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盘龙山,就是饮马河,不过现在的饮马河,已经被瑞雪全覆盖,白茫茫一片,哪里还看到河水的影子?李鸿基与李过寻着他人的足迹,找到饮马桥,桥上有一座凉亭,四角飞升,犹如展翅欲飞的仙鹤,正面的两根立柱上,是一副雕刻的对联,虽然有少量积雪,但依稀还是看得清晰,“溪光倒映盘龙境,山势斜连饮马桥”,上方门楣上的额题同样是雕刻的大字,“升仙渡蚁”,不知道出自什么典故。下方尚有落款,看起来比对联还要长些,想来撰写的人官职很多,落款的下方,已经被薄薄的积雪覆盖,李鸿基用手抹去积雪,看到署名是“真安州知州、推升赣州府同知、邑选贡艾应甲撰并书”。原来是艾家的人,李鸿基对艾诏的仇视,连带着对艾家的人都没什么好感,虽然不知道这个艾应甲是什么人,但自己抹去积雪却看到这样一个落款,心中如同吃了一个苍蝇。他冲着饮马桥啐了一口,吐出一丝晦气,与李过紧走几步,从北面的柔远门入了城,迎门的主干道就是米脂县的北大街,大街虽然宽阔,但上面的积雪足有半尺多厚,这还是经过多人踩踏之后,外面旷野的积雪,怕是有一尺厚了。走了不过一里,就是米脂县衙,现在还未过元宵节,又是漫天大雪,衙门应该还未上班,大门紧闭,门口两个孤寂的石狮子被积雪覆盖,只剩下两堆积雪的形状。李过小声说道:“二叔,到了县衙,需要小心些,前面不远,就是艾诏的府邸。”李鸿基原先当驿卒的时候,经常往米脂县衙跑送公文,这里当然并不陌生,但此次回来,乃是带着目的,他不愿节外生枝,于是匆匆走过去。又醒了约莫大半里,这时天渐渐黑下来,只有雪地反衬着一些微弱的光线,连两边的建筑都显得模糊了。李过贴近李鸿基,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右侧一座宽阔的大院,李鸿基会意,轻轻点头,心中却是骂道:好你个艾诏,自己住着这种宽门大院,却不让我这样的小民过上安逸的日子,这是你自找的!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家不起眼旅店住了,向店家要了些热饭热汤吃了,李鸿基倒头就要睡觉,“连续连天冒雪行进,真有些匮乏了。”“二叔,你都计划好了?”李过歪到炕上,贴近李鸿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到底什么时候动手?明天可是元宵节,虽然外面下着雪,街上可能不似往年那般热闹,但大户人家还是会点上灯烛,要不过了元宵节再说?”“过了元宵节?”李鸿基冷笑,“我一刻也等不了,他艾诏还想过元宵节吗?双喜别急,我先睡会,子时再动手,到时候你在外面候着,我独自进去就行!”“二叔,你我命运早就连在一起,此时怎么还说这样的话?”李过的脸涨得通红,“我一定要陪着进去,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赔二叔一起闯。”“双喜,不是这话,二叔不是信不过你,也不是怕连累你,但是我们必须留好后路,万一惊着艾府的人,必须有人在外面接应。”李过急道:“那……二叔在外面候着,我进去,二叔的伤还没好利索吧!”“我的伤已经没事了,”李鸿基咬着牙道:“双喜不要争了,艾诏要害的是我,我一定要亲手了结,方才解恨。”“二叔要如何了结?难道……”李鸿基已经闭上双目,似乎要睡觉的样子,“双喜不要问,到时候你只管在外望风,万一外面有什么风吹草送,记得给我发个讯息。”李过还不放心,“二叔,艾府围墙甚高,雪天上冻,怕不好上去。”“没事,有这个!”李鸿基从腰间解下飞爪,展开后有五个角,很容易勾在墙头,飞爪下面还连着一段细索,细索不长,但要攀爬艾府,应该足够了。李过这才放下心来,在炕上的另一头和衣睡了。子时刚到,外面已经传来更夫打更的叫声,李鸿基唤醒李过,下了热炕,将炕上的白色被单撕做两份,披在身上,又取了枕巾,将脑袋包起来。两人携着腰刀,轻轻抽了门闩,从墙头翻出了旅店,雪花还在飘,不过他们全身被白色包裹,很容易隐在积雪里,待更夫的声音远了,他们才才悄无声息地穿过北大街,又沿着小巷来到艾府的后院。“汪、汪、汪……”数声狗叫,李过惊得面如土色,李鸿基嘿嘿一笑,“找死!”他从怀中掏出半个馒头,随手扔了进去,不一会儿,那狗声就消失了,天地间霎时恢复了安静,只有北风吹着枯枝,发出呼呼的嘶鸣声。李过隐在一株大树下,李鸿基靠近围墙,估摸了高度,取出飞爪,在手中转了两转,猛地一松绳索,待飞爪高过墙头,轻轻一拽,飞爪无声地落在墙头,他用力拉了拉,飞爪纹丝不动,应该是嵌进砖缝了。李鸿基做个手势,让李过隐藏好身形,自己抓住绳索,飞身上了围墙,艾府的围墙不过一丈有余,上起来毫不费力,他又将绳索扔进围墙内,试了试飞爪稳当了,再抓住绳索悄悄滑下。艾家的黑狗已经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李鸿基估摸着它一会就要苏醒过来,拔出腰刀,在它脖子上一抹,一腔热血喷薄而出,将一大片积雪都融化了。李鸿基担心血腥味惊着半夜起来如厕的护院,又捧了些积雪,将血液掩盖起来,待闻不到血腥味,才起身向前走去。李过早已打听清楚,艾府的四合院,是三进五间的结构,前面第一进是护卫、仆佣的住宿,中间一进乃是正厅与仓储之类,最后面一进左边第二间,才是艾诏的卧房。他们从后院来的,最近的房子,自然就是艾诏的卧房了,这样不会惊动前面的护卫,他蹑手蹑脚逼近卧房,刚靠近大门,就闻到一股酒精味,难道这么晚了,艾诏还在饮酒作乐?将耳朵贴近大门,房内并无人说话的声音,隐隐却有一个人的鼾声,李鸿基大喜:原来艾诏吃多了酒,真是天助我也!他定了定神,借着雪光,瞅见四下无人,拔出腰刀,塞进门缝,找准门闩的位置,拨弄了几下,门闩陡然一轻。李鸿基右手持刀,左手缓缓将正门推开一条缝隙,张眼一看,房内并无灯烛,一片暗黑,稍候片刻,屋内除了鼾声更为明显外,再无声息。既然已经来了,李鸿基再不管什么危险,过了今日,恐怕再无这样的机会,他闪身进了屋,正门依然开着缝隙,万一遇上护卫埋伏,也好快点脱身。李鸿基蹩在墙角,借助微弱的雪光,返身一看,这里乃是卧房的外室,鼾声还在前面,想来里间才是艾诏的卧房,他如法炮制,用腰刀拨开卧房的门闩。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扑面而来,鼾声打得像是震天雷,只有炕下的炭火盆传来一丝微光,李鸿基根据鼾声摸准炕头的位置,又将背后的被单移到胸前,免得到时候身上沾着血迹。炕上的人可能是被惊动了,突然翻个身,他本来是躺着,此时却是面朝外侧睡,右臂还露在锦被之外,李鸿基大吃一惊,赶紧靠上墙角,隐了形迹。幸好炕上的人没有醒,他翻个身后又睡了,口中发出呓语,听不清晰,像是叫着一个女人的闺名,不知道是找水喝还是要女人陪。但是并没有人应答,炕上似乎只有一个人。李鸿基待他睡稳了,才又靠近炕头,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扭开盒盖,轻轻吹了吹,室内顿时看到一缕软和的光线,将炭火盆的光芒完全掩盖下去。他要看看炕上的人是不是艾诏,免得误伤,李鸿基倒不是觉得杀错了人有什么大不了,这种深宅大院的人,谁死了都不冤枉,万一正主儿艾诏因此逃过这一劫,那才是冤枉,自己才是冤枉死了。火折子随即就熄灭了,光芒虽然一闪尔灭,但李鸿基看的清清楚楚,侧睡在炕上的人,脸面正好朝外,那白里透红、保养得如同大姑娘的脸蛋,可不是艾诏是谁?特别是眼角那颗疤痕,几乎就是艾诏的标志,背地里人称“艾疤眼”,比艾诏的大名倒还响亮些。李鸿基以前因为要送信,时常来到米脂县城,虽然与艾诏没什么交情,但也远远见过几面,况且这个县城的人,不认识艾诏的能有几人?除非你不想在县城混了。这个平时人五人六、出门时前呼后拥的大人物,今日却是独睡空房,身边不仅没有护卫,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大概是忍受不了他口中的酒气。李鸿基收拾好火折子,塞进怀内,又顿了顿,抑制住心内的狂喜与恐惧,他左手持刀,右手揪住艾诏的长发,向后挽了挽,将艾诏的脖子完全显露出来。“喀呲……呼……”利刃入骨,鲜血狂喷,声音虽然细微,但在这安宁的夜晚,祥和的艾府,显得特别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