧头问那黑衣护卫,“这些天你们没给他送饭么?”
护卫慌忙道:“禀王爷,属下每日都按时送饭,但赵公子不吃,属下也没有办法。”
“这孩子,倒对璟儿这般情深义重。”靖王自言自语道,心里不禁对赵峥然的印象越发好了。
“待他醒了,叫厨房那边给他单独做饭,听到大夫说的了吧,清淡和软的,叫厨房按这个要求做,务必要看着他吃下去,若还不吃,你就说是本王的意思,让他养好身体。”顿了顿,他从护卫手里拿过药方,扫了一眼,道:“这方子上的药材,要最好的,每天煎给他喝。”
护卫应是,靖王挥退他,在赵峥然床边站着,目光落到赵峥然悄然松开的眉头,不禁松了一口气。
要是璟儿回来,知道自己把赵峥然折腾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会怎么闹呢。这赵峥然,虽是寒门子,但心性非同一般,日后也许会有一番作为,璟儿太过纯良,这样的朋友自然越多他越放心,毕竟他年纪大了,又无实权,不可能护他一辈子。
靖王背着手,沉沉的看了赵峥然最后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而没走多远,就迎面碰见了管家于荣,于面色难看,“王爷,”他咬牙切齿的道:“害世子的人查出来了。”
靖王面色一凝,“谁?”
于荣:“是沈侍郎的嫡次子沈鸣。”
“……是沈重阳的弟弟?”
“是……”于荣迟疑了一下,窥见靖王说出沈重阳这个名字瞬间阴沉下来的表情,继续道:“但是他们关系并不好,沈鸣这个人太混,经常以欺辱沈重阳为乐,”
靖王眸光渐深,冷冷道:“沈重阳没害成我儿,倒让弟弟先得了手,这两人,不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王爷,现在怎么处置这个沈鸣?”于荣问。
靖王垂下眼帘,思忖半响,道:“他无缘无故害我儿,可见其心狠毒辣,把他弄死都是使得的,但我要他生不如死,”顿了顿,“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割掉舌头送回沈府。”
于荣应了一声,便退下准备了。
靖王立在原地,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出现了沈重阳那病态至极也癫狂至极的脸,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将有关沈重阳的记忆压了下去,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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