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横突然拽着方长远的袖子道:“爹,晚上你不走了吧?”“走哪儿去?”“回城啊!”话一落,陈菊和方张氏都眼巴巴地望着他。方长远看着这一双双期盼的眸子,心里有些酸,大概都想着把救她们出去的希望放在他身上了吧?可惜让她们失望了,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救不出去,但可以多陪陪她们。方长远摸了摸方横的头,温声道:“不回,这次爹请了好几天的假,可以呆些日子。”“那最好了,晚上我可以跟爹睡。”方横兴奋的跳了起来。方张氏和陈菊脸色齐齐一松,他不走就好,不走就还有希望提前被救出去,就算到最后救不出去,家里多个男人也总是好的,不管是教训大房还是别的,感觉有个男人在心里踏实。陈菊因为认识到这次的事确实多少也是自己的失误才害得她和娘关猪房,心里发虚,说话嗡声嗡气,不敢大声:“要我看,长远你就别走了,我和娘都需要你。”方长远睨了她一眼,眸中很是复杂。他实在不喜陈菊这个性子,好吃懒做,又爱没事挑事,和邻里关系也处不好,还处心积虑的想害大哥的孩子,真是越来越不能够容忍了。可她毕竟是自己娶过门的妻子,又给自己生了个儿子,现在年纪轻轻常让她在家独守空房,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可一想到她干的那些荒唐恶毒的事情,那点愧疚立马就荡然无存,别说静下心来对她好了,他甚至想打她杀她的心都有。方张氏却是横了她一眼:“他留下,咱们一家吃什么喝什么?就眼么前,他请了这么多天的假,就不知要扣多少工钱,那些工钱怕也够我们能吃几顿好的吧?”“娘,扣不了多少!”方长远怕方张氏逮着机会又发一通脾气没完没了,在一旁边弱弱的帮腔。“扣不了多少是多少?我告诉你,一个铜板它也是钱!”方张氏对银子自己的一套概念,谁劝也无用,她盯着陈菊又扔了一句,“而且横儿还指着长远给他挣前程呢!”所谓的前程就是给方横攒钱,然后买大房子娶媳妇给方家传宗接代。在方张氏眼里,地里干活的人是没出息的,所以她从来不会开口要方横下地,除非这孩子自己愿,否则她不会主动要求。这也是为什么方横到现还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原因。“娘,难道你不希望长远留在你身边么?”“是你更希望长远留下吧!”方张氏怒怼,那眼神在她脸上身上打了个溜转,极是隐晦不屑,就这样的身板,估计长远也不稀罕,不然不会一进城就过好几个月才回来一趟。陈菊垂下头,很是委屈,她一个年轻少妇,在那面也是有需求的,哪能像她这个死了丈夫的老寡妇,眼里只有银子没有其他。“娘!”方长远看不下去娘这么赤祼祼地说话,不仅弄得陈菊尴尬,他也臊得慌。方张氏抬头看着他,到底是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看儿子比看媳妇顺眼多了,说话也温和了下来:“长远,不是娘不想你留在身边,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了,能不想你天天陪着我么?可家里这个情况,你也知道,你媳妇不是个勤快的,地里的活就靠你一个人的话能忙得过来么,还不得累死?在城里起码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而且收入也稳定,不像乡下,全靠天吃饭。这不,前阵子清明下的那场雨不知淹了多少庄稼,多少户人家都愁白了头。倘若你也在家里,咱们也和别人一样,下两个月都得吃糠腌菜度日了。”方长远在城里虽然没赚上大钱,但胜在安稳,怎么也呆在家里强。以前她也不希望方长远去那么远做工,弄得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现在想来,觉得在城里比在乡下好,怎么样,也饿不着,时不时地还能开些小灶,比起那些一日三餐不济的强了不知多少。“娘,瑶儿不是想出办法排洪么,听说庄稼救了不少。”方长远倒没想真留下来,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听在方张氏耳里极是不顺,“那也叫办法么,她一个连远门都没出过,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知道什么,洪水说是排了,那庄稼不还是淹了不少?”方长远拧眉,那庄稼之所以淹了不少,那是在排洪前淹的,排洪后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听说就没再淹过了,说明那方法很有效果。他一个远在城里干活的都知道,他娘不可能不清楚。为什么总把人家说得一无是处呢,她对方瑶那一家子意见就这么大?“你肯定又想为那丫头说好话了吧?”方长远的确有这心思,但方张氏不乐意,就没敢说出来。没想到他就算不说,方张氏也猜得到。方长远也是服了她了,“娘,你什么时候还会读心术了?”“你是我生的,你想什么我会不清楚。”方张氏瞪了他一眼,“我告诉你,以后不许你再为那个小贱人说话,经过这一次,我跟她誓不两立!”“娘,没那么严重?”方长远头疼不已,他一口一个死丫头小贱人的,实在难以入耳,他娘什么时候嘴巴变得这么毒辣了,“娘,你别总死丫头、小贱人的,这世上哪有祖母这样骂自己的孙女的,你也不怕被人听了去,笑话咱。”这话听着还是感觉向大房多一些,不过不无道理。方张氏嗫嚅着嘴巴,她向来嘴上不会认错,哪怕心里知道不对,面上还是要强硬。“你想我不说,以后就别气我!”方长远眉头向两边一垮,他什么时候气她了,不都她一个人在生闷气么?“娘,我走了,家里有瑶儿采好的艾草,我去收拾收拾一下,给你们送过来,再割些干草,铺在这里面,晚上躺着就没那么难受了。”人是救不出去了,只能想办法改善一下这里的环境让她们好过点。方张氏一听自己晚上还得呆在鬼打的猪房,人立刻就燥了,不耐的挥手:“去吧去吧。”“嗯,走了。”院里,方瑶将晒好的艾草扎成一捆一捆的,这样烧起来不容易散,驱蚊的效果也好些。李月兰在一旁边给她帮忙,想到上午她掏出的那张字据,忍了忍还是问道:“瑶儿,你给你二叔那张字据是真的么?我记得当时咱们只是跟你祖母和婶子口头约定,并没有立什么字据啊!”“娘,那时候是没有,后来才补上的。”方瑶头一偏,在肩头重重挨了下,将脸上的汗水擦尽,“上次给婶子十两银子治脸时一并给签的。”她知道陈菊不识字,更知道陈菊爱赖账,所以便多留了个心眼儿,把老鼠药的事情一并写进去了,免得日后空口无凭说不清楚。“哦,原来是这样啊!”李月兰点头,忽又觉得哪里不妥,忙道,“你即是怕你婶子翻脸不认账,又为什么要把字据给你二叔带走,你就不怕……”后面的话李月兰没说出来,但方瑶是听懂了的。“怕什么?怕二叔带到城里不还回来,还是怕他交给婶子一把给撕了?”她浅浅一笑,汗珠子滴进眼眶里刺得眼珠子生疼,连眨了几下才感觉好点,“二叔可不是个会赖账的人,他干不出这事儿。再说了,就算他真一把给它毁了,我这里还有,他拿的只是个幅本而已。”这种字据是将来扳倒陈菊和方张氏最致命的力证,她怎么可能只备一份!当然,当初她写的时候,也没想过一定会走到对簿公堂的那一步,只是想着有备无患罢了。不过照今天她与方张氏和陈菊的这种现状来看,怕是那一步迟早要来了。方长远拎着食篮进来的进候,方瑶和李月兰刚好把艾草扎得差不多了,看到他进来,李月兰拍了拍迎了上去:“怎么样,娘跟弟妹都吃了么?”“吃了!”“横儿呢?”方瑶补问了句。“也吃了。”“那太好了,我就怕她们不吃饿出毛病来,还是瑶儿有主意。”李月兰欢喜道。方长远却是道:“其实娘认出这是瑶儿的手艺了。”“怎么的?”“她看到菜里有辣椒丝儿,知道这是瑶儿炒菜惯有习惯,一眼就认出来了。开始是不吃的,不过我劝了两句,她就吃了。”李月兰随着他的话一颗心起起伏伏上上下下的,等最后听到她还是吃了,才总算放下来。她对方张氏是有怨有恨,可她是长庆的母亲,她不能对她真正做到视而不见,不闻不问。这些,方长远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方瑶却是抿着唇,嘴边划过一抹讥笑,其实她是诧异的,那辣椒丝是她故意放的。她就想看看方张氏到底有多硬气,她不是怨她入骨,恨她入髓么,为什么她做的饭,她还是吃了?她以为方张氏看到她做的饭菜会气得一把打翻呢,想着让她多饿两顿,好好反省反省吃吃苦头,没想到啊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