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民大会堂。“这是陛下之意!”顾锡畴站在正中的发言席上颇为无奈地说道。“阁下身为尚书,阁臣,当以制度为准绳,持正以佐君主,陛下有不当之举当谏阻,何以陛下之意为己之推脱,若如此则要阁臣何用?”王夫之义正言辞地说道。杨庆的第一步就是四民大会对顾锡畴进行质询,身为礼部尚书当以礼法约束君主,哪怕皇帝自己定的祭祖日期不合礼法你也得阻止,否则要你这个尚书是干什么的?然后顾锡畴不得不又乘着马车以换马接力方式狂奔三百里,从凤阳辛辛苦苦跑回来,站在四民大会堂的发言席上为此进行解释……这种事情已经不只一次。四民大会制度到现在已经运行两年多了,这些代表,尤其是留在南京的这些常设代表都已经不是最初的懵懂。他们都已经适应自己的权力,经常对朝廷的一些政策提出置疑并把尚书们拎过来质询,尤其是在花钱,官员的贪腐,法律的合理性问题上格外关心。搞得内阁那帮尚书们看见他们就头疼,尤其是文官,那些武官因为隶属大都督府,谁都知道他们做什么肯定是杨庆同意的,四民代表们也一样欺软怕硬,他们才不会找自己后台老大的麻烦呢!但文官不一样!而且文官也的确更容易暴露些受舆论关心的问题,别的不说光一个贪腐就很吸引眼球。武官当然肯定也有贪腐。但他们的贪腐一来有军法处,二来自成体系,外界不一定懂,三来他们的确比文官更清廉,至少摸不清他们那套利益分配的外人看来,这些一不克扣军饷,二不骚扰民间,三不索取贿赂的武将比跟他们日常关联最多的文官比,那简直都堪比海刚峰。不过今天这件事……“诸位,我就不明白了,陛下祭祀自己的祖先与四民大会何干?”顾锡畴说道。“祭皇陵花谁的钱?”王夫之问道。他隐然反对党首领,毕竟这些代表里面他的名气最大,他可是成名已久的大儒,而且父子两代都是,在贩夫走卒充斥的四民代表中恍如鹤立鸡群。“朝廷的。”顾锡畴语气立刻弱了。“既然花的是朝廷的钱,也就是天下百姓所交税款,既然天下百姓花钱供陛下祭祖,那天下百姓为何不能问一问?自陛下归来至今,为中都祭仁祖皇帝,朝廷修缮道路,重建皇陵设施,准备各种所需,加起来种种总共花了不下三十万,这可都是百姓节衣缩食所供。”王夫之拿着账单说道。“这还不算从各地召集那些参加的沿途花费,云南巡抚为加急赶回路上累死两匹马,这两匹马也是朝廷出钱的!”一个代表喊道。“对,花我们的钱我们就能管!”另一个代表喊道。“顾尚书,虽然他们这些满嘴铜臭,简直有辱体统,但陛下此举也的确不妥,大明皇帝祭祀自有制度,岂能如此随意,这关乎礼法万万不能疏忽。”一个士子代表摇着折扇说。“那以诸位之意呢?”顾锡畴说道。“还是等冬至再说。”那士子代表说道。他身旁几个同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诸位就为这点小事,把我从三百里外叫来?”顾锡畴无语道。“关乎礼法,何来小事?”那士子代表一脸严肃地说。顾锡畴拂袖而去。这老头的确气坏了,他六十多了坐马车一天一夜狂奔三百多里,居然就是为了这点破事,这帮闲得蛋疼的四民代表怎么不去体验一下那种颠簸的滋味?这幸亏是有新修的国道,而且他的马车减震足够好,要没有国道和减震马车,这时候他早去医院的病床上躺着了。他在凤阳为祭皇陵正忙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如此辛苦回来受这些家伙的气简直让人抓狂。他不知道此时正有两个人在后面看着他笑得很开心。“楚公,您说的对,有时候民意也是可以操纵的,咱们暗地里一鼓动连这些士子都跟着走!”黎玉田笑着说道。这件事反而是士子代表为首,那些农工商代表反而并不是很关心,他们关心也只是盯着花钱数量,真正最积极的就是士子代表,而杨庆只是通过一些投靠他的士子在私下里鼓动而已。话说士子们一样有大量投靠杨庆的,无论趋炎附势也好,那些工商业资本家子弟也罢,依附杨庆系统的士子大有人在,甚至在报纸上为他歌功颂德的都有,说到底这些家伙的节操也就那样了。而他们在士子代表中以维护朝廷制度,维护礼法为由进行鼓动,自然少不了有那些急于表现自己存在感,或者干脆就是读书读傻了的死脑筋出头。他们最爱干这种事情了!“不过咱们也得小心别人利用四民大会对付咱们!”黎玉田紧接着说道。事实上这同样已经有过了,那些士绅在适应了四民大会后,紧接着就开始学着利用这种制度,只不过目前为止收效甚微,但也已经需要提高警惕了……“首先,我们是站在绝大多数人一边的,我们受支持是因为我们的改革给绝大多数人带来了好处,而反对我们的,只是那些占极少数的既得利益者。只要目前这种四民代表选拔方式不变,不像桂王那里一样以土地为资格,那么支持我们的永远多于支持我们对手的,双方的人口基础差距太大。说一百比一都是高估后者的。这种对比随着教育的普及,只会越来越有利于我们,教育不普及他们可以骗,教育普及民智开化后,他们连骗都已经没法骗了。同样随着百姓日益富裕,还是会越来越有利于我们。毕竟老百姓都不瞎!是谁在帮他们,是谁带给他们好日子他们都能看到,同样他们也都清楚以前过得怎样,两相对比还有谁会和我们的对手站在一边?”杨庆看着那些议论中四民代表们说道。“这倒是!”黎玉田说道。“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但杨庆紧接着说道,说完之后他转过身,然后又对黎玉田说了句最实在的话:“重要的是枪在我们手中。”黎玉田笑着点了点头。不得不再次长驱三百多里赶回凤阳的顾锡畴,紧接着又跑到霍邱,并不知道杨庆阴谋的朱慈烺,对于这种民意还是愿意尊重一下,展现自己从善如流的形象。他很痛快地接受了顾锡畴劝谏,原本即将开始的祭皇陵改期到冬至,已经召集来的那些巡抚和都统们就先等在南京,反正也就几个月而已,皇帝陛下已经等了六年难道还在乎多等几个月?但紧接着他就傻眼了。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份份圣旨从南京发出,直接通过驿道送到了各地藩王手中。甚至包括福王。虽然福王本身就是参加的。但细心周到的杨庆还是没忘了也给他送一份。“陛,陛下!”吕留良小心翼翼地说。朱慈烺双手撑着桌子,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摊开的圣旨。以自己名义发出的圣旨。自己居然还是在别人这里才能第一次看到,那上面一行行字,那个鲜红的玉玺印迹,几乎完全覆盖了他的视野,此刻他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也看不见别的,他就那么阴沉着脸保持着那个姿势……“陛下,这逆贼太猖狂了!”毛奇龄义愤填膺地说。他这时候已经破相了,不但嘴里的牙掉了好几个,而且嘴唇也伤得不轻,不过好在这时候镶牙技术早已经非常成熟,实际上宋朝就能镶牙,所以这点伤倒也不用太在意。至少没和吴伟业一样,被杨庆迫害成植物人躺在床上到死,所以他依旧忠心耿耿地天天陪伴在陛下身旁,展现着他对陛下的忠心耿耿。“陛下,此时咱们最需要担心的反而不是他猖狂的问题,而是他此举的目的。”黄宗羲说道。他之前并没有跟着朱慈烺,而是为皇帝在江浙活动,现在随着皇帝正式归来,他终于可以在皇帝身边一展自己才华了。“他这明显就是针对桂王和靖江王的,他这是在为行不轨之举清除外部的障碍,桂王和靖江王终究是手握重兵,而且都是宗室不会坐视其篡夺大明的江山。他这是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以此逼迫桂王和靖江王北上,若二王北上必遭毒手,若二王拒绝北上,则其以陛下之名讨之,以顺讨逆手握大义。此时陛下必须当机立断,若二王为其所害则大事去矣,陛下当速归南都入宫收玉玺,断不能再让他以玉玺肆意妄为!”他说道。“陛下不能归南都,若陛下归南都则一杯毒酒耳!”毛奇龄却反对。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在这里至少还是福藩的地盘,把那些倭奴撒在周围还能提供保护,而且福王也怕皇帝死在自己这里带来麻烦,至少不会允许有人下毒,但到南京进皇宫后谁知道怎么暴毙?那宫里恐怕都已经是杨庆的人。杨庆本身可就是神医,而神医一般来讲玩毒药也是高手,谁知道他会不会让哪个宫里的亲信给皇帝的饭菜茶水里加料?“那么何以救二王?”吕留良说道。“二王皆有大军,他们就是不北上杨庆又能如何?难道真得进攻桂林和广州?二王所部近十万大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丝毫不输于杨庆的部下,上次是陆战队,本来就是杨庆部下最精锐的。但陆军可至今还在使用火绳枪,二王又有狼兵之助,两广有山岭之阻,杨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得逞,若其在两广损失惨重,正好陛下给他致命一击!”毛奇龄说道。“金声桓如何,不也一样转眼身死家灭?”黄宗羲说道。这样是寄希望于二王,但皇帝都不做什么,凭什么觉得两广士绅会为皇上拼命,他们把桂王和靖江王扔出来再立他们的儿子就是了。杨庆只是要二王北上而已。又不是要收回二藩。说到底皇帝想让人帮忙,那首先得自己做出个样子,自己什么都不干就指望别人当替死鬼,这天下谁也没那么傻的。实际上说起来黄宗羲是对的,杨庆预计中的也是这样,但很显然对的不一定有用……朱慈烺突然深吸一口气。“既然是圣旨,让福王尊旨即可!”他缓缓说道。“陛下……”黄宗羲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他就看见皇帝陛下突然间直起了腰,紧接着双手伸到桌子下,一下子把这张桌子给掀了,那圣旨和桌上的东西一起飞出,然后皇帝陛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身后黄宗羲三人低着头都没敢再说话,直到朱慈烺的脚步声消失,三人才同时抬起头来,吕留良一声不响地捡起圣旨,黄宗羲却鄙夷地转过头……“真不愧是先帝的种啊!”他低声说道。“大可,你以为两广那些乡贤会在乎桂王和靖江王的性命?”他紧接着问毛奇龄。这时候吕留良自己走了,他去给福王把圣旨送回,福王明显就是在故意气皇帝,他侄子这一来,都快把他给吃破产了。“那与咱们何干?”毛奇龄说道。“还没找到二滨吗?”他紧接着问道。黄宗羲摇了摇头。姜希辙在北衙大牢的事情,至今还处在保密状态,外界是根本不知道的,作为他师兄的黄宗羲,甚至他老师刘宗周,都在发动自己的人脉四处寻找。但哪怕应天府上下都足够给他们面子,这些天也依然如人间蒸发般找不到任何踪迹,他自己家里甚至已经派人去那些煤窑寻找了。“二滨吉人天相,总会找到的!”毛奇龄说道。“但愿如此吧!”黄宗羲叹息一声自己走了。他走后紧接着丁魁楚就走进了这个房间,毛奇龄和他对视一眼,然后直接走到翻倒的桌子前,重新翻过来并捡起来掉落的笔墨纸砚,尤其是朱慈烺的私人印章。而丁魁楚朝外面说了几句,那些守卫的倭奴迅速给他们关上了这间实际上是朱慈烺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