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苏副使真是少年英发,果然了得。那行,本汗倒要听听,苏副使有何见解,又如何一个利益足够,没有不能谈的。”达延可汗眯着眼上下打量他,半响忽然呵呵两声,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淡然说道。苏默笑了,却不立即开口。就那么瞅着达延可汗不说话,直到把达延可汗瞅的有些不自在了,这才哈的一声,脸上露出讥讽之色,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达延可汗面上微微一变,看着他接下来的一个举动,瞬间再没了半分笑意。苏默转过身去,冲着身后紧抿着嘴唇的于冕招招手,笑道:“老于,快来,人家大可汗终于愿意跟咱们好好谈谈了,您这正使可不能在后面躲懒啊。”旁边一直提着一口气的顾衡瞬间放松下来,看向苏默的眼神中满是赞赏欣慰之色。他刚才真怕苏默就此肆意开口,真个往下继续谈下去。要知道钦差正使毕竟是于冕,若是所有一切都靠苏默这个副使谈成,老于冕怕是回去后,不,恐怕不等回去就要一头撞死了。无他,真心丢不起那脸面啊。而且,就算这样谈成了什么,回去之后,一个嚣张跋扈、不敬上官、不顾大体的罪名,苏默怕是也逃不掉的。任何人都不会喜欢一个可能随时凌上,不讲规矩的下属。好在苏默够狡诈,一下子就识破了达延可汗刻意营造出的假象陷阱,当机立断的将于冕推了出来。第一个条件由他谈成,就已经把口子撕开了。而第二个问题才是此番出使的关键点,趁此时在这交由于冕这个正使接手,分寸时机拿捏的简直妙到毫巅,顾衡差点当场要叫出好来。于冕显然也大为满意,看向苏默的目光中满是温和之色。再加上之前那一首诗词的共鸣,让老头儿几乎在顷刻间,便对苏默的印象彻底掉了个儿。便在达延可汗气闷的目光中,老于冕走到苏默身边,抬手轻轻按了按苏默肩头,颔首微笑道:“苏副使辛苦了,你做的很好,出乎意料的好。果然还是圣上眼光独到,慧眼识英才啊。待得此间事了,回京后,若不嫌弃,还请来老头子家中小坐,论诗品酒,共谋一醉。”顾衡在后听的一惊,随即面上露出笑容。这算是难得的面儿了,老于冕一向清高,这种邀请便连内阁几位辅政都未有过,可见其对苏默的认可了。苏默也笑,反手搭了搭于冕的肩头,亦低笑道:“老于,会不会我去了后,发现自己又到晚了呢?”这却是暗指前番于冕下绊子的过节了,于冕脸色微微一僵,暗骂这小竖子真是个混蛋,竟一点面儿都不给留。面上却是咳了两声,干笑道:“不会不会,定当扫榻以待。”苏默哈哈大笑,对他伸手一引,这举动算是将前番之事一笑而过了。于冕口唇蠕动两下,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归只是轻轻又拍了拍他肩头,扭头看向达延可汗,抱拳作礼道:“大汗肯以两国之谊为重,为两国边疆百姓为重,下臣深感敬佩,并代百姓与士兵们,向大汗致敬。”达延可汗鼻中轻哼一声,深深的看了苏陌一眼,这才勉强挤出几分笑脸道:“好说好说,于大人谬赞了。倒是贵国英才辈出,这般多少年俊彦,真是让本汗羡慕啊。啊,哈哈哈。”于冕脸色一僵,他如何听不出这是达延可汗的离间计?只是仍是免不了心中不快,却也只能忍着。显然,达延可汗也知道,不可能因为自己几句话,就真个能马上得到什么,干笑几声后,便直接进入正题,看看苏默道:“那么,现在可以说了,二位准备如何说服本汗呢?”说着,眼神饶有趣味的在苏默和于冕身上来回转着。于冕沉吟着,一时不好说话。他哪里知道该如何说,若是知道,也不必等到此刻了。偏偏当着达延可汗的面儿,他这个正使又不能真个去问苏默,心下这叫一个尴尬啊。苏默却好整以暇的笑笑,抱拳道:“好叫大汗知晓,咱们于大人刚才有过交代,鉴于大汗的主动承让,咱们大明也不是不懂礼的。所谓有来有往,利益共赢,亦不刺部内附我大明后,亦不刺部现有之地,便归还你们好了。不过……”他这一开口,于冕顿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儿,看向苏默的眼神愈发感念起来。要知道,刚才苏默的口气,完全是以他属下的口吻发话,如此一来,却是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的。然而这口气还不等松完,冷不丁忽听到后面的话,顿时大惊失色,好悬没立即伸手捂住苏默的嘴。好在他总算是对苏默的性子有些了解了,知道这小家伙年纪虽小,智慧却不可小觑,这才勉强没让自己轻举妄动。但饶是如此,脸上也不由的露出焦急之色。苏默早看在眼里,心中暗叹口气,悄悄伸手过去,假借搀扶之际,暗暗捏了他腕肘一下。于冕微微一愣,目光在他面上一转,却看不出什么来,便好像刚才那一下压根是错觉一般。可不知为何,便只是这错觉,让他一颗心忽然沉稳下来,甚至连焦灼都慢慢消散开来。自己这是怎么了,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场面没见过,竟而连个孩童都不如。罢罢罢,且沉住气看看,只要自己这个正使不说话,总是有转圜余地的。这般想着,便又平静了几分。达延可汗暗暗观察,不由的咄咄称奇。这几日来,他手下和于冕谈判数个回合,他早已对着老头的脾气了解的差不多了。知道这老头虽然刚正倔强,却是个性急执拗之人。可眼下,怎么这老头儿似乎有所转变,与前番几次大不相同呢?心中想着,目光忽然在两人相扶的手臂上一转,眼神不由微微缩了缩。看来一切关键,还是在这个小竖子身上啊。也不知这小子使了什么法儿,竟能让这倔老头儿都屈服了。苏默使了什么法儿?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利用自己强大的神魂之力,稍稍引导了一下老于冕而已。他此刻的意念之力何等强大,上帝视角已然能笼罩数里方圆。便不动用生命元气,单凭这神魂天生的等阶,稍微左右下一个普通老人的思维微调,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罢了。这种神魂之力玄妙异常,无形无色、无痕无迹,达延可汗肉眼凡胎,又如何能看的明白?“不过什么?要知道亦不刺本就是我蒙古一部,本汗破例网开一面,允其内附大明已经是法外施恩了。苏副使,做人莫要太贪了。”达延可汗猜不透原因,索性也不去猜了,只冷冷的说道。苏默仰天打个哈哈,随即面色一肃,正色道:“大汗此言差矣。亦不刺部虽原属蒙古,但蒙古又何尝不是原属大明?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如此说来,亦不刺不也即是大明臣子吗?怎么,莫非大王可是有谋逆之意,不认我大明这个共主了?”这话一出,不惟达延可汗面色变了,连于冕等人也是面色大变,浑身都绷紧起来。自太祖朱元璋定鼎天下,后有成祖五征漠北,威加四夷,名义上确实是以大明为共主。然而之后,真实情况是,草原上原本的北元残余,从无一日真正臣服过大明,他们无时无刻不期待着重返中原,再现昔日辉煌。尤其是土木堡一役后,什么共主云云,早已没了半分意义。蒙古彻底独立于外,何曾向大明低过头?此时苏默说出这番话来,俨然已是如同当面揭短,一个不好,便是风云再起,血流成河的后果啊。这如何不让老于冕等人大惊失色。达延可汗和众蒙古王公尽皆怒目而视,苏默却面不改色,如同未觉一般。他自后世而来,当然知道直到大明真正覆灭,蒙古也没有真的对大明侵略成功。他依仗的便是这份先知之明,自然不会如于冕等人那般惊惧。只不过虽然笃定,心下却也未尝没有几分惴惴。毕竟,从他来到这个时空后,历史便已改变了许多。但那些改变,终不过只是细枝末节,与大的走向无关。而蒙古与大明间的征伐,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小事儿。所以,苏默坚信,他应该还影响不到这种大势,至少目前不能。而既然不会引发历史的大势改变,蒙古此刻又处在相对弱势的情况下,这个痛打落水狗、趁机大占便宜的时机,苏默如何肯轻易放过?所谓天予不取、弗受其害,便是如此了。果然,在达延可汗运了半天气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直笑的眼角带泪,指着苏默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却休来给本汗扣这般大帽子。蒙古一向与大明交好,便当日土木堡一役,大明皇帝陛下还在我蒙古做了一段时间的客,蒙古亦不曾有过半分慢待,何来不尊共主之说?真荒谬也!”达延可汗这话是笑着说的,可任何人都能听出来,那笑声中根本毫无半分笑意,更有股愤怒的杀机盎然。众人更加惊惧,人人都不由的握紧了刀剑,只怕下一刻便要厮杀流血。苏默却不言不动,面无表情的盯着达延。直到达延被他看的心中发毛,面上再也笑不下去了,张口欲喝。冷不丁他却哈哈大笑起来,拱手长长一揖笑道:“大汗果然好谑,好谑啊,连小臣都差点信了。唔,我便说嘛,蒙古与大明本是一体,休戚与共,何来你我分的那般清楚?所以……”“所以,亦不刺部的地还是蒙古的,大明不会强占藩国疆土可对?”达延可汗果断打断苏默的话语,语气坚定的森然说道。苏默哈的一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点头道:“正是正是。不过大明不会强占蒙古之地,那么蒙古当然也不会以下犯上,肆意侵略大明领土咯?”达延可汗笑声戛然而止,面色变幻不定的看着苏默的诡笑,心下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似乎中套了,中了一个大套!“河套!河套之地,便用来安置亦不刺部和我大明归来的汉民吧,还望大汗谨记今日之语,莫要轻犯我大明疆土哟。”苏默轻声笑言着,那声儿落在达延可汗耳中,却忽如惊雷霹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