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泛起在东方的天际,天地之间,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有天空中一轮明月,洒下一些昏暗的光芒,让大军可以借助这点亮光开进。月色之下,一支万余人的队伍,正静悄悄的行走在山谷之中。人衔枚,马裹蹄,笼头和嚼子紧紧锁住了战马的口舌,不让它们发出嘶鸣之声。伴随密集而又轻微的脚步声的,只有湍急的湟水水流之声。王厚和童贯这时正和他们统率的一万名骑兵一起,牵着马穿梭在黑暗的夜幕之中。而且已经远离了陇朱黑城,已经沿着湟水开进到了湟水下游靠近黄河的地方。在黑夜中行军,是一件有点冒险的行动。不过王厚和童贯还是决定冒险,因为他们预计西夏的右厢卓罗监军司很可能会派兵南下解救陇朱黑城——这是王厚基于自己对仁多保忠这个常败将军的用兵手段做出的判断。除非西夏国主乾顺决定放弃对河湟蕃部的支持,否则以仁多保忠的莽撞,他一定会选择最短的路线去解救陇朱黑城。而王厚则在湟水—黄河和通川堡之间给仁多保忠设下了死亡陷阱!高永年率领的三万大军现在就在通川堡周遭待命,张叔夜和名将王舜臣则统率两万大军屯驻京玉关。再加上王厚、童贯率领的一万大军,在湟水—黄河—通川堡之间集结的宋军将会达到六万之众!只要仁多保忠出动,王厚就有把握将仁多保忠率领的大军包围在湟水北岸。一旦完成包围,王厚就会命令高俅、王禀解决陇朱黑城的战斗北上。有4000重甲步兵和1000披甲骑士作为刀刃,仁多保忠从卓罗城带出来的军队多半会全军覆没。哪怕西贼的晋王察哥出动3000铁鹞子,也没有办法摧破4000御龙猛士!而仁多保忠的军队一旦被歼灭,王厚就能迅速平定鄯州蕃部,然后集中湟州蕃部和熙河军的主力去攻击卓罗城了……或者暂时不打鄯州蕃部,而是先集中力量攻下卓罗城和喀罗川!当然了,这是王厚的如意算盘。他们俩并不知道赵佶和蔡京在谋划拉拢仁多保忠……另外,他们也不知道现在卓罗城内话事的已经不是常败将军仁多保忠了,而是手持尚方令锤的西夏都统军,晋王嵬名察哥。而嵬名察哥明显比仁多保忠要高明!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冒冒失失的往王厚、童贯摆下的口袋阵里面钻。仁多保忠这个时候,正统率着两万大军沿着癿六岭往仁多泉城开进。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劫,王厚的六万八千大军足够把他的两万人碾碎!哪怕察哥出动卓罗城内剩余的兵力,也不可能把他给救出来的。因为不知道察哥刚刚救了自己一命,仁多保忠对于察哥的怯战可是相当不满的!虽然他老打败仗,但是他从来不怕宋军的……可是察哥现在却胆怯避战,这让仁多保忠非常不满。而让保忠更加不满的是,察哥的到来让他这个统军兼监军成了摆设。右厢卓罗监军司的大权,现在全都落到了嵬名察哥这个胆小鬼之手了。想到这里,仁多保忠就忍不住长叹一声。“统军,您是在担心陇朱黑城吗?”保忠的心腹仁多安忠也离开了卓罗城,正和保忠并辔而行,因此听见了保忠的叹息。“陇朱黑城肯定保不住!”仁多保忠叹道,“多罗巴也死定了,而且湟州蕃部都会看清我们大白高国见死不救,一定会全部倒向东朝。廓州蕃部多半也会跟进……”“我们还可以和溪赊罗撒互为犄角,应该可以牵制住宋人。”仁多保忠摇摇头:“没有用的,得到了湟州和廓州蕃部的支援,宋军就能出动数万大军攻打宗哥城,到时候那位晋王会让我们的两万大军离开古骨龙城?”对于嵬名察哥的真实想法,仁多保忠还是非常清楚的,察哥已经被吓破胆了,不敢在湟州—兰州一线和宋军大战,他派自己在古骨龙城驻兵,只不过是想牵制一下宋军,让他们暂时不能进攻卓罗城罢了。“统军,您觉得晋王想要舍弃河湟蕃部了?”仁多保忠皱着眉头,不置可否:“多罗巴一亡,河湟蕃部一定会畏惧宋国的武力。若是宗哥、青唐二城再被宋国攻占。纵然溪赊罗撒得脱,恐怕也没有多少号召力了。毕竟唃厮罗的子孙众多,不止溪赊罗撒才有这般人望。宋人只要再立一个唃厮罗的后裔安抚人心,河湟蕃部就再也不是我仁多家的粮仓和钱袋了!”仁多保忠如此积极的干预河湟事务,除了脑子笨之外,也有现实的需求,就是仁多家族的地盘太穷了。就是一些分布在大山夹缝里面的谷地,怎么可能养活越来越庞大的仁多家族?万幸的是仁多家族世代都被授予右厢卓罗监军一职,负责主持对河湟吐蕃的安抚拉拢。所以在唃厮罗死后,宗喀吐蕃王国名存实亡的情况下,河湟蕃部就不得不年年向仁多家赠送厚礼,以求得庇护。而一旦河湟蕃部全都依附大宋,那么仁多家就再也别想从蕃部身上拿到财物了。到时候恁多的子弟族人怎么活?“族长,”仁多安忠不称保忠为“统军”,而是称其为“族长”了,“虽然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蕃部尽归东朝,可这一次宋军来势汹汹,战力仿佛也胜于以为,若不谨慎用兵,只怕会折损过多。”仁多家之所以能主持右厢军多年,又能从蕃部吸血,归根结底还是有实力。只要实力还在,兴庆府的大白高国皇帝就得想办法喂饱仁多家,虽然日子会比原来苦点儿,但是总能过下去。如果把实力打光了,那可就真的没日子过了……“我知道,”仁多保忠叹了口气,仍旧不大甘心,“传令下去,叫大家伙儿再走快些!”“喏!”再走快些,自然是为了早点赶到古骨龙城,然后才好和蕃家王子溪赊罗撒商量对策。今晚上连夜行军,也是为了早点走完这几百里的山路——晋王察哥给他指了一条跑断腿的远路,如果不走快点儿,怕是等不到他走到古骨龙城,宗喀吐蕃各部就都得投了大宋!……“王子,真的不是多罗巴大首领忘记怎么打仗了,而是宋人的军队太厉害了……他们练出了上千堪比铁鹞子的甲骑!我们蕃家的轻骑根本阻挡不住啊!”“不止有甲骑,还有五千铁甲步兵,犀利无比,一日之间就夺下了陇朱黑城外的六个堡垒,只剩最后一个被我们蕃家勇士拼死守住了……您如果不赶紧救援,只怕陇朱黑城也会很快陷落!”宗哥城内,这个晚上溪赊罗撒的王府之内,也是灯火通明。蕃家王子溪赊罗撒半躺在绒毯上,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在听多罗巴的使者还历精城少主乔阿埋诉说湟州的战事。战事非常不利,出乎了溪赊罗撒的预料。多罗巴打不过宋军是完全正常的,但是输得那么难看,却实在叫人意外。而且又是甲骑,又是铁甲步兵的,听着都让人心惊胆颤啊!大宋真的那么强大了?那吐蕃该怎么办啊!“巴金城、癿当城、瓦吹寨呢?难道都被宋军占领了?”溪赊罗撒坐了起来,手上的酒杯一下没有拿稳,不少酒水泼洒在了身上,可是这位蕃家王子却浑然不知。“并没有消息,”多罗巴的使者说,“这一次宋军行动迅捷,胜于以往,数日之内就席卷了大半个湟中。”这名使者被多罗巴从陇朱黑城内派出时,还不知道阿令节和厮铎麻令已经被割了脑袋,自然也不知道巴金城已经陷落。不过他也知道多半是凶多吉少了……“邈川城呢?”溪赊罗撒又问,“邈川城在谁手中?”“这个……”多罗巴的使者显然吃不大准。乔阿埋则说:“王子,在下离开邈川城的时候,那里还没有遭到宋军的攻打。您还是快点进军邈川城吧,要是去晚了,宋军就要抢先了。”宗喀吐蕃的核心地盘就是湟水中游到青海之间,有邈川、宗哥、青唐和历精四大城堡。其中邈川城在最东面,位于湟州的地盘上,也是湟州蕃部的统治中心。现在溪赊罗撒这个西蕃王子的地盘实在有点小了,只拥有鄯州的青唐和宗哥两座城池。如果能趁着援救多罗巴的机会拿下邈川城,倒是可以大张势力。只是宋军看上去很厉害啊!正在溪赊罗撒犹豫不决的时候,乔阿埋又低声说道:“王子,多罗巴被困在陇朱黑城,走投无路,只能盼望您和大白高国的援兵。如果久候不至,只怕会绝望投宋,到时候湟州蕃部就真的尽归宋国所有了!”溪赊罗撒吸了口凉气儿,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救多罗巴是等死,而救援多罗巴虽然有点像找死,但还是可以险中求胜,死地求生的。“好!”他下了决心,“明日就点集兵马,发兵邈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