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 ”许是涌上了些许睡意，李河泽的声音带上了些微的鼻音，听起来有些迷糊，“我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将来的事。”
“……嗯。”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张小舟轻声应了一声。
如果说之前的幻境不过是让他的心里稍微生出了点怀疑, 那么现在就是确认了。
尽管不论是陆少元还是林洛成, 都没有亲眼见过那一幕, 但据说，他在已百年之后的未来, 可是死在这个家伙的怀里的。这种他光是想一想, 就觉得有点承受不住的事情，在后来变成这个人无法摆脱的阴影什么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且……轻轻地叹了口气, 张小舟合拢了李河泽的衣襟。
就在前不久，自家的这个小师弟看自己的眼神当中, 还丝毫不带仰慕之外的感情, 想来这种东西的变化，不可能是在一夜之间就突然玩成的吧？尤其这期间, 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情况。
“别说话了，”伸手盖在了枕在自己膝上的人的眼睛上，张小舟放柔了声音, “睡一会儿吧。”
他是没有受过和这个家伙一样的伤啦, 但上一辈子躺在悬崖底下, 失血过多的时候, 他唯一的感觉，可就是冷和困来着，这会儿这个人的状况，应该不会比那时候的他好到哪里去。
“嗯……”轻轻地应了一声，李河泽却一点儿都没有乖乖听话保持安静的意思，“我不敢说出口……大师兄为了我而死去的事。”
“我以为只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掌心传来睫毛轻扫造成的麻痒，“……就真的能让所有的事情都从头再来。”
“……嗯。”张小舟好一会儿才出声回应。
“我以为只要这样……就不会被讨厌。”无论是张小舟，许瑶，还是柯云舒，沈初沉——只要他装作不知道，一切就真的没有发生。
张小舟叹了一声，拿开了遮着李河泽双眼的手。
“河泽，”他低下头，对上了那双浅灰色的眸子，“你很坏心眼。”
“大师兄在说什么？”李河泽眨了眨眼睛，像是听不明白张小舟话里的意思一样，神色间显得很是无辜。
“——而且还很狡猾。”张小舟继续补充。
偏偏挑在这种时候，把这些话都说出来，还怎么让人拿那些过去的事情来责备他？
明明外表看起来白白软软的，可一切开来，中间包裹着的却是芝麻馅儿啊……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个比喻，张小舟屈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李河泽的脑袋。
分明遭到了这种对待，李河泽却忽地笑了出来：“要是以前的大师兄，肯定不会说这种抱怨的话。”也不会做出这种惩罚一般的小动作。
若是今天之前的这个人的话，此时落在他的耳中的，就该是那仿佛能够将心脏整个包裹的温柔话语了吧？
——一如曾经的每一次那样。
听到李河泽的话，张小舟愣了愣，有些微的恍惚。
确实，以往碰上类似的情况的时候，他总是会费尽心思地在脑中搜罗着符合情境的台词，用那带着古怪翻译腔的话语，维持着自己那“完美世雄”的形象。
说起来，他的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养起来的？
上一辈子，他的确也会在吐槽或者辩论的时候，搬出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语句来，但却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一样，一味地将自己的心情，托付给那些并非由自己创造的台词来。
最开始的时候，似乎是因为来到了与上一辈子生活的地方截然不同的世界，时常担心自己会不小心说错话，而做出的一种应急措施，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就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再想分割出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当然，他自己也压根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就是了。
——事实上，倘若不是李河泽提到了，他就是现在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不记得在哪儿看到过了，假使一个人只会引用他人的话语，那么这个人——是没有办法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的。
张小舟想，这说的，或许就是他眼下的情况吧。
哪怕在他人的眼中，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有多完美有多触动人心，那终究不是属于他——不是属于“张小舟”这个人的真意。
林洛成喜欢上的，是由那个每一句话都能让自己的心脏生出悸动的人，所以他之前才能那样不带一丝迟疑地拒绝对方，可眼前的这个人——对上怀里的人的视线，张小舟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货喜欢的，不也是动不动就背台词的那个自己吗？！
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法在刚才——甚至现在也是——直接说出拒绝的话来，张小舟感到有那么一丢丢的绝望。
不明白张小舟这是突然怎么了，李河泽有些疑惑地偏了偏脑袋：“大师兄？”
——然后他就被一巴掌拍在了脸上：“睡觉！”
李河泽：……
他好歹也是个伤患来着，这动作能稍微温柔一点吗？
看着眼前的人捂着脸一副无比困扰的模样，李河泽不由地弯起嘴角，低声笑了起来。
“说起来，”好半晌才止住了笑，李河泽眉眼弯弯地，看着有种平日里没有的温和与沉稳，“过去的一百多年来，我似乎还从来没有见过大师兄笑起来的模样。”
刚才在幻境当中……是第一次。
“能够见到大师兄与平时不同的模样真好，”他这么说着，唇边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能够多了解一点大师兄……真好。”
那第一次展露的笑容也是，方才那与往日大相径庭的性子也是，能看到这个人不曾在他人面前表现出的姿态，是太过幸运的事情。
李河泽知道，即便换了其他人——不管是沈初沉，柯云舒，林洛成，还是其他喜欢这个家伙的人——在这里，都会是同样的想法。
对于心上的人的事情，了解一分这份感情就加深一分，不了解这份感情也加深一分——所谓的喜欢，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
“幸好现在在这里的人，是我。”
对自家小师弟的这些话有些似懂非懂的，张小舟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他两辈子加起来四十好几，却是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对于这没有办法具体定义的东西，自然称不上了解——不过，与之有关的台词，他倒是一点儿都不缺。
但如果可以的话，那些随随便便拿出一个，就能给人暴击的句子，他还是少用的好。
要是发现了问题之后，却一直不去改正的话，人就没有办法往前迈步了不是？
略微弯了弯嘴角，张小舟有些感慨：“这个秘境……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呢。”
没有要命的陷阱，也不需要激烈的打斗，却能让人有那种经历了生死关卡之后，才能生出的豁然，张小舟突然就对那两个自己不知道样貌的人，产生些许敬佩来。
假若这里并没有因为各种原因而未能建造完成，或许此处就会成为和落云之境那样，供给天下各派弟子历练的地方了吧？
光是想一想，张小舟就能知道，这样一个地方的存在，能给当今的修真界，带来多大的变化。
“大师兄——”故意延长的声调拉回了张小舟的注意力，他低下头，看着面前似乎对自己的走神有些不满的人，“你知道吗？”
“在我刚回来的那天——就是你为了替我梳理脉络，耗尽灵力晕倒那天，”对上张小舟的视线，李河泽眨了眨眼睛，忽地露出了一个稍显恶劣的笑容，“大师兄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吗？”
张小舟：……
这货想说什么？！
心里顿时冒出一股不妙的预感来，张小舟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出来：“你做了什么？”
“或许大师兄应该问……”李河泽翘起嘴角，“……我没做什么？”
张小舟：……
“要不是担心会遭致大师兄的厌恶的话……”说到这里，李河泽叹了口气，一脸遗憾的表情。
张小舟：……
这个家伙，希望他给出什么样的反应？这种事情，是应该当着他这个受害者的面说出来的吗？还有，话题到底是怎么跳到这里来的？！
张小舟觉得，他已经完全看不透自家小师弟的心思了。
“——还是不觉得讨厌吗？”盯着张小舟看了好一阵子，李河泽陡地开口问道。
张小舟闻言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家伙的意思。
的确，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被人做了那种事，他再怎么着也应该……倏地想到了什么，张小舟瞪了李河泽一眼：“不许再假设其他人做同样的事！”
太恐怖了好吗？！
看着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来的人，张小舟有些无奈：“你真的做了？”
“真的。”李河泽很是认真地回答，“而且在落云之境里也做了。”
张小舟：……
所以说，这种事，不要这样直白地在他面前说出来行吗？！
只觉得从心底涌出一股无力感，张小舟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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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舟：我是不是被带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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