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来到大堂,张首晟在堂中,一夜未眠,面容憔悴,见得四人,欲言又止。
田晋中冷哼一声,登时叫他无地自容,哑声开口:“小道长,高人已经告辞离去了。”
李无眠道:“我知道。”
张首晟张张嘴,望着那张淡淡面容,心湖翻涌不休,无法平息:“道长,你扇我两耳光,和那天一样。”
李无眠笑道:“扇你两耳光,我能得到什么?”
张首晟再也忍受不住,猛地窜到近前,双目血丝遍布:“我言而无信,我不当人子,我是软蛋,道长,请你…”
李无眠笑容扩大几分:“只会让你心里好受一点,对吗?”
张首晟五味陈杂:“是我自私了。”
李无眠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记得欠我两耳光,待踏平黑云,再来扇你,牙都给你扇飞。”
“道长,你还要?”
“什么?”无眠四人,已至门边,未曾回头。
“对不起。”张首晟像是抽去了身上所有的骨头,软坐在地上,掩住面容,却哭不出来,甚至觉得轻松。
这一夜,他度过的何其艰难。
一方面,是无法违抗的命令;另一面,有日渐沸腾的鲜血。
两者水火不容,将他的五脏六腑搅得支离破碎,他甚至觉得自己将要死去。
直到此刻,终分胜负。
……
镇上。
四人一虎,诸多镇民又惊又愧,一如昨日那般让开了道路,无人跟随,乃至于无人留步。
来到镇外,走了十米。
刘怀义扫眼空荡荡的镇门,摇头道:“师兄,走吧,没什么好等的。”
张之维望眼红日,默不作声。
田晋中一路都是闷头不语,攥紧拳头。
“等。”
李无眠席地而坐,也不顾地上黄土尘屑,姿态闲然。
三人随之,面色各异,小黄倒是难得自在,大白天晒着太阳,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待红日化金日,大日作金斑。
日上中天,镇门空荡。
忽有脚步声起,田晋中拳头松了几分,目光望去,哪里有什么人影,难道是他出现了幻听?
眼神一凝,恍然惊觉,哪里是没有人,明明站满了人。
在那镇门的阴影中,在那土墙的影迹后,无数人头攒动,却悄然融入阴影。
他们小心翼翼,他们谨小慎微,避免自己暴露在阳光中,哪怕是一寸肌肤。
是否有人敢于迈入阳光之中呢?田晋中这样想着。
似乎回应着他的期待,那人很快出现了:“别去送死了,回来吧!”
李无眠瞥了一眼,收回目光。
魏淑芬好生气恼,明明她是一片好心,盯着那盘坐的人影,银牙紧咬。
这一夜,她失眠了。
这候 章汜。……
沉夜之下,万物失光。
不通气象者,可能以为明天会下雨,但魏淑芬凭经验判断,明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她于张府的屋檐间折跃,倏地看到那条几乎融于夜色的影迹。
落在他身后,迟疑片刻,低声说了几句。
“也好。”那人如是回答。
魏淑芬打趣道:“张连长和那姓金的插手都是九死一生,现在他们两没了,你不会偷偷躲着哭吧?”
余听一阵笑声,便是得知如此令人颓丧的消息,仍不存丝毫低落。
“现在可以肯定,已经没有人会追随你,就算你灭掉黑云寨,是为了他们好。”
“可能吧。”
“但你还要去。”
强牺 lingchenks.com 读牺。“多谢。”
魏淑芬跺跺脚,真是找死,当黑云寨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吗?
她气呼呼离开,懒得在张府多留,免得看到李无眠死翘翘,却翻来覆去也难入眠。
心神回归,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石门镇近半的镇民。
很难想象,这么点小影子,能躲这么多人。
“你们也劝劝啊。”
无人发声。
金日收敛了刺目的光芒,渐渐转变为能够直视的鲜红,阳光就快消失了。
田晋中不再看那些阴影中的人。
“大师兄,值得吗?”
“晋中,你愿意吗?”
“我愿意。”
“那就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刘怀义面如冷铁,他没有这种觉悟,之所以在这里,只因大师兄在。
张之维淡然如水,心中却叹,这短短十米之距,俨然楚河汉界,亦是人心无法逾越的鸿沟。
红日即将收敛最后一分光芒,李无眠缓缓起身,面上闲然淡去,一丝不苟的拍着身上的土灰,尘土飞扬。
“小维,真是寂寞啊。”
田晋中咬住自己的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晃荡,却遏制住不让流出。
纵然愿意,但是!真的不用理会值不值得吗?
刘怀义面色化开几分,轻拍着田晋中瘦弱肩膀,他并非大师兄,无能承受偌多。
张之维幽幽一叹:“是啊。”
这时,后方的阴影忽然有了一些骚动,像岸边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风吹也好,兽踏也好,总是不小心落入了湖中。
传出一声轻细的呼唤:“小英雄,等等我,章叔,麻烦让让。”
又有一声少年:“还有我!”
暗影似活了,一阵涟漪惊过,未曾休止。
那章叔让开道来,目光闪躲:“付思这个没爹没妈的就算了,席胜你还有老娘,跟着掺和什么热闹。”
席胜报以一笑,同付思大步走出残阳,径直来到四人面前。
残红浴面,容颜若赤子。“席胜愿为小英雄牵虎。”
付思笑呵呵的:“我会喂虎。”
他自小孤苦无依,喂马之事也懂,扫小黄一眼,虽然老虎和马不一样,但应该都是梳理毛发嘛!
小黄若有所觉,抬开眼皮,装满了嫌弃。
李无眠高兴的笑了:“小黄不需要人骑,我也不需要骑谁,两位,前路且艰,助我一臂之力吧!”
“好!”
“好!”
较于金铁之声,更为清脆透亮。
李无眠开怀大笑,声震石门,狂风四起,气势直冲霄汉。
重重暗影,重重伏低。
刘怀义目露好奇,竟然真的等到人了,他知道,这两个人有没有实力,一点都不重要。
张之维微微含笑,大师兄所行之路,或许孤独,甚至较于他的求道之路更为寂寞。
他们四师兄弟,总有分离之时,届时大师兄是否会孤家寡人?他刚刚还在怀疑,现在看来,答案是否定的。
田晋中和两人抱在一处,热泪滚落:“谢谢,谢谢你们能来。”
两人手足无措,席胜别了老娘,本来有点伤哀之气,此时哭笑不得,拍打着田晋中的后背。
“小道长,说反了吧?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们才对!”
田晋中抽着鼻子:“一样,都一样。”
“走了。”
制大 制枭。迎着一抹余晖,在无数暗影的目送中,六人一虎,影迹无限拉长,直至彻底融入了黑夜。
纵然空无一人,也是愿意;
即便只有两人,于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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