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社会上的办事规则

                周永利见儿子出现了“想辞职”的不好苗头,劝道:“不管你有多么大的想法,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就算以后闯天下,也不影响先找一份好工作,到时候随时可以辞职。找工作很难,辞职容易,真要辞职,没有谁能拦住你。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什么东西拿到手里才稳当的道理。更何况,你这次有可能分到政府工作,凭你的能力肯定会当官,到时将熊小梅调过来也就不是难事。退一万步说,就算要辞职,也得看你和熊小梅谁的工作更好。我不是干涉你的选择,只是作为当妈妈的,有权利提出我的建议。”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周永利最疼爱儿子,也最了解儿子,知道如何说服这个犟拐拐。果然,母亲说出这一番话,侯沧海没有再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回到厂里,周永利安排道:“明天中午周叔要过来吃饭,下午到那个领导家里去,你去买几瓶啤酒和烟,拿一包袋装花生,好下酒。”厂区里有福利社,专卖各种副食,是以前国营老厂矿的便民措施。如今福利社早就垮了,名字被继承下来,经营者也是以前的人。侯沧海在五六岁便开始承担家里打酱油任务,当时是买两三毛钱的散装酱油,后来逐渐承担起更多购物任务。这是很多厂矿子女都有的成长经历,是不是厂矿子女,问一问有没有打散装酱油的经历便清楚明白。与福利社老阿姨打了招呼,正在等着老阿姨拿货,一个性感丰满的女子走了进来,叫了声姐,要买一包烟。侯沧海见到来者有些尴尬,还是点了点头,叫了声“高姐”。高姐有一个非常洋气的名字,叫高克芊,她上下打量侯沧海,笑道:“沧海,还在打酱油啊。”听到这声招呼,侯沧海微弱的尴尬便消散了,道:“高姐,还抽烟啊,现在抽烟不流行了。”高克芊撕开香烟,放了一枝叼在嘴上,道:“老姐抽烟不是为了时髦,是生活需要。”侯沧海提着烟酒和花生走出福利社时,高克芊站在门外似笑非笑望着他,道:“这几年很少见到你,大学要毕业了吧,大学毕业不要分回厂,这里就是一个大染缸,跳进来,以后就难说了,爬出去都是一身蛆。”侯沧海道:“如今大学毕业分配是双向选择,我正在联系工作,暂时没有回厂的打算。”高克芊吐了一串漂亮烟圈,道:“回厂的时候,有空到姐家里来玩,还是原来的老房子,没有搬家。一个人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侯沧海道:“听说你出去一阵子,怎么又回来了?”高克芊红色嘴唇撇了撇,道:“我以前办的是停薪留职,现在时间到了,自然回来。外面世界不好混,还是在厂里舒服,虽然钱少一些,但是没有太大压力。人这一辈子,就得对自己好一些,天天累成狗,不划算。”侯沧海如今有了心爱的女朋友熊小梅,自然不会到高克芊家里,敷衍了两句,便与高克芊分手。走了一阵,他回头望了一眼。高克芊应该已经满了三十岁,仍然腰身苗条,胸膛丰满。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他忍不住咽了口水。高克芊在厂区有一个响亮的绰号——公交车。侯沧海至少在十岁时就在餐桌或其他场所听到青工们或神神秘秘或明目张胆地谈论这个绰号。最初听到这个绰号时,侯沧海深为不解,为什么会把高克芊叫做公交车。后来才知道公交车的意义是谁都可以上。在自己十五岁那年,侯沧海更是明白了这个绰号的意义,在明白这个绰号意义之时,他也将人生中真正的第一次挥洒在高克芊身上。每次想起当年的那件事,他就深为惭愧,因为人生第一次他做了送奶工,送奶工也是厂里的典型譬喻,实质上就是严重早泄。送奶工每次来到厂区,总是将牛奶放在订奶户大门外的小纸盒子里。厂里人用这种行为来形象地比喻早泄者还未进入要害处便一泄如注。当时场景在侯沧海头脑中清晰得如刀刻一样。侯沧海当了送奶工以后,高克芊伸手拿纸将身体擦干净,笑道:“你是童子军,第一次这样不稀罕。”侯沧海长期混迹于青工楼,知道送奶工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转头坐在床边,垂头生气。高克芊伸手摸着侯沧海腹肌,道:“姐再来帮你。”侯沧海望着饱满的梨状隆起,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高克芊脸如桃花,又俯身过来。年轻人的不应期非常容易克服,再次崛起时,侯沧海便勇不可当,让一阵阵尖叫声音响彻在小小空间里。这是一次永远难忘的经历。后来,侯沧海无数次回想当时情景,对于如何来到高克芊房间都有些模糊了,只是记得阴阳结合无比美妙的时刻。第一次以后,侯沧海再也没有来到高克芊房间。这一次经历便以永远储存在记忆中,成为侯沧海最隐秘最深刻的回忆。他对高克芊有一种奇异感受,并非鄙视,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晚上,侯沧海作了一个梦。梦中与一个女人在战斗。女子面目不清楚,身材丰腴,极似高克芊。但是有时候又变成熊小梅。在猛烈进攻时,最终对象定格在高克芊格外妖娆的脸上。由于最终对象并非熊小梅,侯沧海在换内裤时心情十分复杂,觉得对不起女友。虽然梦境不由他本人主宰,可是他仍然觉得这就是对女友的不忠诚。上午没事,侯沧海睡到九点钟,起床到世安厂里的茶馆坐了一会,看许多老工人下棋。这些老工人都是下野棋,将象棋砸得砰砰作响,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他看了一会便索然无味,在厂里胡乱闲逛。厂还是那个厂,随着时代变化,厂区似乎发生某种程度的空间扭曲,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包括昨天相遇的高克芊都与以前似是而非。逛到上午十一点,回到家,狭窄客厅里,父亲侯援朝正在和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在一起喝酒。侯援朝见儿子回家,道:“快叫周叔。”周安全笑嬉嬉道:“不能叫周叔,我是你爸的徒弟,你应该叫我大师兄。”侯沧海挠了挠头,道:“若是论与我爸的关系,我应该叫一声大师兄,可是大师兄满头白发,让我叫不出口,还是叫周叔算了。”周永利从厨房探出头来,道:“你们两人都乱讲,不要叫叔,也不叫大师兄,应该叫舅舅。”有求于人必低于人的道理,侯沧海还是知道的,何况还是热情帮助自己的人,于是笑着叫了一声舅舅。周安全抚着满头白发,道:“我给你爸当徒弟的时候,经常过来喝酒,那时你还不到三岁,背了一个小红书包,里面放了一本红宝书,胸口别着厂徽,得意洋洋在家里走来走去。时间过得真快,侯沧海大学都要毕业了。”侯援朝道:“侯红旗大三了,明年也要毕业。她考在山南大学,分配要好办一些。”周永利在厨房里利索地做着午餐。厨房传来高压锅喷气声、锅与铲的对决声、热油和食材撕打声,空中散发着墨鱼炖鸡汤的浓烈香味,其间穿插着郫县豆瓣炒肉丝的辣香。一样样菜摆上桌,侯援朝道:“沧海,给你舅敬酒。”等到儿子敬了酒,侯援朝道:“这次分配工作,你舅帮了大忙,今天下午我们就去拜访市领导,你跟着一起去。你先到楼下等,如果需要见面,你再上去。”周安全端着酒杯,长长地喝了一口,道:“我经常到表弟家里去,学了些政策,据我表弟说,以后公务员法实施以后,逢进必须要考。现在还有分配政策,只要我表弟点头,就能进去成为干部,旱涝保收。凭着沧海的机灵劲,弄个一官半职也不在话下。而且,我听说除了政府机关,就算是事业编制,以后也要考试,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周永利将一大盆墨鱼炖鸡汤端到桌上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安全,我们两人碰一杯,下午办了事情,晚上我们好好喝一顿。”吃过午饭时,趁着周安全到福利社给表弟打电话的空隙,侯援朝和周永利到卧室做准备。侯沧海推门进入卧室,恰好看到父母凑在一起数钱。绿油油的百元大钞摆在桌上,仿佛变成一把把绿色小刀,深深地刺进了侯沧海心窝。侯援朝不愿意儿子看到阴暗的事情,道:“你出去等一会。”周永利阻止道:“儿子长大了,应该让他知道社会上的办事规则。”侯援朝道:“以前办事讲究老关系,现在不仅要有老关系,还得送礼。我和你妈准备了烟酒,还有一个红包。”侯沧海追问了一句,道:“送了礼,就能分配到政府机关?”侯援朝道:“如果对方收了烟酒,那不一定。如果收了烟酒和红包,事情就靠谱了。对方是大领导,肯定看不起这点小钱,全靠了你舅的面子。”那个领导是经常在电视里亮相的,相貌堂堂,不怒而威。侯沧海无法想象这么大的领导会收自己家的这些绿色钞票,是的,完全无法想象这件事。他暗道:“如果他真收了这些钱,我在学校受到教育形成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会崩塌。”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夫妻两人很容易就将这些大钞数清楚,郑重地装进信封里。周永利见儿子神情严肃,道:“儿子,你到政府机关后要脱胎换骨,不要老想着下棋和打拳,得干正事,努力掌权就是正事。你以后掌了权,要凭良心办事,千万不要收别人的钱财。我们这种工人家庭,存点钱不容易。”侯沧海道:“凭良心办事,那掌权有什么意思?”周永利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有意思了,掌了权,我们不会吃拿卡要,但是自己办事总要方便一些,用不着事事求人。”侯援朝见儿子脸色变得难看,害怕儿子矫情而拒绝送礼,连忙制止道:“这个时间,你说这些有屁用。”侯沧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爸,我都满二十二了,有足够心理承受能力。我妈说得对,我就是要掌权。如果掌不了权,我就要赚大钱。”门外传来敲门声。周安全进屋后道:“我表弟下午有事,晚饭有应酬,他叫我七点半以后给他打电话。时间还早,我先回家休息,吃过晚饭再联系。”侯援朝拦住周安全,道:“你别走,我们三人正好拱猪。好久没有拱猪了,正好你在。”周永利不由分说就到五斗橱里拿了一幅半新扑克牌,哗哗地洗牌。三人以前经常在一起玩拱猪,水平很接近。周安全听到牌响心里十分心痒,也就不再提回家的事情七点半,四人趁着黑夜前往市领导家里。月黑风高原本是杀人夜,现在是用来掩藏送礼人行踪。走了十来分钟,来到一个高档小区。在小区门口作了登记以后,四人来到小区中庭花园。周安全道:“师傅等一会,我先上去找表弟,如果表弟家里方便,我再下来找你们。”侯援朝、周永利和侯沧海一家三人就在中庭花园等待。周安全就如送灯塔的王小二,进入门洞就没有了消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时间慢得如裹小脚老太婆走路速度。“你们找谁?”一名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在巡逻,见中庭站着三人,便拿着强光手电走了过来,有意无意朝来人脸上照。侯沧海有点发火,道:“不要照脸。”保安见来者牛高马大,脸带凶相,退后一步,道:“你们找谁?”周永利怕爱惹事的儿子与保安起冲突,就站在他们之间,道:“我们来串门,等一会就上去。”这个小区住了不少非富即贵的人,保安经常见到相似情况,转身离开,拉长声音哼着小曲,道:“又是一个送礼的,为儿为女为那般啊。”(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