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的泪水却是悄然滑下。那是悔恨的泪水。本该这一切承受是李月兰,李月兰,而现在却成了她,所有的不甘,悔恨几乎要把这浓重的黑夜给吞噬。方张氏这时候已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把扑到方敏秀的身上,哭道:“秀啊,怎么会这样......”她望着方敏秀脖子上一道道被那个老男人蹂躏的痕迹,双手颤抖,根本不敢碰方敏秀,不是嫌弃这个女儿,而是心痛。她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不是胜券在握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方敏秀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也在想,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到。罢了,不必去想了。这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她再一次被败得彻底,再一次输给了瑶丫头。从前的种种,加上今日,她们这笔仇恨账,除了鲜血,别的方式已然算不清了。纵然对方敏秀心里亦有埋怨和恨,但此刻看到她如此,方长远心里也不好受。他指着地上被打晕的老鳏夫问道:“这个怎么处理?”不能一直将他留在这里,否则被别人看到,老方家的脊梁骨怕是要戳断。“扔到大山里去喂狼!”方张氏刚张嘴,话还没有说出来,方敏秀已然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方长远有些诧异望着她,寻常人的女儿家遇上这种事必定大哭大闹,要死要活,他这个妹妹倒好,冷静的很。“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扔出去?”方敏秀见着他没动,突然吼了起来。那满目狰狞的样子,直把方长远吓了一大跳。他看了她一眼,这才是她正常该有反应。找来绳子,方长远将老鳏夫的手脚绑在一起。方张氏那一棍,就算她拼尽全力,也不会很重,毕竟一个老太太的力量能多大,怕是到半路就会醒。所以用绳子捆着他,免得路上节外生枝。这边方长远刚出门,方张氏就迫不及待的问道:“秀儿啊,你还好吗?”“我能好吗?”方敏秀这几个字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方张氏知道她心里的痛,她心里的恨,一把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你二哥把它扔到山里喂狼,也算给你报了仇了。”只是这一辈子,方敏秀毁了。这个年纪,这副容貌,这种身体条件,如今还失了贞,谁会娶?注定要孤老一生了啊!方敏秀扭头看着她:“娘,一个老鳏夫的命,能抵得上我后半辈子的幸福么?我此刻所有的耻辱都是瑶丫头和李月兰害的,她们不死,我的债永远不清。”“我知道,我知道,可咱斗得过她们么?眼么前咱们得该想想,你要怎么办?”瑶丫头能把老鳏夫送到方敏秀的床上,心里就已然知道,是她们在陷害她,陷害她娘。以她如今在村子里的威望,随便一句话,族部都有可能取了她们的老命!她不怕死,可怕秀儿死。她更怕不甘心。仇还没报,就死了。不甘,不甘啊!想到这里,方张氏突然觉得眼前一片绝望。这事要是瑶丫头捅到族部,或是报了官,她和方敏秀是没有一条活路的。方张氏哭了。替自己悲哀,也替老天不长眼,为何总是帮着大房一家感到愤怒。更多的还是心痛。把方敏秀的清白搭了进去,这世上,大概没有哪种心痛能比得上一个做母亲的,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被一个陌生老男人践踏蹂躏还要痛苦。这种痛,比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极致,还要揪心痛彻万分。方敏秀望着漆黑的房顶,眼底黑雾翻滚,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方张氏哭了多久,突然听到方敏秀呢喃了一句:“好冷!”确实冷。外面吓得大雪,这床,这屋子冷冰冰的,身上就只有方长远脱下来的外套,能不冷吗?可这种冷,不极她心冷的万分之一。方张氏不会理解的,只觉得她冷,是因为前面一个原因。努力撑着身子,将方敏秀搂在怀里:“娘抱着你,就不会冷了。”方敏秀往她怀里蹭了蹭,这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一个母亲传来的爱,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好可笑。亦可悲。方张氏将沾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却意外发现,这个角度可以更清楚的看到她胸口下一片片红色的印痕,是那个老男人留下的。方张氏看了两眼,迅速将衣裳给她往上拉,眼泪流得更汹了。她对这个孩子有亏欠,因为在这个孩子很小的时候把她给卖了。是的,卖了。虽然她一直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卖女儿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心里的愧疚却是与日俱增。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哪怕这个孩子多年后归来,质问她,她依然不承认。她确实还有些陪嫁的首饰,也还有老方家的祖传金器,不多,但足以支撑当时的困境。但她没有拿出来用。因为她要为儿子们留着,为孙子置办家业,女儿家养得再好再金贵,再疼爱,终归是要嫁人,变成别人家的媳妇。伺候别人的爹娘,跟别人过一辈子。所以她自作主张的卖了。那个举步维艰的年代,她不能倾家荡产为丈夫治病,她必须要将这个家撑下来,为儿孙们将来的生活做考虑。可她一个妇人,能做得了什么,只能卖女儿了。没办法,真是没办法。她瞧着那户人家挺好,实诚,待人又宽厚,家里条件又好,到了那边,虽是做下人的命,但能吃饱穿暖,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所以卖了。她到现在都不觉得当时的决定是错误的,只是愧疚一直心存,却不曾有半点后悔。如果这种事情再来一遍,她或许还会这样做。因为这就是女人的命,是她和方敏秀,是天底下千千万万个贫苦家庭女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