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走……这事我们走不了主的,得请说了算的人来才行。衙门里如果出了公文,当然可以搬走。没有公文,这个主谁敢做?她可是天花病人,跑出去随便传染给别人,我们要承担责任,搞不好是要杀头的。大老爷有话,没有衙门的命令,谁也不许放走病人,请这位姑娘谅解。”上了年岁的禁婆听到搬走二字,脸上神色一变,连忙挡在了路上,慌忙地解释着,生怕张氏真把人带走。不过她看的出来,这对男女来历非凡,即便范进表现的像个没有社会经验的肥羊,但既然是举人老爷就不好惹,至少不是自己这个层次的人所能招惹。人拦在通路上,语气却十分婉转,身段也放的很低。公门中人并不缺乏与达官显贵人家打交道的经验,她们当然知道怎么在不激起对方怒火的前提下,把事情阻止住。年龄略大些的禁婆已经悄悄向后移动,不动声色间,后退了几步。张氏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用跑,我自会允许你去叫人。既然你想走,我就把这个机会给你,去把这里管事的叫来,我有话与她当面说。”“小姐……您误会了,奴婢没有要走的意思。这里太冷了,奴婢穿的又少,跟您比不了。不动一动,一会就僵了。我看不如您到公房去,跟焦大娘面谈,总比这里暖和一些。”张氏目光一寒,“放肆!她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移樽就教?让她快点过来回话,来的晚了,我要她的好看!”她拿出宰相千金的气派,就让人心内不敢轻视,即使搞不清她是什么人,却也知道这人绝非普通大户人家千金可比。年轻的禁婆连忙告罪,向着远处跑去,张氏又看向另一个禁婆:“我听说,户部赵司官的四女儿,太常寺张书办的第三房妾侍,也在庄子里?带我去看一看,我要和她们都是熟人,想要聊几句。”年轻的禁婆慌乱地摇着头,“这……这不合规矩,大老爷有话……”“她们是病人还是犯人?为什么不许人探望?难道郎中来的时候,也不看望她们么?”“不是……是大老爷说……说没有天花的人,不能随便接触得了天花的人,避免传染。即便是官宦子弟,也是一样。您没有公事看望六小姐已经是破例,如果再去看别人,那些病人闹起来,有样学样也要见自己的家里人,我们将来就没办法管了。”少女冷哼道:“你不带我去找,难道我自己不能去么?范兄,你陪小妹找过去。”“你们……你们哪也不能去!”年轻的禁婆冷了脸,张开双臂挡在三人面前。“花庄是衙门所设,是有规矩的地方,不能随意走动。女号这边,一切由焦大娘做主,任何人也无权擅自走动。几位既然已经看过六小姐,还请离开,否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焦大娘?她又算什么东西!”张氏冷哼一声,“区区一胥吏,在我面前不过猪狗一般。你们的规矩,与我何干,范兄我们走,倒看看谁敢拦我的路。”“衙门公事,谁也不许违反。大老爷有令,在这里,不管是谁,都得听从我们指挥。”禁婆把手伸向腰间,作为管理女监的妇人,身上不带刀棍,只有一根铁尺。范进冷声道:“这位姐姐,你若是把手放到那东西上,这条胳膊就要保不住了,自己考虑清楚,为了几文钱的工食钱,付出这么大代价,值得不值得。”“九叔……九叔!我们找到人了。”范志高的声音传过来,既激动又兴奋。只见他走在前面,身后不远跟着关清,而关清紧拉着一个女人的手,向着这里走过来。女人衣衫褴褛,看上去好像个丐婆一样。由于风雪阻挡视线,模样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什么人。女禁婆脸色一变,“天花病人你们敢用手碰?这下你们别想走出这个庄子,我要禀报衙门,把你们留在庄子里才行。”范进道:“我这仆人以前生过天花,不怕的。”“这话你说了不算,谁怕谁不怕,只有我们能做主。你们休想离开……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要逃庄了!”这禁婆的嗓门很粗,一喊起来,声音传出很远。范与张氏并不急着离开,反倒是在这里看着,时间不长,就见有四个男性公人,手里提着棍棒从风雪中冲出,向着这行人跑过来。范志高与关清,这时也已经来到范进身边,见关清拉着的那个妇人三十里许,衣衫不整样子狼狈,头上的网巾已经掉落了,头发胡乱地盘成一个髻,用树枝穿起来。手很脏,上面满是泥土和灰尘,脸上同样布满污垢,依稀可以看到污垢掩盖下的一个个麻子。她见到公人有些怕,但还是扯开脖子叫道:“我好了!我已经好了!我的花出过了,我要回家!回家!”对于四面围上来的人,范进仿佛没看到,只看着那禁婆道:“她是谁?为什么不让她回家?我看她身上的花已经出过了,为什么还要留下?”婆子打量妇人几眼,道:“她……是个疯子。对!是疯子!没事就嚷嚷着要走,可是没有郎中开的文书,谁也没权力放她。至于她好没好,我们又不是郎中,如何知道?倒是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你们两个的口音,都不是江宁人,你们到底是谁,看望六小姐有什么企图?还有,方才你们两个是不是进了房间?”女禁子的手指向张氏,紧接着就觉得眼前一花,方才送银子给自己那个书生,忽然之间一步跨出,向着她冲过来。这个婆子从体型上看,对上范进未必吃亏,何况身后还有四个衙差撑场子,禁婆并不怕肢体冲突。其实从花庄建立以来,想要靠蛮力从天花庄逃跑或是带人走的人从来不缺,但他们的下场要么是变成残废,要么就是永远消失。书生在城里,随便写份状子,足以碾压这群公人六遍,可是在这片无法之地,却没什么用。禁婆呵斥着:“你干什么?赶快退回去!我是衙门的人,谁敢对我不敬,就是对衙门不敬,就是对朝廷不敬!敢对朝廷不敬者,打死勿论!赶紧回去好生站着。”手指并没有回缩,指的倒是更放肆一些。可紧接着,书生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两人几乎是贴面站着。而女子的手指已经落入范进掌中。禁婆只看到书生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开口说道:“我说过了,你的手不要碰武器,否则会保不住。你的手指怎么就敢指人?真没记性!”“你……你干什么你?快放开!”喀嚓!一声脆响,随即就是女子凄厉的叫声。禁婆的两根手指已经被弯成了一个极为扭曲的形态,白森森骨茬刺破皮肉露在外面,禁婆惨叫着用手摸向自己的手指。可是不等她的手摸到,范进已经飞起一脚正踢在她的小腹上。一声杀猪般的叫声响起,禁婆的身体向后飞出,砸起漫天雪片。四名公人里有人大喊道:“大胆!”举起水火棍向范进冲来。范进摇头道:“水桶腰的女人也有人爱,这大概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迎着木棍冲上去。而一旁的关清与范志高也早已经冲出。即使是乡农出身,可是从和范进一起上路,他就注定与范进利益相关,这个时候出手是必然之事。人在雪地上翻滚开,雪白的大地上,很快就绽开了血红色的花朵。那妇人先是胆怯地躲在房檐下,过了一阵,忽然拍着手笑起来,大叫道:“打的好……打的好,回家!我要回家!”“他们……是在逼我做决定。”刘麻子的房间内,焦氏坐在他对面,传信的禁婆满面惊惶地诉说着女子的要求。刘麻子盘腿坐在床上,一口口吸着烟袋,吐出一团又一团浑浊的烟雾,让房间里变的晦暗不明。“其实从他们一来,我就想过动手了。这样的天气,没几个人出门,这鬼地方来往的人更少。两个轿夫已经安置住,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永远消失。大雪会掩盖一切,而现在城外不太平,活不下去的饥民比老虎还凶恶。这么一对不知死活的男女,出城遇到难民,也很正常。”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脸阴沉的仿佛空中乌云。当了二十几年捕快,刘麻子素以智勇双全著称,并不是个莽撞匹夫。乃至于对来人动手这个念头,固然是因张氏绝色而起,但也经过了深思熟虑,并非一味冲动。江宁城里,有根脚的世家公子,他大概都见过。吃公门饭的,眼力必须好用,见过的人不会记不住,这两个肯定是外地人。见面时没有报出姓名,甚至连一份名刺都没有,全都是用银子开路,这种做派像富商远多过像官员。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自己的轿子,是雇的城里的轿夫,这不是世家子弟的做派。魏国公虽然是世袭勋贵,但是不代表其只与官府来往,从徐鹏举开始,魏国公府就开始大规模经商。门下养了不少管事负责经商,与一些商人也有往来。所以这个时候有商人来探望六小姐借以对魏国公府示好,也并非不可能的事。从常理看,这两人是商人的可能性远多过官员。毕竟天花这种病容易传染也容易死亡,一般人有多远躲多远,没几个人愿意主动往前凑。官场之上,即使有求于魏国公,也犯不上用命来拼。倒是商人不管有多少钱,社会地位总归有限,为了抱国公爷大腿拼命,也符合商人的投机作风。虽然年轻的男子是个举人,可不是本地的举人,刘麻子倒也不至于太害怕。回想了一阵,就越发觉得两人是那种商贾之家出来的子弟,读过书,与上流社会有过交往,自身气质不错,人脉资源上都有一些,但是真说到如何可怕,也未必谈的到。尤其是这样的天气,更给了他动手的信心。倒是那白衣女子,让刘麻子有些忌惮。他看的出,其身上的气质不凡,不像是小门小户之女。不过越是如此,越不该雇轿子,很大可能他们是偷跑出来的,家里都不清楚。如果真是这样,反倒是不怕了。从家里偷跑出来看朋友加会情郎,没人知道她去哪,就算真失踪了,一时也反应不过来,等查到自己头上……什么都晚了。这种念头在脑海里反复盘旋,既想吃掉他们,又担心事情的后续发展自己接不下来。直到听到那禁婆的回报,他便不得不下决心。“老三,准备药酒。焦大娘,你和我去见那两人,把他们请到这里,做了他们。”焦氏道:“你……你想怎的?这两人又不是天花病人,也不是那些穷鬼,你也敢动手?万一是哪一府的公子小姐,回头找咱们要人,可是要坏大事的。他们无非想带人走,拿衙门的公事顶一顶,不让他们带走就是了。咱们又不是强盗,还能来一个杀一个?”“没退路了,焦大娘。”刘麻子长叹了口气,“我吃六扇门这碗饭这么多年,抓过的江洋大盗不知多少,你该相信我的判断。这两人肯定是看出了破绽,故意这么闹的,把六小姐带走,才好对我们下手。现在他们不死就是我们死啊,没的选!等他们回去,发动起关系来查咱们,大家就只好等死。女号那边是你负责,到时候我是砍头,你怕是要凌迟!”“可……可是过几天他们家里要人?”“他们雇轿子来的,证明家里不知道,或是根本没养轿班。后者就不用考虑了,前者等他们找到这里,我们已经跑了。就算马上找也不怕,那队兵按说是要保护花庄的,现在都躲去喝酒了,他们一样有责任。到时候让他们打个马虎眼,就说人从没来过这里,再丢些女人衣服啊鞋子啊去路上,让官府去抓那帮穷鬼好了。”“可是……六小姐那里……”“你糊涂了。有这么个大美人在,谁还在乎六小姐?把这个美人送到扬州去,怕不是能换上千两银子,足够我们几个过下半辈子了。大家都是无家无口才被派来看守这里的,逃走也没牵挂。当断则断,别想那么多,听我的没有错。”他边说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对焦氏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只要让他们喝下药酒,一切就都成功了,什么都不要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