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那个……”大概“对不起”这种话，越是熟悉的亲密的人，就越是难以说出口，陆少元盯着陈九日，嗫嚅了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明明他的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欠了这个人好多句“对不起”和“谢谢”，可看着对方的那张脸，他就是有种只要将这些话说出口，就输了的感觉。
“你什么你？”最后还是陈九日看不下去地翻了个白眼，“就你那样子，还是别学别人道什么歉了。”
那支支吾吾的样子，他看着都觉得难受。
“不行！我就要道歉！”然而，陈九日的的话才刚说完，就被某个小孩大声地吼了回来，“——你给我好好听着！”
陈九日：……
张小舟：……
这娃真的是想道歉不是想吵架吗？
想来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仿佛下一刻就会撸起袖子冲上来和自己干架的“道歉”架势，陈九日懵了一瞬之后，才有点愣愣地应了两声：“哦……哦。”
然后气氛一下子就突然沉默了下来。
张小舟顿时觉得自己的处境比刚才更尴尬了。
……这种一触即发的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无端地有种自己回到了自家父母，曾经为了荷包蛋究竟是该全部煎透还是中间溏心这个问题吵了一个小时，最后陷入了冷战的时候的错觉，张小舟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产生了无比后悔的情绪。
他本来以为按这两个人那一看就十分要好的关系，说个“对不起”什么的，就是嘴巴一开一合的事情，谁能想到会变成这个情况？
就在张小舟终于无法忍受这过分古怪的气氛，打算开口圆个场的时候，陆少元终于再次说话了。
“对不起，对着你这张脸，我实在说不出道歉的话。”这么说完，这倒霉孩子转过身去，拿后背对着自己的同伴。
陈九日：……
不，你刚刚非常顺畅地把那三个字说出来了。
只觉得自己被一团棉花给对着脸砸了一下，有种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的无力感，陈九日叹了口气，正要出声，却不想陆少元的话还没有说完。
“从我有记忆开始，九日就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在第一句话出口之后，后面的内容再说出来，就要顺畅得多了，“不管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不会因此而离开。”
“我太习惯这些了。”陆少元说。
太习惯这个人无论何时，都会将自己摆在第一位。
太习惯被包容自己的一切缺点，太习惯每次转过头回过身，都能看到这个人陪伴的身影。
哪怕自己烦人任性，肆意地做着伤害这个人的事情，对方也不会因此而将他抛在身后。
在他需要的时候，这个人一定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就像刚才，明明被他害得差点陷入危险之中，这个人在回过神来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将他护在身后。
“但是果然……这样是不行的，”陆少元转过头，看向边上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张小舟，“‘太过习惯的事物，总是容易被忽视，但正因如此，才更不应将其当做理所当然。’”
吃瓜群众张小舟：？？？
这话难不成也是他说的？
“对不起，”小小地吸了口气，陆少元转身看向陈九日，“还有……”他笑了起来，“……谢谢。”
心脏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击中了一样，传来一种融化一般的酥麻。
眼中的神色柔和了下来，陈九日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面前的人的头顶：“……嗯。”
两个口是心非的人终于初次坦言了自己的心意，露出了心意相通的笑容——这画面看起来本该十分温馨，但在看到陈九日那落在陆少元头顶上的手的时候，张小舟就抑制不住地想起了自家师父的摸头杀。
张小舟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法直视这个动作了。
“多谢。”好一会儿，陈九日才结束了和陆少元之间的深情对望，转过头来看向张小舟。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这个家伙和自家的小孩儿是什么关系，但至少这个人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讨厌了。
全程围观的张小舟：……
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吗？明明就是那个陆少元自己在心里感慨了一通然后发表了一段感言吧？
只觉得自己的头上顶满了问号的张小舟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需要我证婚吗？”
你们是天涯阁的弟子？
……等等，他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貌似弄反了？
视线在面前的两人领口上代表着门派的暗纹上停留了片刻，张小舟慢了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连自家之前一直乖乖地装死的兔子，这会儿都控制不住地在他的脖子上重重地挠了一下。
看着面前两个神色茫然的人，张小舟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来补救一下自己的失误。
比如说……这两个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像是单纯的友情？又比如说这两个家伙的相处模式，总是让他不自觉地想到自家那两个动不动就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吼，最后又变着法子秀恩爱的爹妈？
……还是算了。
为了他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
俗话说得好，碰上这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情况，只要微笑就……笑得出来才有鬼了啊！
在心里狠狠地掀了几次桌，张小舟不动如山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的人。
陈九日看起来有点慌乱，脸上泛起的些微红晕昭显了他被人戳穿心事的状态，写满了心虚的视线四处乱飘，就是不敢落在自己身侧的人身上——至于另一个人，反应就实在是有点奇怪了。
“就这么说定了！”一口应下了张小舟刚才的话，陆少元像是担心张小舟改口似的，赶忙又强调了一句，“不许后悔！”
张小舟：……
是他老了吗，怎么就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的想法了？
看了看一脸激动的陆少元，又看了看一脸懵-逼的陈九日，张小舟突然有点想像自家的兔子一样，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眼。
“少元……”好不容易才从刚才陆少元那堪比炸-弹的发言当中清醒过来，陈九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啊！”听到陈九日的话，陆少元才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露出了恍然的表情，“我忘了！”
“九日你会嫁给我的吧？”他转过身，满眼期待地看向自己的同门师兄，出口的话语太过理所当然，显然没有想过丝毫遭到拒绝的可能。
张小舟：……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心疼起那个叫做“九日”的家伙来了。
栽在这种天然的家伙身上，实在是太令人同情了。
见陈九日的双唇开合了数次，都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张小舟侧头和自家的兔子对视了一眼，已经猜到了后面的发展。
只要看到陆少元刚才的样子，就是傻子都知道这个家伙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纯粹只是为了张小舟的那一句“证婚”，而非对身边的人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但是——
“——当然。”即便如此，面对这个人这样的请求，陈九日也依旧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来。
无可救药，说的大抵就是他的这种情况了。
“婚约达成！”——看着露出灿烂笑容的陆少元，张小舟忍不住有种想要说出这句话，然后像法官一样重重地敲一锤子的冲动。
不过，这种事情，他也只敢想一想而已。
“但若是想要结为道侣，”说到“结为道侣”四个字的时候，陈九日停顿了一下，好似担心陆少元改主意一般看了他一眼，见对方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才继续说了下去，“须得经由长者的同意，并按照流程进行操办，并非一时能够完成的事情。”
“这么麻烦的吗……”陆少元闻言脸上不由地流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来——没能当场享受一把张小舟的证婚，明显让他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就再次振奋了起来。
“就算不是在这儿，不是今天，刚才说的话也算数吧？”陆少元睁大了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张小舟，生怕他摇头说出一个“不”字来。
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张小舟表示压力很大——总觉得，他要是给出任何否定的回答，都会忍不住生出罪恶感来。
所以说……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明明围观了全程，却还是觉得一头雾水的张小舟抑制不住地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理解能力来了。
“……那是自然。”但不管心里怎么混乱，表面上该回答的问题还是得回答的。
——反正事情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再糟糕也不可能糟糕到哪里去了。
于是在进入落云之境不到一个时辰的时候，张小舟成功地达成了牵红线的成就，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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