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美术馆。
方璃仍旧坐在后排, 这次她紧紧贴在边上, 耳朵里戴着耳机一言不语。指间时不时滑开屏幕, 看看有没有哥的回复, 等来等去却死寂一片, 【往事随风】的头像永远都是暗的。
省城离这里不远, 走高架两个多小时, 气氛比来时热烈一些,同学们絮絮叨叨刚才看过的画作,有吐槽, 有称赞,说说笑笑。
“教授,你觉得那个《解构主义》怎么样?”前排男生问。
许宋秋单手握着方向盘, 若有所思:“还可以。”
“我觉得画得特别好, 想法也好。”
“主要还是想法好。”旁边学姐接道。
方璃塞着耳机,学姐声音仍飘进来, 她皱了下眉, 朝前排看去。车内后视镜中, 教授刚刚好朝她望来, 目光撞上, 皆是一顿。
想起学姐说给他丢人的话, 方璃很快低下头,垂下浓密眼睫,一只手攥紧包带。许宋秋倒也没说什么, 平淡地转开视线, 继续开车。
这幅画面落入旁人眼中,别有意味。
回到琴市已是傍晚,晚霞漫天,车流如织。时间刚刚好,教授请他们去市中心吃了顿便饭。从餐厅出来,两个住在校外的男生先行离开。
宝马车驶入h大时已是八点,方璃手机从吃饭时就没了电,揣在衣服口袋里,还习惯性地拿出来看看。
“你们都回宿舍?”许教授问。
“我回画室。”学姐说:“谢谢教授。”
“我回宿舍。”方璃摁了两下侧键,塞回去,侧过头,望着静谧安宁的校园,“麻烦您了。”
“没事。”
美院离校门口近些,学姐下车后,拐了个弯,又朝宿舍区开去。
车内空调幽幽冷冷,宿舍附近明显比门口那里热闹,时不时有散着湿漉漉头发的女生抱着塑料盆从旁边走过,三五成群。许教授不得开得极小心,慢慢的。
方璃说:“您把我在这里放下就可以了,谢谢您。”
“你不是住澈园么,还有一段距离。”许宋秋说。
“没关系的,我走过去就好。”
“没事,天这么闷,我正好也要从那边掉头出来。”
方璃抿抿唇,没再说话了,心里掠上奇怪情绪。这学期才搬来的宿舍,她没料到,许教授居然知道,而且记得这般清楚。
脑海里回响起学姐的话,心里有点好奇,也有点不解,真是因为她母亲缘故么,所以他总是这样照顾她,关注她。
甚至……放点水?
“怎么了?”看着少女欲言又止的样子,许宋秋问。
车子已经开至涓园,再往前几十米便是澈园,方璃低下头,绞着手指,“拉娜那个比赛……”
“别紧张,慢慢来。”
“不是的,教授,我看见,我看您是评委。”
“嗯。”
车子平稳停在路边,后视镜中,柔和灯光从车窗外斜下,给他秀挺的鼻梁打出一排侧影。
方璃说:“我那张初选的画,我觉得画的不太好。”
“还可以。”口吻是平和的:“过得去。”
“您……”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踌躇半刻,吸一口气,直接问:“您不会……有放水吧?”
驾驶座上的男人明显顿了一下,淡淡瞟她。
方璃掌心渗出汗,捏紧手掌。她不擅长拐弯抹角说话。
过了一会,他笑了。轻轻挑起单边的唇角,眼角的皱纹溢出来。开了一天的车,神色间略有倦怠,修长手指松了松衣领。
“小方,无论什么比赛,我从不评初选。”车窗摇下,手肘优雅搭在车沿,轻点太阳穴:“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是…是吗?”她骤然抬眼,问。
“当然,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刚才绷紧的情绪松懈,缓缓吐出一口气,想想也是。初选那么多幅画,这种筛选的简易活儿,确实不可能他做。
半晌,方璃才轻轻哦了一声。
刚才的尴尬和难受减弱大半。舔舔下嘴唇,低声说:“对不起教授。”
“我真的以为,真的很抱歉……”
“没事。”许宋秋收敛笑意,半明半暗的光线,衬着男人沧桑的眉眼,有种难掩的成熟魅力。
方璃收回视线,拭去额头上浅浅的汗,“那,我回去了,谢谢教授。”
“小心点。”
方璃推开车门,扑面而来一股燥热的风。夏日北方如蒸笼一般,闷得厉害。
朝着宿舍方向没有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小方。”
方璃转过头,以为自己掉了什么,又哒哒哒跑回去。心里一直思索着刚才事情,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街道斜对面,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男人。
看着她从名贵的豪车上下来,男人眉心凝结,抬手,将叼在嘴里的烟拿下来,夹在指间。
微风吹过,火星微亮。
他是傍晚到的,因为急着见她,咬咬牙坐了飞机,下机场便赶过来,打了几通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刚才这辆宝马开过来时,他也有点印象,估摸着是在说话,停了许久。周进在这等了近俩小时,这种豪车来来往往接送女学生有几辆。他也不在意,只是没想到,下来的人是她。
他眯了眯眼。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只戴着银色机械表的大手摸上她的头顶,拍了两下。
胸口陡然升上怒火,指肚狠狠一搓,直接碾了烟头。刚要上前,却见方璃笑了笑,梨涡挂在唇边,朝驾驶座上的人招招手。
是幅高兴甜美的模样,澄澈的眼睛“唰的”就亮了,像藏了星光。
连他自己,都鲜少见到她那样的眼神。
周进脚步一滞,面色沉下。
右手抄进裤兜,捏了捏那只硬硬的盒子,心底泛起涩。
过去有段失败的感情经历,以女方出轨结束。这些年再没有动过情,除了……意外的她。他向来是理智沉稳的人,可此时此刻,竟丧失大半的思考能力,怀疑和不悦烤灼着内心。
离开小半年。
一切都变得有些陌生。
她也不例外。
柔顺的披肩发,穿着白色雪纺裙,肌肤莹白,伶仃又美丽。就这么小半会功夫,四周就不少男生望过来。
白色宝马擦肩而过,带动一股气流,周进忍不住睨了一眼,车窗黑漆漆,看不清人。他转开目光,瞥见小姑娘还没上去,站在宿舍楼的台阶上,笑意盈盈地目送那辆车。他心里阵痛,嘴唇绷成一道线。
直到许教授的车子没了影,方璃脸上的笑依然没褪去,心里仍为他刚才那一句“你很有天赋”而欢欣雀跃。今天的她就像在坐过山车,起起伏伏,一会是颓废丧气,一会是雄心壮志。
此刻,心情甚好。
嘴里哼着小曲儿,她低下头,拉开牛皮小包,翻找着刷开宿舍外门的校园卡。
夏风拂过面颊,树叶沙沙作响,脚底的阴影微微摇晃。
找了一会,她手一顿,似是察觉到什么,眼底闪过疑惑,抬起头,将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转过身。
身体猛地一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
那个日思夜想的男人就站在那里。
还是一样的健壮魁梧,只是肤色被美洲的阳光晒得更黑。
深邃泛暗的眼睛,沉沉望着她。
方璃揉揉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巨大的惊喜冲得她险些站不稳,慢慢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她也不找什么校园卡了,哒哒哒急跑过去,双臂展开,用力环住他劲实的腰,蹦蹦跳跳,小脸在他宽厚胸口磨蹭两下,像一只热情的小兽。
周进低头看向她,一时怔住。
刚才的不悦因她的反应而消散,女孩身上的香气幽幽钻进鼻尖,还有一声声熟悉的,甜甜的“哥~”
方璃见他不动,忍不住笑,声音宛如清脆银铃:“干嘛,激动傻了,都不知道抱抱我。”
“你都不想我吗?”仰起小脸,眨巴着眼睛问。
腰间搂过一双铁臂,将她抱得极紧极紧,她被强硬得摁进他怀中,透不过气,只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男人味道。
他应该等了很久。
天热,三十多度高温,风都是燥的。
身上汗味很重,混合着烟味,不怎么好闻。小手往上移了移,果然摸到他的t恤后背被汗浸湿。
“你臭死啦。”她柔柔地抱怨,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他,不会真的介意,但内心小嫌弃也是有的,鼻子皱成一团,双手推拒他胸膛,“快快快放开我,要被你闷死了。”
非但没有放开,却被抱得更紧,他力气大,紧紧箍住,骨头都被他勒得发痛。
方璃这才察觉到不对,轻拍他后背,“你怎么了?”
“……哥哥?”
“刚才送你回来的是谁?”粗哑声音自头顶飘来。
方璃心里倏然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他怎么了呢。
原来是吃、醋、了!
方璃说:“你猜猜。”
周进没有说话,也没去猜。怕她真憋坏,放开一点,但还是拥着。那股强烈的占有欲让她觉得好笑,心里也有小小的开心。
这半年,哥虽然待她极好极好,但他年龄大、经验老道,加上性子沉稳寡淡。恋爱中的她看似是处于上风的,他得宠着让着,但其实真正掌控全局的,却是他。
难得看见他这样率性的一面,搅得她心口直颤。异地恋那么久,那种不安压抑在心底,只想看他多在乎自己一点。
“你猜猜嘛。”
“猜不到。”埋下头,重重吮了她脖颈,冷声说:“笑得那么开心。”
其实见她这幅小鸟依人态度,他心里稍好一些,只是想到她当时灿烂的笑,还是隐隐不快。
天大的醋味哟。
她被他亲得生疼,瘪瘪嘴,故意道:“同学啦。”
猛地被拽开几公分,腰间扣上一只大手,下颌被另只手抬起,捏紧:“男同学?”
女孩子咯咯咯笑,眉眼弯弯,好似天边的月牙,露出洁白的牙齿,酒窝甜美。
迎上男人暗沉严肃的目光,她舔舔嘴唇,轻声解释:“好啦,是老师。我们今天去省美术馆看展来着,教授开车送我们回来的。”
“哪个教授会摸你头?”周进神色仍很难看。
别小姑娘不懂事,现在身边没家人,再被教授欺负了。
“不是不是!”她摇手,简单说了一遍自己的事情:“就是这样,我特别灰心,然后教授就鼓励我了一句,什么摸头的,就是拍一拍,鼓励嘛。”
周进想起那个动作,还是觉得太亲昵,皱了皱眉;方璃握住他的手,拿下,踮起脚尖,脸颊凑近。
“好酸啊。”她吸吸鼻子,笑嘻嘻,在他脖颈间嗅了一圈,“醋坛子都没你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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