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加林听到这个决定,吃了一惊,似乎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很快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面色阴沉如冰,道:“老表,你心好黑。当初不是我帮你,一食堂开不起来。”决定做出,侯沧海不愿意再和郭加林啰嗦,道:“你和杜玉荣还有钱没有结,到小厅去算。”一食堂员工们逐渐围了过来,熊小梅对胡一红道:“你们别围观,把人带出去。”服务员和员工们离开了后厨,但是所有注意力仍然全部留在后厨。郭加林愣了一会儿神,取下帽子,踢倒一个桶,走出了后厨。杜玉荣刚从卫生间出来,迎面遇到了郭加林。侯沧海透过后厨大窗,盯着郭加林和杜玉荣站在一起说话。他心里一动,低声吩咐侯金玉道:“把不合格猪肉宰碎,烧了,一点不要留。马上去办,迟了是祸害。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要心疼这些肉,反正是坏肉。这个时候留下来用,死的多活的少。”侯金玉知道大食堂最怕出现质量问题,闻言就将那几块有问题的肉放在厚厚的菜板上,取出锋利大菜刀,试了试刀锋,开始下手。他是厨房老手,刀法狠辣精准,很快就将肉切成乒乓大小的碎块。窗外传来喧闹声。杜玉荣朝着后厨大声骂道:“凭什么让我们走,给个说法。我们拼死拼活干了四个月,一句话就打发了,世上没有这样轻松的事情。”郭加林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冲向后厨,道:“闹起来有什么用,先把钱拿到手再说。打发我们走,必须多付一个月工资。”杜玉荣身体肥胖,用力之下,将郭加林拉得踉跄好几步。郭加林火了,松开手,怒道:“闹没有用,他不仁,我们也就不义。”他凑在妻子面前讲了几句,杜玉荣一边点头,一边用目光望着厨房这边。既然撕破了脸皮,侯沧海也就不再姑息。他从后厨走出来,双手抱在胸前,迎向表弟夫妻。郭加林面无表情地道:“你把我们赶走,得多算一个月工资,我们回家的车费也要算。”听到郭加林提出“钱”的要求,侯沧海反而轻松许多,道:“那你们到小厅,我马上让熊小梅一笔一笔算清楚。”熊小梅同样满口答应郭加林提出工资方面的额外要求。经过四个多月接触,她是发自内心不喜欢郭加林夫妻,宁愿多添一点钱,也想要尽快将两人打发走。大灶里,劣质肉在烈火下熊熊燃烧,很快就变成一堆灰烬。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郭加林夫妻拿了钱离开一食堂。房租老板接到了侯沧海电话,打开房门,清点财产。郭加林扔了一枝烟给房东,道:“你慌个啥子,我总得吃了饭才走吧。”房租老板在屋里看了看,没有发现房屋有何异常,打招呼道:“走的时候,把钥匙给我就行了。你在一食堂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做了?”这个问话让郭加林颇为尴尬。“家里有事,不想做了。”郭加林叹息一声,道:“我们朋友一场,有一句话只给你一个人说,千万不要到一食堂吃饭。一食堂经常收死猪病猪,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样做,才不在一食堂干了。”“呸,我还到一食堂吃过饭。你这人不耿直,都不早说。”“我和老板是表兄弟,以前不好说。现在终于忍不住了。”等到老板离开后,郭加林道:“刚才接到陈东电话,我们离开学院,他和金勇也不干了,要跟我们一起做。”杜玉荣道:“陈东和金勇还算耿直。如果他们不跟我们走,我们以后绝对不认他们。”郭加林道:“杜高武也想要跟我们走。”杜玉荣道:“杜高武没有水平,帮不了忙,还会把活干砸。不管他,他愿意留下来也行,愿意回家也可以,反正我们不能要他。我们开新馆子,没有闲钱来养人。”郭加林道:“我到旁边院子去一趟,让小妖打十几张传单,讲一讲一食堂用地沟油和病死猪肉的事。我们要把传单贴满学校。”杜玉荣摩拳擦掌地道:“好,我们就要搞臭他们。”小妖是住在旁边院子的学生,晚上经常与郭加林夫妻打麻将,一来二去,关系弄得很好。杜玉荣当初之所以不愿意早上起床,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常常在晚上打麻将。小妖是聪明人,长期固定在一食堂吃饭。他总是选择杜玉荣所在的窗口,杜玉荣不仅仅不收其费用,还给其饭盒装满肉菜。郭加林找到小妖后,一起泡制了一食堂大量使用地沟油和死猪肉病猪肉的传单,传单落款是“正义学生”。传单制好后,郭加林交了一部分给小妖,自己在校园内悄悄张贴了十几张。夫妻贴完传单以后,收拾行李离开电科院。在电科院门口学生长期聚集处的电杆上有一张传单,不少同学围观。郭加林站在同学中间,讲了自己的身份,痛诉一食堂恶行,然后招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工作四个月的电科院一食堂。这一学期一共在一食堂工作四个月,夫妻总共存下四万九千块钱(含工资收入以及额外收入)。由于支出很少,所以相较起在广东当厨师,这个学期收入还真心不错,而且工作量要小得多。杜玉荣之所以不满意,是因为熊小梅和侯沧海压根就不懂厨房这一套。两个外行搞个伙食团还赚钱,这就让她心里很不平衡。此时真要离开电科院,她又开始舍不得这份工作。正因为舍不得这份工作,她更加仇恨将自己赶出一食堂的侯沧海。她回头望着电科院上金光闪闪的八个大字,阻咒道:“我希望一食堂吃死一百个学生,让侯沧海和那个烂婆娘坐牢,赔得精光。”或许是女人与女人天生就带仇恨,也或许是杜玉荣与熊小梅在一起接触时间最多,杜玉荣最恨的人不是宣布解聘的侯沧海,而是同性熊小梅。她称呼侯沧海为侯沧海,称呼熊小梅必然是用烂婆娘代替。同样,熊小梅最讨厌的不是郭加林,而是同性杜玉荣。熊小梅甚至认为如果没有杜玉荣,郭加林还是可以合作的。郭加林和杜玉荣走了,陈东和金勇也走了,在校园内留下几十张传单。传单效果是突出的,当天晚餐时间,来到一食堂的学生至少减少了一半,收入锐减。侯沧海和熊小梅最初还认为是换了厨师后导致口味变化,随即觉得不对,厨师是新来的,如果其菜品不行,第一天不应该出现学生锐减的情况。而且,凭着侯沧海和熊小梅两人的经验,新厨师李前宏有过做大食堂经验,大锅菜水准犹在郭加林之上。直到姜小军拿了一张传单回来,侯沧海和熊小梅才找到了学生锐减真正原因。熊小梅咬牙道:“他们太过份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多给五千块钱。”侯沧海皱着眉毛道:“从学生的反应来看,传单数量应该不少,起到了极坏效果。我们马上检查厨房和票据,后勤处肯定会来查。明天张三娃要来,我们不要他供货,但是以前的货款不用扣。”熊小梅道:“凭什么不扣,张三娃肯定送了很多劣质肉。”侯沧海耐心地道:“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张三娃以前做了手脚,要扣只能扣这一次的钱。如今已经传出一食堂用了孬肉。张三娃是供货商,跟着闹事,更会传得沸沸扬扬。”餐饮是特殊行业,特别是在这种封闭环境内,只要流传出去一食堂用了孬肉,生意肯定立刻大受影响。目前最重要的工作是消除影响。如何消除影响,是一件大难事。熊小梅知道问题严重性,同意侯沧海意见,立刻安排检查厨房。晚上八点,周永利出现在餐厅里。见面之后,周永利责问道:“郭加林是你表弟,你怎么能把他开了。下午表妹打电话给我,哭了半天。”侯沧海将那张传单递给母亲,讲了事情大体经过,道:“其他事情都好说,我都能忍让,但是敢在猪肉上动手脚,性质十分恶劣,我无法容忍。”周永利诧异地道:“郭加林怎么会这样?!他小时候经常到我们家里来,那时候长得很瘦弱,胆子也小,你带他到俱乐部滑冰,他都不敢下场。被你推下场后,他还吓得当场哭起来。现在怎么能变成这样,勾结外人来欺骗表哥。而且,制作这样恶劣的传单。”侯沧海道:“人心会变,我们有十几年没有见到他。我们那时是病急乱投病,对厨师没有任何考察,捡进篮子都是菜。”周永利沉默了一会,道:“以前你外公心脏不好,是冠心病。有一个偏方是皂角树的刺熬药,据说有特效。表妹满山去找皂角树的刺,给外公送了一大包。表妹的手脚全部都被刺划伤了,血肉模糊的。当时我看到表妹的手,觉得欠了她很大一个人情。这一次是我们主动叫郭加林从广东回来,帮你解了急。你现在把郭加林解雇,我真不知道如何与表妹一家人相处。几十年的情谊就要被这件事情破坏。建议友谊需要时间,破坏友谊就需要一件事情。妈讲这么多,就是希望你以后多注意一点。”“以后做生意,我绝对不会用亲戚,用起来麻烦死人。当前我们还有一个巨大问题,就是如何消除传单的影响。”“影响大吗?”“很大,今天晚上人流量减半。”一边是表妹,一边是儿子,周永利只能一声叹息,带着满腹心事回厂。传单影响很快就出现了,第二天早餐,人流量继续减少一半。上午,金正堂带着人来到一食堂,现场检查了食堂存货,还核查了所有票据。郭加林主要是在鸡鸭和猪肉上弄手脚,米、面、油等大宗物质主要掌握在熊小梅手里。经过昨天处理后,此时自然不会存在问题,后勤处检查以后,判定传单是谣言。金正堂问:“你知道是谁发这些传单。”熊小梅按照侯沧海的布置,没有说真话,生气地道:“谁知道啊。如果知道,我要拿刀砍他。”“你换了厨师,郭师傅不在了?”金正堂是老江湖,已经通过换厨师这事猜到了事情真相。熊小梅道:“郭加林家里有急事,和杜玉荣一起离开了。”金正堂冷笑几声,道:“你这是乱说,我早就知道郭师傅和你们关系不和。一食堂硬是风水不好,每个老板都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你们自己闹吧,二食堂和三食堂等着看你们笑话,捡你们的便宜。”熊小梅没有再否认,惊讶地道:“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吗?”金正堂道:“每个老板都出现过。一食堂规模最大,流水最多,我估计你们赚钱惹得厨师眼红了。二食堂和三食堂规模小得多,从来没有闹过事,这几年都风平浪静。我对你们夫妻寄予厚望,接下来不要再犯错误了。”金正堂叮嘱一番就离开了。晚餐结束后,侯沧海将侯金玉、李前宏和小林叫到一起商量中餐,商量应付有可能来到的职能部门更严苟的检查。“这是一次变坏事为好事的机会,以前整个伙食团都是凭经验运作,以后我们要按照规则运行……当前有两件事情要做好,一是抓好菜品,通过味道让同学们回来;二是如果真有相关部门来检查,可以将检查结果公布出来,并且及明宣布出去,这就是变坏事为好……”由于及明处置了郭加林,侯沧海在厨房里获得了威信。大家群策群力,积极讲主意,想办法,气氛变得非常融洽。最初侯沧海担心李前宏到来会让侯金玉不快,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侯金玉和李前宏虽然不认识,但是有许多共同朋友,两人都向对方释放善意。随着郭加林离开,餐厅分工随之进行了调整:李前宏负责后厨的大灶工作,小林负责小炒,侯金玉则要负责采购和小厅,这是厨房三驾马车格局;白案则交由王驼背负责,杜高武听众王驼背安排;以前的服务人员姜小军变成墩子;服务员胡一红取代了杜玉荣,成为服务员中领头人。新班子与旧班子相比,减少了三人,这三人有皆是厨房里的高工资。这就意味着,如果能够维持到与以前基本的营业额,侯沧海和熊小梅能每月凭空多得近万元工资。减少成本,增加收入,这是大家都知道经营之道。道理归道理,但是没有经过实践时,够进入眼里,却很难进入心里,更别说转化为自觉行为。传单出现两三天以后,一食堂的人流量逐步开始回流,一个星期后,人流量稳定下来,但是比起没有传单时仍然少了至少四分之一。减少的四人之一非常准确地反映在营业额上,熊小梅每天数钱后,总会愁眉苦脸。食品卫生监督局也派人到一食堂进行检查,原因很简单,他们收到了检举信,检举信就是那一张传单。食卫局第一次来检查食堂检查之时,侯沧海和熊小梅由于没有经验,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这一次他们作好了充分准备,食卫局没有查出任何问题。食卫局离开不久,市政府按照原定计划对学校食堂例行检查开始。一食堂由于准备充分,而且对检查细节有提前了解,因此在这次大检查中获得了表扬,被写进了文件。侯沧海找到了这份市政府文件,复印了多份,张贴在一食堂几处大门。在接近放假的时候,一食堂的人流量重新回来了。2002年1月18日,电科院放假已经有了两天,大部分学生离校。侯沧海和熊小梅经过商量,决定在寒假期间不留厨师,全部放假。尽管会有少量学生会留校,但是为了这少量学生将厨师留下来,利润还抵不上工资,完全没有必要。在年终发放工资时,侯沧海和熊小梅采取工资条加上信封的形式,也就是工资条要签字,信封是春节期间额外的奖金,不签字。至于每个信封奖金多少,则根据员工贡献来决定。这种发放奖金的方式是参照了外企做法,让员工们得到有效激励。拿到工资和奖金的员工们离开了,离开前互相道了新年好。学生走了,服务员走了,厨师走了,耳根清静了。这一学期,侯沧海和熊小梅这两个菜鸟经受住了考验,将一食堂运作得还算成功。电科院一食堂在众人怀疑眼光中磕磕碰碰地走了过来。支付了工资和所欠货款,盘点之后,尚余下9.5万多块钱。9.5万块钱,这是侯沧海和熊小梅出生到现在拥有的最大一笔财富。坐上出租车,熊小梅摸了摸厚厚的钱包,对出租车司机道:“走江南新城,看楼盘。”(第九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