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张氏哪里想到进了一趟城,陈菊的性子变得这么辣了。早也知道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但她毕竟是婆婆,能压得住她,现在好了,完全脱离她的掌控,跟李月兰一样,要造反了。家里就这几口人,一个一个的都骑到她头上不拿她当一回事,这以后她这个当家主母还怎么混?方张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这大中午的,大家都在家午睡,她这么一闹,还不得把全村的人都引来。陈菊到底还是怕了,方张氏要跟长远告状,她即便是亲娘,一人也难成大气候。全村人都告她的状,方长远顶着压力也能把她休了。再来,她后面还有事要方张氏出手帮忙呢,可不能把关系搞太僵。这么一想,她连忙去扶她:“娘,快起来吧,先前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方张氏哭成这样,哪是一时半会儿哄得好的。陈菊敢跟她对撕,她自是不会轻易放过陈菊的,不然这个婆婆以后还如何树立权威。陈菊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才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又搜扬刮肚的把当年哄方长远娶她进门的那套方法都拿了出来,才把人哄好。“娘,先喝口水缓缓气儿。”陈菊给她倒了杯安神茶,软言细雨的亲自喂到方张氏嘴边。茶下肚后,方张氏怒气又消了些,不过那张脸却依旧是沉得厉害。陈菊连忙把拐杖捡起来递到她手里道:“娘,你先睡会儿吧,睡醒了就好了。”方张氏也不应她,由着她把自己搀到炕头上去。陈菊为她脱衣脱鞋,就是刚嫁进老方家那会儿也没照顾得这么仔细。方张氏拢了拢身上的被子道:“银子的事,等我睡醒了再跟你算账。你今天敢顶撞我,扔我的拐杖,回头把你娘家人叫来,我要好好说道说道。”陈菊心里暗骂老不死的,自己这样低声下气地哄她,还不罢休,还让她把娘家人叫来,真当她自己是这个家里的王了么?嘴上却是软言道:“娘,先休息好再说,别气坏了身子。”如此随口安抚了两句便回了自己屋子。曹神婆的事儿,只能等方张氏气顺了才能跟她说了。西屋动静这么大,方张氏又哭又闹,大房这边肯定听得到,而且听得清清楚楚。李月兰坐在炕头上缝衣服,几次放下手里的针钱想去看究竟。方圆知道她心里不忍,道:“娘,不能去,你要是去了,瑶妹又该失望了。”这个时候去,铁定讨不了好。而且极有可能被陈菊和方张氏当炮灰轰出来,方瑶是最见不得她受这种冤枉气的。李月兰心里默叹:“是啊,不能去,我答应过瑶儿要改变自己,我就不能去。”哪怕西屋吵翻天,她也不能再同情心泛滥的跑去找骂挨。“娘,你也不用太担心祖母了,她毕竟是婶子的婆婆,婶子再刁钻,也不敢拿她怎么样的。”方圆道。“嗯。”李月兰点头,忽头眉头一拧,又道,“圆儿,我怎么觉得你婶子这次回来像是有事要发生一样,心里总不安。”“娘,你是不是担心婶子把银子用完了又来找我们麻烦?”“不知道,你觉得依你婶子的性子她会做出那种翻脸不认账的事情来吗?”方圆皱眉:“婶子就算想翻脸不认账,她自己摁的手印可是赖不掉的。”那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拿了十两银子,白老大抓伤她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以后也不得再翻旧账。有字据为证,不怕陈菊耍无赖。“你瑶妹是不是去了里尹家,呆会儿早点儿把她叫回来吧。”李月兰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心头慌慌的。“知道了,娘。”午饭过后,方瑶就去了里尹家给小麦他奶奶复诊去了,这两天一去里尹家一呆就一两个时辰,小麦那孩子很缠方瑶,总不让她走。估计这会儿又是被他缠住了吧,不然早回来背筐子上山了。方圆去里尹家叫人的时候,果然就见小麦拉着方瑶抱着一根棍子在地上不知道在划拉什么。走近了看,才知道是方瑶在教小家伙练字。“大姐,你怎么来了?”方瑶眼尖,方圆一进院子就看到她了。“娘让我叫你早点回去。”方圆道。方瑶笑容一滞,似是猜到什么,紧张道:“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不是,是婶子回来了。”原来是陈菊回来了。方瑶想到了曹神婆,又问:“她一个人回来的么?”“嗯,她一个人回来的。”方圆以为她要问的是方长远,便又补充了句,“她在城里花了不少钱,二叔还借了外债,为了尽快还钱,怕是近两个月都不可能回来了,祖母为事跟她大吵了一架。”“哦。”方瑶心不在焉的点头。这时候,里尹从屋里出来了,见着方圆,和蔼地笑了笑:“圆丫头来了?”“嗯,爷,奶身体好些了么?”“呵呵,好多了。”里尹笑着答了句,“怎么,来找你家瑶妹有事?”“嗯,明天不是要赶集么,娘在家里帮她整理药材,有几味药弄不清楚,差我来叫她回去看看。”方圆随口扯了个谎。里尹听了后马上道:“那行,瑶丫头,你就回去吧,别耽误明天赶集的事了。”“好,那爷,我走了。”“嗯,走吧。”里尹挥手催促她们快走,小麦却是撇着嘴,扯了扯里尹的袖子。里尹立马会意,连忙追喊了句,“那个,瑶丫头,明天若方便的话,中午能再过来教小麦练字么?”“行,没问题。”方瑶笑着挥了挥手,爽快应了下来。里尹膝下就小麦一个孙子,小家伙异常聪慧,就是性子太皮。也是怪,父母收不了,爷奶管不住,偏生就听方瑶的话。且方瑶那丫头也是个聪慧的,屋里屋外都是一把好手,还懂学问。小麦这两天跟着她,识了不少字,里尹对这丫头是越来越喜欢了。路上,方瑶问起了陈菊脸上的伤。方圆道:“婶子回来时,我正准备午睡,白老大嚎了两嗓子我才掀起帘子看了两眼。伤全好了,几乎不看出脸上曾经受过伤。”“没留疤么?”方瑶追问。“没留吧,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听到方圆这么说,方瑶倒是好奇了,什么药这么灵光,能把疤痕去的一点不留痕迹,太神奇了?方瑶自己也是学医的,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是什么药来。不过这世上若真有这种好药,她倒是可以拿来研究,改个良啊什么的,相信以后一定卖得火。她没想出的答案,见到陈菊时,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哪里来的什么灵丹妙药,就是去疤效果比一般的药稍好些,然后涂了不知多少层的胭脂水粉,把疤痕给盖住了而已。怪不得方圆说她没看出来,就这能糊墙的厚度,她若能看出来,也是神了。方瑶忍着嘲讽打量着陈菊那张脸,啧啧了几声,这脸本来就大,再涂上淡色的胭脂,显得脸就更大,跟水盆子似的,亏了陈菊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不行。“婶子,你这脸,果然好得跟之前差不多了,完全看不出以前受过伤。”她伪心地道。“何止跟之前差不多,明明更好了,不是吗?”陈菊摸了摸这张脸,越看越满意。“是是是,比之前更好了。”方瑶附和着点头。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脸靠化妆。就陈菊这张老黄瓜脸擦了胭脂之后还能嫩出二十出头的效果,不得不感叹这妆粉的神奇。“婶子,你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去城里了吧?”她试探着问道。“不去了。”陈菊抚了抚脸上的妆容,扭头看向方瑶,盯了半晌,突然和声道,“这些天我不在家,娘和横儿都麻烦你们照顾了,婶子都还没跟你说声谢谢呢!”“婶子客气了。”“谢你是应该的。”陈菊道,“这次我回来给你带了份谢礼,今天晚了就算了,明天我再把礼物给你送过去。”“行,那没事,我就回屋休息了。”“嗯。”两人一笑一答,好不融洽,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她们原本关系就好着呢。转过身的进候,方瑶脸上的笑容迅速隐去,陈菊越发的客气,就越有鬼,看来她一直担心的那出重头戏明天怕是要上演了。而陈菊则换上一幅更阴险的笑容。等曹神婆一进门,看你这死丫头还能嚣张到几时。第二日,方瑶早早地背着筐子进了城,卖了药之后本想在城里溜达一会儿,想借此避过曹神婆,可是转念一想,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终究是要面对的。这么一来,她收拾好筐子像往常一样朝家里赶。刚进村不久,远远地就看见自家院子围满了人,大家伙看到她时,眼里都闪过一些异样。方瑶挺直了背脊,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迎面看见一个身穿道袍,手持拂尘,头系黑巾的老妇,她长得极瘦,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只剩两块皮紧紧贴在骨架上,两眼深陷,像是地里凹出来的石子,转动间却带着如剪子一般的锋利光芒,像是洞穿世间一切似的,叫人看了心头一震。方瑶从没见过曹神婆,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位就是陈菊请来收她的神婆子。日防夜防,她终究还是上门了。就不知道她这一来,自己还能否继续呆在东山村,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又或是被这个劳什婆子把她的灵魂给勾了出来,直接收了,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方瑶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