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四爷身边的赵福来到琼华斋来寻静仪。
“万岁在万方安和备了酒菜, 请公主过去用膳。”
阿玛只说让他再考虑考虑, 如今才过了半日, 不知道阿玛考虑得如何了。
静仪怀着略是忐忑的心情, 随着赵福来一道儿去了万方安和。
没想到傅文已经在了。
静仪也是上午时候才临时决定要去河南, 想等傅文下班后再跟他商议此事, 却不想他竟然先跟四爷接上了头。
如今看他的神情, 想来已经知道了她的请求。
四爷叫了酒, 着侍膳太监给二人满上。
“已经跟你四哥商议定了,后天早上就动身去河南。除了胡太医和杜太医外, 弘昼还搜罗了几个时疫民间大夫,再加派三百侍卫, 一并随你们同行。”看着静仪明显愣住的眼神, 四爷对着女儿说话的口气又柔和了几分,“虽说到了河南后你四哥是主角, 但朕都跟他们吩咐过了,太医和侍卫都是你的人,你是他们的直接上封,万事都要先听你的调派。今儿这顿晚膳, 就当是阿玛给你们两个践行了。”
静仪还没充分消化阿玛说得这些话,又陷入了另一个不得不认真思考的事情当中。
四爷说, 这顿饭要给他们两个践行, 也就是说, 傅文也要随她一道儿去河南?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河南, 但是从未想过要傅文陪着自己一道儿去。
准噶尔兵败一事,一直是四爷的一块心病。
静仪知道这两年里,四爷准备再跟准噶尔开战,傅文被四爷分配了任务,近来在理藩院、军机处和兵部来回跑,上班多,休班少,又是正常的休沐日都休息不了,可见是真的忙了。
四爷用傅文用着顺手,一则是他身份压得住,二则是这小伙儿有能力,三则是因为他曾经真正在军中干过,还参与了雍正五年那场战役,是很多决策层比不了的实践履历。
静仪知道傅文是很珍惜这份工作,况且他都帮着兵部和理藩院两位尚书把框架打好了,现在中途离场,等到策划完工后,那些功劳只能再分给别人。
傅文的活儿都是四爷派给他的,等于是在替朝廷做事。况且有弘历陪着她,只要傅文想要留京,四爷也绝不会强要他陪她去河南。毕竟在这个时代里,男人多数有工作在身,已婚妻子处理各种家庭事务才是常态。
这么说来,是傅文主动提出要陪她去河南的么?静仪的头脑突然有些不够用了。
静仪拿疑惑的眼神看向傅文,对方擎起酒杯,对她示意:“殿下,咱们一道儿谢万岁一杯酒罢。”
看静仪还是呆呆的,握着酒杯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傅文在桌子下头握住她的手,低语道:“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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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晚上还有事情要忙,故而这顿晚膳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静仪送四爷离开后,便同傅文一起出了万方安和,顺着河岸一路散步回屋。
静仪率先开口:“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傅文“哦”了一声:“今儿万岁说起你想去河南,问我的意思,我自然说好……”
静仪蹙眉,略是懊恼地打断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殿下。”傅文唤住她,“该我要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得七七八八。理藩院那儿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可是你要出远门,怎么就能少得了我?”
他说的也是实话。
他的任务主要还是在前期。而今框架已打好,工作也已经全然铺开了,只要顺着定好的思路做下去,不到半年功夫就能完工。功劳什么的就算给了旁人也没关系,万岁心中自有一杆秤。
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此去河南不比京中,冷天,难民,时疫……想想就很不让人省心。
与其叫她留京里日日担心,还不如同她一起前去。
傅文今天听到四爷说起静仪要去河南的消息,也着实吃惊了一下。她被这么多人喜欢,被父亲和哥哥们宠爱,不是没有原因的。
撇开她的温顺谦和、通情达理等等性格优点不谈,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她明知道而今天气渐寒,此去河南路途奔波,一路不会好过,甚至还有感染时疫的风险,但是为了她的额娘和哥哥,还是果断选择前往。
傅文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处时间边长,他越是了解她,就越是喜欢她。
傅文这理由依然没有说服静仪。她又不是离了男主就不能活的小言恋爱脑女主,她是公主,他是驸马,他们都有各自的职责。谁都知道,古代男人对事业的追求比现代男人更甚。静仪并不想开这么一个不好的头。虽说他是她的驸马,她不是嫁人,而他是尚主。静仪并不希望自己的驸马一切依附于她,听从于她,什么都围着她转,她更愿意他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对于静仪来说,有一个男人愿意放下一切只为照顾她远行,她固然开心。可是她身边明明并不缺人,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她也相信弘历一路之上能将她照顾得很好……故而从长远来看,傅文留京工作怎么都比陪她去河南性价比更高一些。
“可我就是觉得,这样终归不妥。再说了,我身边不缺人,光我自己就能带三百侍卫,还要四哥同行,三哥和河南总督会在那边接应。咱们都是干大事的人,总不好这般儿女情长,婆婆妈妈。”
提灯开道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在前面,同他们留出一段距离,方便驸马和公主说私房话。
可能正是因为打灯之人离得有些远,这晚的月色又朦胧得紧,静仪专心跟傅文说话没注意脚下,意外踢到一块高约二十公分的景观石,一个踉跄没有站稳,被傅文捞住。
傅文总算又找准了一条随行的理由:“我就说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河南,你只说我婆婆妈妈,走路都走不好的人,叫人怎么放心她出远门?再说了,殿下可知我是怎么说服万岁叫你去河南的?是我主动请缨,说是愿意随你同去,万岁这才放下心来许你前去。公主殿下不应该是赏罚分明的么?你这不光不奖励功臣,还要把他从功劳簿上抹去,又是什么道理?”
这次换静仪说不出话来了。
以往时候,静仪感觉他对她的爱,更多的是一种喜欢。在清代,她的身份不亚于后世的顶级白富美、国民女神,任何人娶了她都会心里欢喜,何况是从小缺爱的傅文。
她一直认为,这是一种普适性的爱,不论最后傅文娶了谁,只要是个他觉得还不错的女人,都会享受到这一般的待遇。
她对傅文的认知也一直停留在这么的一个状态里,直到今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认知可能有那么一点偏差。
也许,他对她可能还是真爱?
这条路一直少有人走,更兼天色已黑,又入了冬季,几个时辰都不见有人经过也是常事。
静仪脑海中闪过一丝冲动,她大胆地站在那块石头上,抓住傅文的领口,偏头吻了下去。
凉风习习,湖波粼粼,月色温柔地落向大地,衬得周围一切愈发静谧。
虽是她先主动,但最后还是被他夺回了主动权。静仪感受到他在她腰上越来越收紧的手臂,感受到他吞人一般的吻法,感受到他越来越重的呼吸……
静仪被吻得迷迷糊糊之间,脑子还没罢工。
这日她不光获得阿玛首肯前赴河南,还感受到了傅文对她满满的爱意。真是挺有意义的一天。
静仪心中许愿,今晚一定要做个好梦。
愿望之所以称之为愿望,就是因为其实现的难度较高。
第二天晨起之时,静仪揉着酸痛的后腰,挣扎着起身洗漱。梳妆之时,看着颈间几点绯红,有种想叫傅文回来挨打的冲动。
静仪突然警觉,傅文一定要跟着她去河南,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难怪这么积极!
这次出门临时又突然,揽月几人都在忙着给她和傅文收拾行李,忙得脚不沾地。
静仪又去床上躺了一会儿,用完午膳过后,还是忍不住又去了一趟万方安和。
四爷用过午膳正在练字,一见静仪过来便拉着女儿鉴赏他的书法。
静仪先是夸了四爷的字几句,又把青枫手上提着的锦盒打开来给四爷过目。
“这是给新制的一点护肤品,旁边这个小册子是我手写的用法和用量,早晚时候都要记得涂抹。我知道您忙,但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睡太晚,也不要起太早。闲来无事多出门动一动比什么都强……”
他这姑娘真是长大了,近来越发爱叨念叫他养生了。
四爷对着静仪笑笑:“这话你说过多次了,阿玛心里都有数。朕记得许禄来的字写得不错,若你还是不放心,不如朕叫他把你的话写下来,就搁在这桌子右上角,朕也好时时看着。”
静仪点头,认真道:“这是个好主意,许公公,快着去拿纸笔。”
四爷被静仪逗乐了,笑道:“还不听公主的话?快去,把公主方才说得一个字不落几下才好。”
静仪这次过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嘱咐四爷不要过于操劳,二是为了傅文的事情。
静仪一提不想叫傅文去河南,四爷就明白了静仪的想法。
傅文在理藩院干得不错,工作也都打好底子了,日后没了他的确影响不大,只是最后论功行赏时候难免亏着他些。
不过这样也好,四爷正打算等女婿回来给他换个地方。十三身子不大好了,卸下他身上的任务,叫几个小的分担一下,也好叫十三在家好好歇着。
就叫驸马随女儿去吧,等他回来后,再给他挑个好差事便是。
四爷对静仪说了他自己的想法,又嘱咐了几句,傅文和弘历出门都比她多,路上要多听听驸马和哥哥的话。
静仪发现四爷很信任傅文,有傅文跟着她出门,四爷很安心。
等静仪离开后,四爷叹了口气。
当初他问傅文,静儿想去河南,你怎么看。
四爷是有自己小算盘的,他原也是想着,若是傅文也觉得不合适,他就跟静仪说,是驸马的问题,他不许你去,觉得不合适,一切跟朕无关……总之找个现成的背锅侠,不想面对女儿楚楚可怜的小眼神。
谁知傅文当场就应了下来。
“公主这几日神思恍惚,烦心忧虑,儿臣看了甚是心疼。万岁不放心公主,不如许儿臣随公主去,保管将公主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若是其他重臣的妻子因为娘家有事要出远门,臣子请假随行,四爷应该会叫这人哪凉快儿哪待着去。当然,能坐到“重臣”位子的,都是心眼儿明亮之人之人,自打大清开国以来,也没人敢提出来要这么干。
虽然他也知道叫傅文留京是最好的选择,有弘历跟着,太医、侍卫随行,河南那边还有弘时在,静仪出不了什么事情。
但他终究还是心里最向着女儿,其他东西可以先放在一边,女儿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四爷对这个女婿的好感度又上了一层。也许了傅文,回京之后绝对会有更好的职位在等待着他。
儿子和女婿终归不一样,儿子随便训,女婿就不行了。
女婿若是翘了就要压着,压完了还得捧着。生怕他心里不舒坦对自己女儿不好。
虽然对傅文人品绝对信任,但还是不能不管不顾,他只有一个女儿,真出了什么事情就是无可挽回的地步。皇帝也一样无能为力。
这是一个深爱女儿的老父亲的心酸,与身份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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