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公皙然和一些大臣早早的候在太宰府,今天是伯嚭对他们一年的政绩进行结算的日子。
伯嚭迟迟没有出现,大臣们有人焦虑,有人担心,更多人有恃无恐,等着看热闹,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公皙然坐在侧面,始终一言不发,他能听到周围的人正对他指指点点,因为今天,他必定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蔡扩仍坐在公皙然身边,他悄悄靠过来,用胳膊肘顶了顶公皙然,小声问道:“公皙大人,我说,你那四千两黄金的事儿怎么样了?完成了么?”
公皙然摇了摇头,并没有回话。
“没完成?还是别的什么?我知道你搞了个香厂,生意好像还挺红火,这玩意儿挺挣钱的,其实好好干的话,应该能挣不少钱吧?不过问题在于你当时口开得太大了,张口就是四千两,这么多钱哪里是说弄来就弄来的啊?”
公皙然不紧不慢道:“多谢蔡大人关心。”
“不是,你别光说客套话啊?你到底是挣到了四千两,还是没挣到啊?兄弟,我跟你说啊,太宰大人眼里可不容沙子!”
公皙然见蔡扩逼问不停,只得低声说道:“没有挣到。”
“没有!”蔡扩不禁喊了出来,听到蔡扩这么一喊,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大臣们停止议论,纷纷注视着公皙然,等着看他如何作答。
公皙然转身向众人微微一笑,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见公皙然没有任何回应,众人继续议论纷然。
“哎,公皙大人还是太年轻……”
“是啊,年轻气盛,反倒被这盛气所害,我看这下公皙然啊,算是完了。”
“可不,原本还以为他能一鸣惊人呢。”
蔡扩听到大臣们这般议论,觉得很不好意思,便低下头轻声对公皙然说道:“兄弟,对不住,我刚才激动了,但我是真的很关心你。”
“多谢蔡大人。”
“可是你现在该怎么办啊?我真替你着急,一会儿太宰大人生起气来可是要出人命的,何况你当时还立了状子!”
“嗯,当时立了状子,但愿太宰大人能够念我年轻无知,少些惩罚。”公皙然仍不慌不忙。
“我看你怎么不着急啊?莫非你已经见过太宰大人了?是不是私底下已经说清楚了?”
“没有。”
“那?你是不是意思过了?这事儿吧,还真得意思意思……”蔡扩很隐晦的问道。
公皙然笑了笑,说道:“是啊,是得意思意思。”
“哦,那就好,那就好,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是有对策吧,好吧,那兄弟我就等着看你如何一鸣惊人了。”
公皙然没有回答,只是稍微整了整衣冠。
“太宰大人到!”门外侍卫高声喊道。
众大臣立即安静下来,恭敬的向伯嚭行礼。
伯嚭没有低头看这些人,只是大摇大摆的挪动着肥硕的身体,一步一颤向主位上缓缓走去,他高傲蛮横的样子虽然令人生恶,但他身后紧随的四名戴剑护卫却又令人畏惧,大臣们连头都不敢抬,只好使劲的往上拧着眼球,额头上堆起一层层皱纹。
伯嚭在主位坐下,用手拨出肚子上的肥肉,把那层肥肉堆放在大腿上,随后扭了扭腰,深出一口气,这下总算是坐踏实了。
“诸位大臣,免礼。”伯嚭面无表情的对着众人挥了下手,然后声音低沉的说道:“今天是咱们民事大臣结算政绩的日子,这一年你们都干得怎么样?对不对得起大王的信任?对不对得起你拿的那份俸禄?哼哼,这可就要揭晓了。”
众臣面面相觑,都不敢言语,看样子今天伯嚭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蔡司寇!”伯嚭突然这么一喊,吓了蔡扩一跳。
“属下在……”蔡扩声音略有一丝颤抖。
“今年姑苏城有多少起命案?又惩治了多少恶民?”
“回太宰大人,今年命案共十九起,惩治恶民二百七十余人。”
“流民安置情况如何?”
“仍在进行,这两年流民大量涌入,安置工作确实有些困难,如今天气寒冷,流民营地的温饱情况还有些问题……”
伯嚭挥了挥手,说道:“行了,严加看管,别让他们乱跑就是了。”
“是……是……”蔡扩低声应道。
“《司寇志》呢?呈上来吧。”
“喏……”蔡扩赶忙起身,将一卷竹策呈给伯嚭。
伯嚭翻开竹策,随意看了两眼,然后扔到一旁,轻拍几案,问道:“这里面内容可都属实吗?今年流民泛滥,治寇的情况却比去年好了不少。”
蔡扩赶忙解释道:“太宰大人明察啊,这……这《司寇志》可是司隶府协审的,假不了啊。大人,您可以去司隶府那里查底儿!”
伯嚭笑了笑,抬手示意蔡扩放松,说道:“蔡大人,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看你今年政绩卓然,我深感欣慰呵。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按理说,今年流民激增,治寇难度必然增加,没想到你却能做这么好。看来,蔡大人今年可是下了苦功夫啊,呵呵。”
“多谢太宰大人赞赏……不过,这功劳我却不敢独占……”
“哦?此话怎讲?”
“说起来,这还得多谢公皙大人。”蔡扩说罢,斜眼瞟了下公皙然。
众人听蔡扩这么一说,纷纷把目光聚焦在公皙然身上,只见他一动不动,仍平静如水的端坐着。
伯嚭撇嘴一笑,继续问道:“蔡大人,公皙大人倒是怎么帮你了?”
“回太宰大人,本来流民入城,必定生乱,安置流民更是出力不讨好,原本我以为今年的政绩会很不好看,可没想到,公皙大人开设的香厂却着实是帮了我大忙。”
“呵呵,有意思,继续说。”
“公皙大人的香厂刚开始生产的时候就招了三百人,这些人大多是流民和刁民,这些人没有土地,或者只有少量劣田,原本是最容易生乱的,但公皙大人把他们招去做工之后,这些人一下子都安生了。后来,公皙大人那儿又陆陆续续招了两三百人,这五六百人有了安稳的生计,我这儿的乱子也就少多了。”
“这么说起来,你这功劳还有公皙大人的?”
“是……是……在下确实不敢独占……”
蔡扩一向正直,此时也显得分外真诚。
伯嚭点了点头,看着公皙然说道:“公皙司民,你干的不错啊。”
公皙然立即向伯嚭深深行礼,“回太宰大人,公皙然有愧大人厚望。”
“哦?怎么说?”
“年初,本官承接四千两黄金的增收任务,至今并未完成,望大人惩罚。”
伯嚭突然收起笑容,面露怒色道:“公皙司民!你当时可立了状子,如今不能完成,你可知自己该当何罪?!”
“按律当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哼,既然如此,今日你还有何颜面坐在这里?!”
“属下自知有过,还请大人念属下年轻无知,从轻处罚。”
“哼!”伯嚭哼了一声,“《司民志》呢?拿来给我。”
“喏。”
公皙然缓缓起身,拿起一卷竹策,恭敬呈至伯嚭面前。
与此同时,后宫的一处楼台里,郑旦正坐在窗前焦急的等待着。虽然窗外积雪初融,景致静好,但她却无心欣赏,心中焦躁万分。
小美见郑旦愁容满面,也跟着着急,她走至屋外,向远处张望了一番,见仍然没有人过来,更是显得急不可耐。
小美回到屋中,焦急的说道:“娘娘,您跟西施娘娘约时间可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西施娘娘她怎么还没来呀!可急死我了!”
郑旦愁眉不展,焦虑的说道:“快了,应该快了,妹妹她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不然应该不会迟到……”
“西施娘娘不会不来了吧?”
听到这话,郑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紧紧咬住嘴唇,强压住内心的焦躁,自我安慰道:“应该会来,应该会来的……”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太监突然喊道:“西施娘娘驾到。”
小美喜出望外,高兴的叫喊道:“西施娘娘到了,西施娘娘到了!”
郑旦喜上眉梢,挺身望向门外,“小美,快,去迎驾。”
西施带着几个太监宫女走到门前,然后转身对太监宫女说道:“你们几个就在外面候着吧。”
“喏!”太监宫女齐声应道。
郑旦见西施笑容满面,便急忙问道:“怎么样?妹妹,说了么?”
西施撒娇道:“呦,姐姐,妹妹这么忙前忙后的,姐姐连杯茶都不管呀?”
“小美,快去给西施娘娘倒茶。”
“喏!”
西施见郑旦一脸着急的样子,掩面嬉笑道:“姐姐,你至于这么着急么?我怎么看不出他哪好了?竟让姐姐这么上心。”
郑旦催促道:“好啦,妹妹,快跟我说说,事情怎么样了?”
小美端来一杯暖茶,恭敬的放在西施面前。
西施慢慢品了一小口,说道:“姐姐,放心吧,我刚跟伯嚭那老东西见过面,该说的我都说了。”
“他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贵妃娘娘求他点事儿,他敢不卖个面子?再说了,国库亏空到底是谁的原因?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谁不知道?也就是那个公皙然,傻啦吧唧的,非要往火坑里跳。”
“他不会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吧?”
“他敢!哼,要是敢跟我耍花招,我不治死他,只要我晚上给大王吹吹耳边风,就够他受的。”
“那就好,那就好。”郑旦虽然如是说,眉头却始终紧紧皱起。
“姐姐,你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郑旦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一手掩面,一手甩袖,“哪有?妹妹净爱胡闹。”
“没有?那姐姐怎么这么上心?怎么这么着急?我就不信一般人能劳姐姐这么费心。”
“妹妹,不要笑话姐姐了。”
“哈哈,我看这事情错不了,姐姐对他动心了。不过说起来,这公皙然长得可真是俊俏呢,当真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姐姐动心也在所难免嘛。”
小美插话道:“娘娘,那公皙大人不光相貌出众,还才华横溢呢!”
西施噗嗤笑了出来,“对,对,是才华横溢。不过啊,就是人傻点儿,净往火坑跳,还得等姐姐救他!哈哈,哈哈!”
郑旦抿着嘴唇,羞涩道:“哪里傻了……公皙先生才不傻呢……”
三人嬉笑一番之后,西施又喝了口暖茶,说道:“姐姐,我们姐妹二人又有大半个月没见了吧。”
“嗯……”
“大王最近都没有来找过姐姐么?”
郑旦摇头道:“半年了……”
西施叹了口气,“姐姐,这样可不行啊,再这样下去,大王就把你忘了。”
“大王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办法。”
“那怎么行啊,姐姐,这两天我就去跟大王念叨念叨,让你去给他请个安?也好让大王重燃旧情呀。”
“别,我不想去……”郑旦面露难色。
西施突然愣住,四目相对,她知道郑旦已经彻底动心了。
“姐姐,你该不会?真的,真的动心了吧?”
郑旦低头不语。
“哎呀!我的姐姐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这样很危险啊!”
郑旦仍然不语。
“姐姐,我一直以为你对公皙然只是好感,或者是有些爱慕,顶多也就是暧昧,但没想到啊,你竟然已经完全动了心,居然连大王都不想见了!你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么?”
郑旦默默的点了点头。
“姐姐,你忘了么?我们来吴国之前,范大人是如何教导我们的?还有,你总不会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才来吴国吧?”
郑旦眼角有些湿润,她艰难忍住眼泪,“没忘,我没忘……”
“姐姐,你记不记得上次你和公皙大人下棋,我借口家乡来信,约你去花园散心?”
“记得……”
“其实就是范大人发现了你的异常,让我提醒你啊!当时我回信儿告诉范大人,说你没事,一切正常,但我哪里知道你早已对公皙然动了心啊!”
郑旦再也忍不住眼泪,长时间的压抑令她痛苦无比,泪水默默流下,化作冰封的河流,禁锢了她的思恋。
看着郑旦痛苦的样子,小美也痛哭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汩汩流淌。
姐妹之间的通感令西施心中承受着相同的痛苦,那些压抑心底的思绪在脑海中激烈翻腾,但她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即便眼眶通红,也决不能生出一丝眼泪。她咬紧红唇,伸出手轻轻挽住郑旦的发丝,伤感的说道:“姐姐,不要忘了我们是谁。还有,公皙大人是个好人,别害了他,好么?”
郑旦不敢看西施,只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西施闭上眼睛,深深的呼了口气,然后她骤然起身,推门离开,一脸威严道:“起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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