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不远处在记忆中甚至寻不见什么影子的画面看了好半晌, 张小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脚缓步往前走去。
他并不是那种对周围的事情无比迟钝的类型——倒不如说恰好相反, 他的想象力有时候丰富得过分, 以至于在许多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十分不恰当的时候，脑子里都还在想着许多毫无作用的乱七八糟的内容, 要是有人能够一眼就看穿他心里头想的都是些什么，肯定会经常忍不住吐槽他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缺乏紧张感吧。但这种可以算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就是张小舟自己, 也没有办法去控制。
——就好比此时此刻, 他的脑中也不断地浮现这些与眼前的状况没有任何干系的想法一样。
张小舟时常觉得，如果把他的心理活动念出来，估计得用比齐木楠雄里还要快上几倍的语速才行。
视线在眼前这与自己上一辈子的家中没有分毫差异的布置, 张小舟略微垂下眼帘。
尽管从未经历过, 但好歹他也是看了那么多几乎可以说是涵盖了所有修真世界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的小说, 见到这样的景象, 只是稍微联想一下, 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幻境……又或者可以说是考验人的心智的某种方式, 这种东西在各类小说里可从来都不少见。只不过，这玩意儿居然还能将张小舟好好地藏在心里, 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吐露过的上一世给显露出来，不得不说，还是让张小舟感到有些惊讶。
但也仅仅只是有些惊讶罢了。这种事情虽然一点儿都不科学, 但确确实实很修真。
相比起人真的能够凭着修炼长生不老飞天走地这种事情来, 张小舟表示, 这种看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被珍藏于心中的画面，要更容易接受得多。而在这种时候，与其去追究什么基本上不可能弄明白的原理，他还不如好好地去思考一下，这极有可能也是这个副本里头的关卡之一的内容，自己该如何去通过。
抬起手轻轻地触碰上眼前和记忆中无二的墙壁，张小舟再次叹了口气。
指尖传来的触感和印象里的一模一样，就连那因为撕海报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胶水印子，他都能闭着眼睛找出准确的位置来。
该怎么说……怀念吗？这显然是毫无疑问的，但更多的，或许是一种无法再触碰的……遗憾吧。
就如同隔着遥远的江面，看着另一边岸上热闹的风景一样，就连景色都变得模糊起来。
——“你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
刚刚才听过一次的话语再次传入耳中，张小舟回过头去，看着沙发上拿着逗猫棒再次逗弄怀里的孩子的男人，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发愣。
说起来，他爸看起来……有这么帅气吗？
似乎在自己的印象里，那个家伙就是个只要一休息就缩在家里追剧看书，连出门散个步都得被牵上绳子拖出去的货色，但眼前这个——
……果然是因为记不清所以过度美化了吧？
眯起眼睛盯着沙发上的男人看了好一阵子，张小舟摸着下巴，得出了结论。
不是说时间过得久了，就连当初感到厌恶痛苦的事情，回想起来的时候，也会变得令人怀念起来吗？张小舟觉得，这大概是同样的原理。
但话说回来，现在貌似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
松开了握着拧不开的门把的手，张小舟第三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莫名其妙的联想方式，有时候还真是让人感到无力。
知道这一次不可能和之前那样，简单地拉开门就走出去，张小舟索性在沙发边上坐下来，看着沙发上那两个玩得正开心的一大一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孩儿和猫还真是有点相似，就比如看到有东西在自己眼前不停地晃动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抓。
看着某个和自己现在的样子一点儿都不相像的小屁孩，奋力地伸手去够每次都只差一点点就溜走的逗猫棒的模样，张小舟居然觉得这个家伙有几分可爱。他想，这大概就是那个明明三十好几了，却依旧做着这种幼稚的行为的男人的动机了。
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拨动了悬挂着的风铃，混杂着从厨房传来的锅碗碰撞的声音，令这个房间里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分温馨。
身体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软了下来，脑袋懒散地搁在搭在沙发上的胳膊上，张小舟有种许久没有感受到过的安心感。
无论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储存在他脑海当中的画面千千万万，眼前的这一幕既不是什么具有特殊意义的存在，也不是什么他最为珍藏的记忆，可偏偏是这一幕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张小舟也不是什么猜测也没有，只是……
“就算你问我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歪着脑袋看着那根在空中不停上上下下的逗猫棒，张小舟有点苦恼，“我也回答不上来啊……”
这个他在黑暗当中听到的第一句话，只要用脑子想一想，就能猜到肯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更别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两次了。
并不是说张小舟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事实上，去掉那个“最”字之后，这个问题他分分钟能找出一大堆的回答来，比如某种经常出现在各种植物叶子上不停蠕动的软体动物，再比如说某些据说会在夜里出现，给人来个回头杀开门杀之类的非生物，甚至被设计成可怕形状的食物——就因为这，张小舟甚至还曾经被人吐槽过内心比女生还要纤细来着。
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在前头加上一个限定词之后，就变得异常难以回答。
而且张小舟很清楚，这个房间想要的回答，肯定不在他刚才脑中浮现出的那些答案之一，毕竟修真这回事，可是非常唯心的来着。
“正常来讲，这种关卡一般都会有一点提示的吧……”直到沙发上的小孩儿玩累了，鼓着脸拿屁股对着男人，张小舟还是没有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地感到有些头疼。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房间里不应该出现什么能够引动他的回忆的事物，让他回想起了被“他们”的恐怖……咳，之类的吗？不然来个什么灵光一闪之类的状况也行啊！
连拿自己和某些主角去对比的心思都没有了，张小舟学着沙发上的小男孩鼓起了脸颊。
说不定等他从这个房间出去之后，就可以不用再维持面瘫脸的被动，恢复自己的表情功能了？张小舟的手指动了动。
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刻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当然对眼前的状况并没有什么帮助就是了。
略微弯了弯眼角，张小舟站起来久违地伸了个懒腰。这会儿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再比这里更让他放松的地方了吧。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甚至都没有多么迫切地去思索那个看起来就是突破口的问题的答案。可他的心中同样十分清楚，他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永远待下去。
这个地方于他而言，是个再美好不过的梦境，而所谓梦境，即便再美好，也终归无法摆脱那一丝从一开始便存在的不真实。
哪怕这世上真的存在永远不会醒的美梦，张小舟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在那样的梦境当中生活。明明他是那种随遇而安，没有什么追求的性子来着……人果然是最无法捉摸的一种生物。
张小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我果然……还是不知道我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看着客厅里坐到餐桌前的三人，张小舟出声，回答那个不知道究竟在不在这里的秘境主人，“但是……谢谢。”
一点点地弯下身，张小舟对着餐桌前的三个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鞠躬礼。
曾经他他看动画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在心里吐槽这个国家动不动就爱鞠躬的习惯，但是有的时候，确确实实只有这个动作，才能最真切地传达他的心情。
“还有……”良久，张小舟站直了身体，弯起双眸轻声笑了起来，“——再见。”
上一辈子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永远不可能忘记的美好，是他心中无比留恋的存在，但是过去这种东西，并不是为了成为牵绊住前行的脚步而存在的。
并不算响亮的声音消散在从窗子里吹入的风中，原先一直都像是没有看到张小舟一样的三人倏地转过头，齐齐地朝他看了过来，那预料之外的反应反倒让张小舟不由地愣了一下。
嘴角微微上扬，眉梢略微下垂，那三个人朝着张小舟露出了一个安抚一般的笑容——然后就那样消散开来。有如夏夜的萤火虫一般，四散着离去。
双脚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张小舟张开嘴唇，想说点什么，可最后，他却只是轻轻地笑了出来。
周围的环境好似雾气一般消散开来，显露出和之前经过的毫无二致的空荡石室。
这么简单就过关了……吗？
张小舟仰起头，看向头顶青灰色的石板。
明明他根本就没有给出那个问题的答案来着。不过果然，他还是……
“谢谢。”
能够给他这样一个，与过去道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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