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不顾长孙无忌和群臣异议,执意让蒋孝璋当上了尚药局的奉御?
琉璃纳闷的看着裴行俭,“此事有何可异议的?蒋御医医术了得,又精通药理,性子虽是古怪了些,为人却还方正。且莫说他治好了武昭仪,前几个月圣上头风频发,不也是他归来后调理一番便好转了?他本是侍御医,如今再擢拔他一级为奉御,不是顺理成章么?再说,尚药局谁当奉御与朝政半点干系也无,长孙太尉他们为何要反对?”
裴行俭摇头笑了笑,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按朝廷编员,尚药局设奉御两名,如今名额已满,圣上又提拔蒋孝璋为奉御,于理自然不合。因此圣上是下令擢拔蒋御医为奉御员外特置,虽是编员之外,一切待遇同正员。长孙太尉便云,大唐开国以来,员外官绝无待遇同正之理,开此先例,着实不妥。为一御医而坏了制度,朝廷日后该如何取信于天下衣冠?”
琉璃点了点头,也是,大唐的公务员也是有编制的,提拔一个御医事小,坏了规矩事大,只是若是如此,“圣上怎么还是擢拔了他?”
裴行俭淡然道,“圣上说,蒋御医之功为前所未有,故享前所未有之恩遇,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其功涉及内帏,他原不欲公告天下,若是太尉着实想知,他也只好直言不讳,教群臣和天下人看看,擢他为奉御特置到底是何道理。”
琉璃立时明白过来,武则天的后手只怕已是发动了,定然是蒋御医发现了王皇后不利于武昭仪和高宗的手段,从而立下大功,使得高宗决心要擢拔他,“那长孙太尉怎么说?”
裴行俭语气略带嘲讽,“还能怎么说,自然是既然事涉内帏,陛下做主便好,臣等不便置喙。”
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高宗这是摆明了在威胁长孙无忌,你不让我提拔蒋孝璋,我便把王皇后的罪状昭告天下,如此一来废后之举便再也不会有任何回转的余地,长孙无忌想来不会对后宫之事毫无耳闻,猝不及防之下自然不敢赌这一把,这一招还真是不错!却听裴行俭叹道,“若以棋局为喻,圣上的这一步可称绝妙,经此一事,朝堂局势已扭转了大半。”
琉璃不由一呆,提拔了一个御医,就算是破格提拔了一个御医,虽然堵住了长孙无忌的嘴,但怎么就绝妙了,又怎么会扭转朝堂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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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见了琉璃的神色,微微一笑,“李舍人之事,已教满朝官员看清楚,与长孙太尉不睦者,只要合了圣意,便依然可以留用于朝廷,太尉亦无可奈何;蒋御医之事,更会教天下人明白,圣上想重用之人,便是太尉反对,便是违反了章制,依然可以得到提拔、享受恩宠。须知朝廷编员有限,而员外同正之例一开,便给多少人留出了一条青云直上之路!如此一来,日后人心向背自然已是不同。”
原来如此!如果说李义府的事情是意外之获,那蒋孝璋的这次提拔便是一步精心设置好了的棋,时机人选都恰到好处,如此不动声色又暗含杀机,怎么看怎么都像武则天的手笔……琉璃想了半日,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果然是不够用,在这种局面中,她别说去下棋,连看棋都看不懂,不由叹了口气,“横竖与咱们无关便是了。”
裴行俭诧异的看了琉璃一眼,笑了起来,“怎么会无关?我若猜得不错,不出一个月,李舍人与许学士等人便会先后擢升,我……或许会入吏部。”
琉璃吃了一惊,裴行俭的脸色也渐渐有些沉凝,“吏部这几年一直为褚相与柳尚书所把持,最是水泼不进,圣上上回召我入宫,便曾说过一句,我应做个郎官,才算人尽其用。”
琉璃有些哑然,她虽然对朝政并不熟悉,却也知道,三省六部里最为要紧的便是吏部,成为吏部侍郎、员外郎这样的郎官,不知是多少大唐官员的梦想,只是对于裴行俭而言,却是离他远离漩涡的梦想越来越远了……看着裴行俭无论如何算不上愉悦的神色,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裴行俭低头看着琉璃笑了笑,反手把她拉入了怀中,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开口时已换了话题,“听说今日那位郑氏阿婶来过一次,出门时差点欢喜得哭了?”
琉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容易才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的道,“正是!今日多亏她来教导了我一番,最后又告诉我这产业原是卖了的好,二十万贯之价也合适得紧,他们做叔叔婶婶的绝不会干涉,这般好意,我自然要好好谢她一番才是。”
裴行俭忍不住哈哈大笑,轻轻捏了捏琉璃的脸颊,“谁若是小瞧了你,可够她们喝上一壶的!”
琉璃笑嘻嘻的没做声,裴行俭停了片刻却问道,“既然这边已然无事,你可想好了该如何处置那二十万贯钱?”
琉璃心里一跳,忙笑道,“你放心,这二十万贯不会在咱们这里花上一钱,自然是要让全族都能获益。今日我还跟郑氏婶婶说了,咱们与大长公主交割之时,会请她们来做个见证,总之绝不会让任何人挑出理来。”
裴行俭凝视着琉璃的眼睛,半晌才若有所思的微笑起来,“你觉得妥当便好!只是何时会交割,如今便已经定下了么?”
琉璃轻轻的叹了口气,“定是尚未定下,想来也不过是这几日罢。”
她现在,等的也不过是那个坏消息。
只是之后几天,一切却是出奇的风平浪静,到了初十,洛阳掌柜庄头们报的价目终于到齐,果然是刚好二十万贯,郑宛娘第二日便又来了一趟,当下敲定了二十二万贯的价目。郑宛娘又道,若是金银器物可折价计入,或是能赊欠些零头,河东公府倒也筹备得差不离了。琉璃只能笑着说不急,还是一次交割清楚才好,况且自己这边也要做些准备。
朝堂上,正如裴行俭所料,李义府很快被破格擢拔为执掌中书省实务的中书侍郎,然而这一次,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却全是无反应。裴行俭更是日日例行公事的上朝、去县衙,午后归家,半点异常的迹象也无。直到中秋前两日,他才晚归了一回,手里还小心翼翼的拿着一个匣子。
琉璃早已等得心急,忙迎了上去,问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晚。”
裴行俭笑了笑,“今日褚相召我过去了一趟。”
褚遂良找他?琉璃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忙问,“他为何要找你过去?”
裴行俭略有些诧异的看了琉璃一眼,把手里的匣子递给了她,“便是为了这个。”
琉璃心里纳闷,打开这个一尺多长的檀木匣子一看,里面是一个用紫色细绫装裱过的小小卷轴。她忙用手绢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拿了出来,展开一看,不过是一张平常尺寸的白麻细纸,纸面已略呈黄色,上面是几行飘逸的今草,气韵流转连贯,字迹劲秀洒脱。琉璃只看了一眼,便脱口赞了声,“好帖!”
裴行俭笑道,“你的字虽然有些稚气,眼光倒是老辣得很。”
琉璃看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我认不出是谁的墨书,似乎不是王右军的?”
裴行俭笑容里有一丝少见的得意,“是张伯英的真迹!”
草圣张芝的真迹?琉璃不由吃了一惊,这位东汉书法家,虽然有着草圣的赫赫威名,却没有多少真迹流传下来,她在宫里两年,因武则天和高宗都极爱书法,她沾光见过不少王羲之的帖子,但张芝的只见过两张,如今这便是第三张。她忙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点头不语。
裴行俭也净过手,用葛巾细细的擦干了,才从琉璃手里接过了字帖,“张伯英的真迹最是难得,我当年费尽心思,也不过见过的四五张,能借我临摹的不过三张,已算是极难得的运气了,因此褚相今日才找到我,让我帮他鉴别一下。你看,这种纸张,这般字迹,哪里做得了假?便是在张伯英的真迹里,也当属上上品。”
琉璃奇道,“既是真迹,褚相为何会让你带回来?”
裴行俭笑道,“自然是让我帮他临几张。”
琉璃点头不语,若论书法,褚遂良是公认的当世第一,只是他更长于楷书,而裴行俭则以草隶见长,临草书贴更是一绝,当日高宗便曾把宫里收藏的草书名帖都找出来让裴行俭临过一遍,如今褚遂良得了张芝的真迹,请他帮忙临几张也是顺理成章。只是想到褚遂良这个名字,她的心里到底还是隐隐有些不安,想了一遍只能问道,“可说好了何时把字帖还他?”
裴行俭道,“这倒是没说,这临出好帖来原也要几分机缘,这几日我要好好多临几遍才是,张伯英的贴当真是可遇不可求的。”
琉璃看了一眼这张只怕是千金难换的字帖,又看了一眼颇有些逸兴横飞的裴行俭,只觉得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裴行俭却是低头专注的看着字帖,半晌才抬头看见了琉璃的脸色,微微一怔后笑了起来,“你莫担忧,我自有分寸。”
就像自己看见好画就会丧失理智,裴行俭看见好字的反应似乎也差不太多……琉璃垂下眼帘,无声的叹了口气。
然而永徽六年的中秋竟是平平稳稳的过去了,唯一的意外便是琉璃让厨下用藕粉、莲子、桂圆熬出的玩月羹,因厨娘放的时间长了些,煮得透明的藕粉有小半化成了水,只得又重新做了一遍。
到了第二日,琉璃刚刚用过早膳,阿霓却回报道,雪奴有事求见。(记住本站网址:www.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