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很烈,像团火一样。
李老师的办公室在教学楼一楼的教务区中间,紧挨着楼梯口,正对着中午的日头。
卫星耐心地等在门外,用手背擦着额头不断往外冒的汗。
一半是曝晒的,一半是紧张的。
六中的学生三三两两下教学楼,撞见候在一旁的卫星,不觉带了各色各样的诧异,掩口笑着,议论着。
“这土包子也是六中的学生?我一定上了假的六中。”
“应该是谁家的乡下穷亲戚吧。校卫怎么放她进来了?”
“哪儿呢,她身上穿着六中的校服,应该是这里的学生。”
“卧槽,你不提我都忘了六中还有校服。”
“校服丑哭了好么?发下来就被我塞到了箱底。”
“啧啧,能穿校服也是有品味。”
“……”
议论声如此刻的阳光一样挡不住,卫星低下头,额上的汗愈发密了。
下课时,李老师嘱咐她到办公室领练习册。她饭都没吃,第一时间赶过来。
李老师在接电话,在班里一直皱着的眉头此刻已完全舒展开,眼里全是温柔与笑,连说话声也嗲了不少。
大概是男友或者老公的电话吧。
卫星识趣地从飘着空调冷气的门口退到炎炎烈日下的门外。
她不敢先吃饭,怕老师打完电话或者打电话中间回神找不到自己。她自小养成胆怯的性子,又初来六中,对环境全然陌生,更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笑话了,厌烦了。
虽然,自她来到这座城市一直被笑话着,厌烦着。
眼底一阵酸涩,她当初为什么要来六中读书呢?
李老师的电话粥不知要煲多久。
烈日曝晒,卫星眼前开始发晕。她是早产儿,妈妈生下她不久便撒手离世。她从小跟着舅舅舅妈长大,小时候身子没养好,体质大不如常人。
从早晨到现在,她先是抱着书包走了许多条街,进校之后因被人议论心里正紧张与窘迫,如今再在日头下一晒,她扛不住了。
眼前晕得厉害,只觉天旋地转,她拖起身子要挪到树荫下歇一歇。然而尚未挪动脚步,两眼一黑,她仰面倒了过去。
昏迷前的一瞬,模糊间似见一道人影冲过来。
再醒来便身在校医室。
李老师挂着不达眼底的歉疚,“真是对不起,卫星同学,让你等得久了。”
她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动了动干裂的唇,“我……”
“你中暑了,是一宸同学送你来的校医室。”李老师将一叠册子放在床头桌子上,“你们两人的练习册我带过来了,待会儿分一下。”
掩了掩口鼻,似嗅不惯房间的消毒水味道,“我还有点要紧的事处理,不多呆了。下午的课我已替你请了假,你好好休息。”
卫星本要说不用请假,但见她急着要走,只得道,“谢谢老师。”
李老师离开之后,她撑着身子要下床。她虽然身子不太好,却从不敢娇气,毕竟自小寄人篱下没有娇气的资格。
门开了,一位高个子男生走过来,“反正下午请了假,多躺会儿吧。”
卫星抬眼看清来人,只觉两颊又隐隐烫起来。除舅舅外,她还是第一次被异性抱。
她怕自己失态,低着头道,“真的很谢谢你。”
连上红绿灯前的那次,他已帮了她三次。
陆一宸提着装有小面包和冰凉绿豆汤的手提袋递给她,“医生说你是中暑加一直没吃饭低血糖了才会晕倒。学校超市小,没什么好东西,你凑合着吃吧。”
卫星忙翻衣兜,“多少钱?我付给你。”
陆一宸,“算了……”他拒绝的话没有说下去。
因为卫星翻遍衣兜只找到两枚一块和一枚五角的硬币。她头更低了,窘得想哭,“我书包里带着钱,晚上一定还给你。”
陆一宸沉默良久,“家里很穷?”
卫星缩了缩肩头,没有说话。
“那爸妈还能送你来上六中?”微哑的磁性声音中挑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卫星几乎将头埋到胸口,“我没有爸爸,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她忍了许久的眼泪滚出来,“也不想上六中。何先生说要是我能来六中,他免学杂费还每月补助一千块的生活费,表哥要定亲,舅舅很需要钱。”
一旦说出口,很多话就不用再憋着,顺着泪一同流了出来,“我没有想上六中,我之前的学校就很好,我也很喜欢那里的老师和同学……”
陆一宸没再说话,倚在门旁像一道影子。
卫星突然抬起头,像是有了正视这些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的勇气。她已不再哭,睫毛挂着盈盈的泪,抓起桌上的纸笔,望着他道,“我会还给你的。你如果信不过,我写张欠条给你。”
一边说,一边提笔快速写好。
她滑下床,扶着床头桌子支撑身子,正视着他,将欠条递了过去。
陆一宸接了,看也没看,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没花几个钱,不用你还。”
中暑症状尚未消失,卫星白着一张脸,大声道,“陆一宸,我会还给你的,我不欠你人情。”
他本来正转身要走,听见这话便停下,向着她迈了一步,“校外一次,教室一次,楼下一次,这里一次,你已经欠了我四次人情,要怎样还?”
他个子很高,她体质弱一直长得瘦瘦小小。他这么一逼近,卫星只觉如同阴影罩顶,不由地退了一步。
他又进了一步,“你要怎样还?”
卫星已退到床畔,双颊本是病态的白,此刻涨得通红,宽大校服遮掩下的胸脯一起一伏。她强撑着与他对视,声音却下意识地低了,“总有办法的。我会全部还给你。”
“人情债,自然是肉偿了。”门外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卫星循声望去,见是班里最后一排的三个男生。课间时,同桌宁采薇曾向她透露班里情况,说最后一排的男生可惹不得,特别是左边穿条纹衫的那个,叫赵慕,是班里的刺头,打架斗殴抽烟喝酒样样都通。家里和学校没人能管住他。
门外,站在中间的叼着烟的那个正是赵慕。
赵慕叼着烟松松垮垮地走上来,“好小子,这才转校第一天就会泡妹子了。不过你眼光恁不咋地,这种土掉渣的女生也能看得上?”
卫星与陆一宸挨得很近,她仿佛觉察到陆一宸衣下包裹的肌肉在收紧。
赵慕将旁边散落的装着小面包和一杯绿豆汤的手提袋捡起来,看了一眼,“一共也就十几块钱吧。虽说人很土,但这价钱挺公道……”
卫星只觉黑影一闪,陆一宸已挥拳揍了过去。
他出拳很有章法,应是严格训练过。
门旁的赵慕叫也未来得及叫,仰面“噗通”栽倒。
老大被打,门外的男生自然不肯甘休,一窝蜂地冲上去。
然后……跟赵慕一样被一拳撂倒,捂着脸痛得打滚。
卫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陆一宸会突然跟人打架。他看起来虽然性子暗了些,但不像能打架斗殴的不良学生。
外面的人被惊动,纷纷围过来。
此时正值夏日,学生们常吃坏肚子或者晚上踢被子感冒,所以校医室的人大病的不多小病的倒不少,片刻间便围了一圈。
陆一宸手插兜,挡在门口。他个子高,肩很宽,挡在那里跟扇门一般,众人便看不到后面的卫星。
正在大家嚷着叫老师时,一位学长模样的人分开人群走来,是一位身材很挺、清秀又英俊的男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戴方框眼镜,气质温文尔雅,同样帅气,帅得温润。
他一到,围观着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笑着打招呼,“何学长好。”来的人是何修远,六中第一董事家的公子。
父亲是第一董事,何修远在学校中说话的分量几乎比老师还重。
家中有钱,学校里有背景,长得英俊,学习成绩又好,还精通乐器书法等,总之上天若眷恋一个人,断不会有所吝啬。
人群中,女生纷纷看向他,不少偷偷红了脸。
何修远将地上的人一一搀起来,又让人扶着去旁边的医疗室处理伤口,这才转向陆一宸,叹息般笑,“一宸,怎么刚转来就跟人打架?姑父会担心的。”
陆一宸沉着脸。
旁边一位挨得近的女生红着脸瞟一眼何修远,又红着脸望陆一宸,“何学长,这位是……”
“我表弟,陆一宸。”
陆一宸和何修远是表兄弟,何修远的父亲何钧原是一名军人,后退役经商,成为当地有名的富商,和两位朋友一同出资建了六中。
何董事闲暇时喜欢舞文弄墨,还常写文章在校报刊登,又加之是商人,关注潮流动向,所以六中的新闻工作办得极为出色。
这边刚打了架,校报记者已追踪过来。
“陆同学,听说你是今天刚转校来的,为什么第一天就和同班同学闹出矛盾?”
“陆同学,你们为什么会起冲突呢?”
“陆同学,你是一人打了他们三个吗?”
……
校报记者见他一个问题也不答,好奇地张望向他身后,揣测着道,“陆同学,你为什么会在校医室?是来看望同学的吗?”
卫星僵硬地站着,紧张得额头又渗出汗。
陆一宸手插兜,杵在门口将她挡在身后,眼底一沉,冷冷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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