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七, 宁王最为宠爱的孙女颜若郡主及笄，太子亲至不说，太后娘娘不但率宁妃与萱贵嫔亲去观礼，还担任大宾, 亲自为颜若郡主加冠。三加之后，颜若一身红色大袖长裙礼服，头戴双凤戏珠钗冠，雍容大气, 典雅端丽，颇得来宾称赞。
笄礼之后, 无数贵族子弟上门求亲, 比云生郡主当时的景况更盛，宁家势力庞大，颜若郡主又才貌双全, 俨然是整个燕京城最受瞩目的女子，若能娶回家不但风光无限, 更是前途光明。宁家的眼界自然是高的, 怎会将颜若轻易许人，因此提亲的公子皆失望而归。
“皇上, 太子娶妻多年, 不曾纳侧妃，太子妃却未有所出, 依哀家看是时候为太子选上几个侧妃了。”腊八家宴, 太后突然提道。
闻言, 太子面色如常，太子妃罗小鱼的脸上也是一副淡然，似“选侧妃”一事与他们无关。燕北笑道：“母后费心了，朕倒忘记了此事，瑞儿年纪也不小了，确实该为子嗣考虑，就让他自个儿操心吧，母后安心休养便是，不宜为此等琐事伤神。”
“哼！”太后冷哼一声，不满道：“他操心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着哀家的曾孙，这回无论如何哀家也要为他选个贤淑女子好添个一男半女，容不得他做主！”
“皇祖母息怒，孙儿已有多名妾室……”
燕瑞话未说完，便被太后打断：“那些个身份低下的妾室怎有资格诞下太子的长子，真是糊涂！”
燕瑞闻言，只得敛下双眼，恭敬道：“那就由皇祖母做主吧，劳祖母费心了！”
“嗯。”太后这才面色稍缓。
“娘娘，听说太子与太子妃感情欠佳，没有子嗣也属正常，只是那些妾室却未曾有过传闻。”惠芳提道。
“太子确实有几个妾室，平日里极少去太子妃那过夜，多是去的妾室那里。不过他却是随皇上的，并不沉迷女色。”太后说着叹气道：“小小年纪有如此定力已是难得，你也瞧过承远家的四个儿子，只有老三尚可，其余三个皆好酒色，没什么出息。燕瑞着实出众，只可惜不是宁家的女儿所出，更不能为己所用，不得不除！”
惠芳了然，又道：“娘娘，老奴听闻，太子至今无子是因十年前遇刺重伤所致，姚太医对此三缄其口，却是经常为太子诊脉调理。娘娘执意为太子纳侧妃，恐怕会引起太子警惕。”
“若真是身体之因，那便再好不过。放个人在他身边，即便是出了意外也方便处理。皇上当年也警惕得很，还不是没护住！”太后说着抿口茶。
“那颜若郡主那里？”惠芳担忧道。
“颜若还是个孩子，懂得什么！”太后冷声道：“她颇为聪慧，以后自会明白其中利害。”
“娘娘说得是！”惠芳恭谨回道。
颜若小郡主那点心思太后自然是看出来了。明面上，太子已有正妃，侧妃一位自然委屈颜若，宁家不舍。长远来说，宁家决容不得太子坐上皇位，日后势必要将他除掉，宁王与太后皆疼爱颜若，自然不会让颜若嫁于太子。
过了年，太后紧锣密鼓地为太子挑了个侧妃，虽是姓宁，却是宁家旁系的远亲，名为晓玉，双目灵动，想必是个机灵的女子。
考虑到太子并不喜此纳妃之举，并未举行仪式，只是立了册文，燕瑞便宁晓玉领回承瑞宫，宫人忙迎上来请安道：“太子殿下安，宁良娣安！”
燕瑞蹙了蹙眉，冷声道：“宫里头宁氏娘娘太多，皇上不喜，此后便称侧妃为玉良娣吧。”
“是！”
“太子妃呢？”
“回殿下，太子妃正吩咐人为玉良娣收拾居处。”宫人回道。
燕瑞似有些不满道：“请太子妃出来，此等小事不必她操心。”
“是！”
不过片刻，太子妃罗小鱼领了几个妾室来到正殿，燕瑞抬眼看去，罗小鱼一身淡粉色长裙，面色平淡，嫁给他这么多年，她依旧是刚来大燕时的模样，普通，平淡。
见燕瑞命人端茶来，玉良娣会意地接过茶盏，对着罗小鱼跪道：“晓玉给太子妃请安！”
罗小鱼点点头，接过茶抿一口，并不说话。
燕瑞见状，心中明了这位正妃不知如何说话，便道：“玉良娣既已给太子妃敬过茶，便是承瑞宫里的人了。本殿知晓你是太后自己挑选的，但到了本殿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太子妃为本殿的正妃，该怎么做你该知道，不用本殿教你礼数吧？”
玉良娣福了福身，细声道：“臣妾明白！”
燕瑞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此后，几位妾室向玉良娣敬茶行礼，一番折腾之后玉良娣便在承瑞宫落定，也算是半主子。只是当日太子却未歇在玉良娣房里，留在了太子妃的寝殿。
想是玉良娣确实玲珑，竟逐渐得了太子的宠爱，虽是侧妃，却成了京城百姓眼中的红人。太后也有些惊讶，但自然是满意的，连带着玉良娣娘家也得了宁家照拂，得不了不少好处。
二月的时候，却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这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文帝十六年来大燕求亲却看中了宁萱的离国四王子，几年前离国大王子继位为王，与大王子一母同胞的四王子已被封为庆王。此次庆王来访，一是带庆王妃省亲，二是为侄子离昊求亲。
“大燕皇帝陛下，这位是小王的侄子，更是我离国太子离昊。大王兄忙于政事，太子的母妃又早逝，自八年前小王娶回王妃，他便多由王妃照顾，与王妃感情甚好，极为倾慕大燕女子。如今太子年十八，尚未娶妃，此次拜访贵国便是想求娶一位身份高贵、贤淑美丽的大燕女子，为示我国诚意，小王带来了我国王上的亲笔册文，太子此次所娶的女子为太子正妃，他日太子登基便是我离国王后！”庆王说着命人将册文呈上。
燕北看过，点头道：“贵国诚意朕自然明白，我大燕也诚心希望两国结亲，既是要成为离国将来的王后，这太子妃自然要身份高贵，得从公主或郡主中选出。朕听说庆王妃的家乡在南方，朕可派人送庆王妃回乡省亲，庆王也可到南方游玩一番，待庆王回京城之时，朕定当给太子一个高贵美丽的妃子！”
“如此，小王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陛下美意了，我国太子便留在京城，劳请陛下照拂！”庆王躬身行礼道。
“这个自然！”燕北大笑。
离国太子求亲一事很快便传开，皇上一句“从公主或郡主中选出”惊了不少人。
皇上共有五位公主，除了年纪尚幼的七公主，其余四位皆为适龄。其中三公主玉兰为云贵妃所出，幼年时便由皇上同意与云大学士的长孙云谙定了亲，剩下三位皆待字闺中。若说郡主，远的不说，这京城里就有两位，正好近来皆颇具盛名，一为宁王的孙女颜若郡主，一为南郡王的幼女云生郡主。
宁家怎可将颜若远嫁他国，南郡王妃也急忙进宫求过太后，宁妃自然也舍不得女儿嫁至蛮夷之地，皆有些心慌。虽然有宁家做靠山，但若皇上下旨，宁家也反抗不得，太后与宁妃便找来云贵妃商量着定下人选，云贵妃自然不会得罪宁家，于是这和亲人选便在生母出身普通的大公主与四公主二人中选出，这一选才发现不得众人注意的大公主原来已经二十有一，已过了适嫁年龄。大燕国的女子十五及笄后便可婚配，过了十九未嫁的极为少见，过了二十仍未婚配便难以出嫁了。
“大公主的年纪怕是大了些，那离国太子不过才十八岁，怕是不大相配啊！”太后叹道。
“太后娘娘说得是，四公主的年纪是适当的，可是大公主由于臣妾的疏忽耽误了年纪，如今跳过她让四公主出嫁，日后她在大燕国怕是更难婚配！”云贵妃愧疚道。
“贵妃娘娘说得是，依臣妾拙见，确实对大公主不太公正！”南郡王妃罗氏接道，她本不会多言宫中之事，如今自家闺女牵连其中，便被太后命了一起商议人选。
宁妃忧道：“大公主的性子恐怕冷了些，不如四公主可人，会不会不得离国太子喜欢？”
太后瞥她一眼，冷淡道：“皇家哪来喜欢不喜欢的，既是由我大燕指婚，人选也由大燕定，离国还能不满意不成！”
太后如此一说，气氛顿时凝了起来，宁妃立即低首不语。云贵妃忙笑着说道：“性子冷也是好的，说明大公主沉稳，四公主年纪小，尚有些孩子气，突然离乡背井怕是会哭哭啼啼的，让离国太子见了也不好。”
“那就定下大公主吧。”太后决定道，随即对云贵妃缓声道：“云妃，徐美人那就交与你了，你想必是明白的。”
这坏脸还得她来扮呀，恐怕还要大公主主动提出愿意和亲才妥当！云贵妃心中了然，却笑道：“太后放心，臣妾自然明白。”
“嗯。”太后笑着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翌日午后，徐美人边走着心中边忐忑不安，她居于芳容宫多年，除了照常请安与参加盛宴，甚少出寝宫，如今却突然被云贵妃召见，着实困惑不安。
待进了云缈宫，行了礼，徐美人才发现云贵妃只召见了她一人，更为紧张地抓住了袖口，云贵妃见状笑道：“坐吧，别拘礼了，本宫找你来也只是说说闲话。”
“是。”徐美人低首坐下来，仍是拘谨得很。
云贵妃抿口茶，笑问：“本宫事多，有些地方顾虑不周，近日才记起大公主今年已二十有一了，却未有婚配，实为本宫之过！”
徐美人闻言，心中一酸，低声道：“是臣妾之过，臣妾人微言轻，耽误了大公主。”
“本宫知晓你向来不爱争宠，极为本分，但大公主还年轻，也不能陪你在那芳容宫待上一辈子不嫁人，女子的青春短暂，可不能再蹉跎下去了。”云贵妃说着，见徐美人已双眼发红，叹了口气，又道：“本宫为大公主寻了门好亲事，就不知你意下如何。”
“娘娘说的可是真的？”徐美人喜道：“全凭娘娘做主便是！”
“今日找你来便是为了此事。”云贵妃看着她，温婉笑道：“不知你是否记得十六年的大选之时，离国的四王子来我大燕求亲之事？”
“本是选中贵嫔娘娘后来改了的那位王子么？”徐美人疑惑道。
“就是他，前几日他又来大燕求亲了，只是此次却是为了离国的太子求的，离国王上还命人带来了册文，言明太子娶回的是正妃，将来是要做离国王后的。皇上的意思是从几位公主中挑选，本宫想着大公主的性子颇为合适，便找你来问问。”云贵妃温和说道。
徐美人闻言却是惊住了，云贵妃也不催她，只见她愣了许久，才颤抖着说道：“娘娘，大公主她命苦，跟着臣妾未曾享过福……”说着却突然跪下来，哭道：“娘娘，臣妾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臣妾在宫中不争不抢，只求安稳度日……臣妾只希望大公主安乐一生……臣妾……”已然语无伦次。
云贵妃见状，心生不忍，思及太后，只得叹气道：“本宫也无法，大公主是太后老人家定下的，怕是连皇上也改变不得呀。”
徐美人一听，顿时如丢了魂魄一般，已不知说什么是好。
云贵妃耐心嘱咐道：“太后的意思是大公主主动提出愿意和亲，你回去好好与大公主说。”随即吩咐宫人将她送回去。
徐美人失魂落魄地回到芳容宫，呆坐半日，只会无声抹泪，到晚上也不用晚膳。大公主燕水仙看在眼中，心中不忍，便跪道：“母亲，您不必为难，我去和亲便是！”
徐美人惊道：“你为何得知？”
水仙取出手绢为徐美人拭干泪水，道：“离国求亲之事我早已听闻，母亲整日不出寝宫，自然不知。今日云贵妃召您过去，我就料到人选已然定下，母亲不必难过，我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在大燕难以婚配，和亲也是不错的。”
徐美人将女儿搂入怀中，哭道：“我的儿啊，我虽给了你公主的身份，却从未给过你公主应有的尊荣，是我这个做娘的没用，耽误了你，又害你离乡背井。我……我这就去求太后……求太后开恩……”说着便要起身。
水仙忙拉住她，道：“没用的，这本就是太后定下的，两位郡主皆得太后宠爱，二公主是宁妃所出，三公主定了亲，宫里只剩我与雪莲，若太后开恩，那便是雪莲去，雪莲年纪尚小，母亲你可忍心？”
徐美人哭得说不出话来，方婕妤性子好，常来芳容宫坐坐，因此雪莲与水仙较为熟悉，雪莲娇柔，有些怕生，更不适合和亲。
不过两日，大公主便向皇上表明愿意和亲，皇上大为赞赏，遂加封徐美人为“贵嫔”，赐居彩霞宫，改为俪兰宫，封大公主燕水仙为“俪兰公主”，赐婚离国太子。那离昊见了水仙之后对其品貌颇为满意，于是皆大欢喜。
无双放课归来，一进淑兰殿的大门便感觉到生人的气息，进正殿一看，一个女子低首正坐。伺候的莺歌见无双回来，忙道：“公主，大公主等您好些时辰了。”
无双点点头，她见过燕水仙，水仙自请和亲那日，她就在父皇身边，第一次看清了这位庶出大姐的脸。
水仙起身福了福身，道：“七公主，水仙有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无双颔首，领她去西阁。
关上门，无双刚坐下，水仙就扑通一声跪下，无双挑了挑眉未语。只听水仙恳求道：“七公主想必已经知道，我即将和亲去离国。我对皇宫并无留恋，只是母亲性子软弱，实在让我放心不下。我别无所求，只求七公主帮我照看母亲，保得她安度晚年！”
无双垂眼看向跪于地上却将背挺得笔直的燕水仙，冷声问道：“为何求本宫？”
水仙直视无双，坚定说道：“就凭你能自称‘本宫’，一宫之主才能自称‘本宫’，这宫里头只有你一个公主有资格如此自称。就凭你能留宿乾仪宫，父皇不好女色，最重规矩，连皇后娘娘都只在封后之日留宿乾仪宫一夜，你却留宿多次。就凭这两点，我求你！”
燕北常召无双到乾仪宫用晚膳，晚膳后他与燕瑞在西阁处理政务，允无双在一旁看书典与折子，若太晚便留她在暖阁就寝，因顾虑规矩，少有人知。没想到并不受宠的燕水仙竟然知晓此事。
无双敛下的双眼沉了沉，冷声道：“本宫为何要帮你？”
“你为何不帮我？我与你也是姐妹，却有云泥之别，老天向来不公正，比起贫寒之家我便是身在云端，因此我并无怨恨。如此，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只是举手之劳，我却可以告诉你一个已被隐藏的秘密。”燕水仙傲然道。
无双看着这个此时一身傲气的女子，心中微动，生了几分欣赏之意，抬眼看她，良久，才轻声道：“过来！”
方才静默许久，水仙见无双仍是面无表情，不免心生疑惑，以为交易不成，却听得她轻声吐出“过来”二字，心中一喜，起身走到无双身边，靠近她耳边说了几句。
无双闻后，双目微闪，道：“是真？”
水仙坚定回道：“是真，我亲耳听到那人所说。”
顿了片刻，无双终于道：“你的请求，本宫允了！”
水仙终于面露喜色，却道：“我不谢你，因为这是交易所得！”
无双颔首，算是赞同。
“母亲，明日我便要离去，日后您要多加小心，若有事可去求七公主帮忙，我已与她说好，她不会为难您的。”水仙细心嘱咐道。
徐美人，不，现在已是徐贵嫔了，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直掉眼泪，已说不出话来。
翌日，徐贵嫔因忧伤过度起不得床，皇帝燕北亲送俪兰公主至宫门，一向冷然的七公主竟也出现了。燕水仙上车前回首看一眼自己居住了二十一年的皇宫，却是第一次在宫外观看这偌大的皇家象征，此时她心中想的是：愿生生世世不再投生于帝王家！
只是，水仙最后看一眼众人也无法遮掩的傲然身影，只是她那样的人却是天生属于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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