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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上朝的时候,便有御史出班询问,昨夜是否宫门大开。
众目睽睽之下,赵祯只好点下头。
“所为何事?”
“这个么……”赵祯面露为难之色道:“此乃寡人家事……”
“天家无私事!”
以宋朝言官的操行,无理尚要争三分,别说还被他们牢牢抓住话柄了。
在众臣追问之下,赵祯只好将衮国公主中夜叩阍,监门使臣通奏之后,自己下旨开门纳之的事情,说了出来。
“敢问公主有何要紧之事,竟要陛下破此非常之例?”言官们追问道。
“这……”赵祯眉头紧锁,转个话题道:“诸位皆有儿女,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你的女儿,深夜在外面敲门要见自己的父亲,你们会忍心拒之门外么?”
“陛下身系社稷,”言官们可不吃他这套,大摇其头道:“岂能与臣子一概而论?!”遂于朝堂之上,大谈严格宫禁、杜绝非常的重要性,以及历朝历代的血泪教训。
赵祯自知理亏,耐着性子听他们聒噪半天,待其喷够了口水,方软语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诸位爱卿,咱们议正事儿吧?”
见皇帝又要和稀泥,大臣们哪里肯让,不依不饶道:“宫禁不严、社稷不安,此乃天下头等大事。公主中夜叩阍,监门宦官如何辨明真伪?如此轻易通禀,略无提防,若有匪类趁机作乱,岂不可以直驱禁内,危害陛下?”
“故而奏请陛下,将公主所经皇城、宫殿内外监门使臣,交有司查办。”言官们义正言辞道:“详究其责,严惩不贷!”
好待赵祯这些年为人不错,大臣们手下留情,没有朝他和他闺女开刀,只能拿几个看门的宫人开刀。但所谓打狗欺主,处罚了他们,也就等于给了天家父女一次警告!
然而赵祯没有拿身边人做替罪羊的习惯,摇摇头,明确作答道:“他们是奉皇命行事,寡人的错误,应该由寡人自己承担。”
“陛下如此袒护内宦,定会助涨其轻慢之心,将来定要酿成大患!”
“至少,也是个失察草率之罪!”
言官们的执着,令赵祯大为头痛。只好祭出了看家本领——渊默以对!管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自一声不吭。
陈恪可见识了所谓的名臣之世,宝贵的早朝时间,竟然用来争执这种事。但官家也是有练过的,顽强的顶住了台谏们的攻势。终于撑到了相公们看不下去,出言把话题引开。
朝会的下半场,讨论的是开年头等大事——河工。
其实河工的问题,从去年下半年,就开始了激烈的争论。黄河随心所欲流淌了三年,修是一定要修的。但是怎么修?是顺着自然形成的二股河修,还是阻塞北流,全力修筑东流,百官对此争执不休。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再不动工的话,就要等到下一年了,所以开年就议上了。宋朝的本事人太多……至少都自以为学富五车、无所不能,自然要各逞擅场、痛快争论一番。
这场景让陈恪想到后世的一个西方笑话,说两位律师在饭点时走进餐馆,结果打烊了还没点上菜,因为他们对着菜谱,为要点什么菜吃,展开了持久的争论。
宋朝没有律师,但官员各个都是吵架王,有这么多张嘴,你一言我一语,就吵开了锅。
不过这里没有陈恪说话的份儿,他木桩子似的站在那儿,只留了三分心神在朝堂,其余七分,皆用来寻思起,到底是何人的意识如此超前,居然会用戏曲宣传来抹黑他。
而这本该是他最擅长的……陈恪建‘杜清霜大剧院’,当然不只是为解决一干歌妓的生计问题,更重要的是,为了打造自己的喉舌。再加上未来对报纸、书籍发行的垄断,他相信这个世界会多多少少,听从一些自己的意志。
谁知道未来的传媒帝国还在襁褓之中,便有人先用这样的方法,对他下手了。
对于这样的对手,陈恪是很感兴趣的。但对头狡猾的很,事后追查,那戏本也是别人交给那癞头阿三的,而那厮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泼才,根本不知道东家是何人。
这条线断了,追查也就没了头绪。
至于这出戏造成的影响,因为发现的早,危害微乎其微。但对手的挑衅,却激起了陈恪的好胜心,他命大戏院的班子,以自己的婚姻经过,编写出一部戏曲,等到搬上舞台,效果自然比草台班子好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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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官家的声音:“陈恪,你算是半个河工专家,怎么装起了扎嘴葫芦?”
“哦……”陈恪赶紧收起小差,捧着笏板出班道:“回禀陛下,臣其实不懂河工,只是知道一些粗显的道理。到底是两股河好,还是东流好,微臣不好妄下结论。不过为臣知道,黄河之所以常修常决,盖因其泥沙太甚。”
“现在已经知道,泥沙是从甘陕一代的黄土原上冲下来的,然而在甘陕一带,黄河并不决堤,盖因其落差太大,黄河呈奔涌之势,自然裹挟滚滚泥沙而下。然而到了开封,进入平原地带,水势放缓,泥沙便沉积下来,导致河床高度与日俱增,所以才会出现地上悬河的恐怖景象。”陈恪接着道:“可见,河水流速实乃黄河是否为患的重要因素,水流快,不但新沙不至沉落,旧沙也能卷带人海。河床必然越来越深,河道也一定愈来愈低,就不会有决堤之患……”
他这番道理表述的浅显易懂,令不少大臣露出深思之色,却也有纯粹看他不顺眼,比如已经弹劾了他七八本的左司谏周步道,出声打断道:“陛下问你,哪个方案好,却不是要听你长篇大论的。”
“下官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要想根治黄河之患,一是减少上游的泥沙,二是保持中下游的水势强大。二股河将河水一分为二,从短期看,使河水有了两条河道,自然利于泄洪。然而这也意味着,水势也被一分为二,流速自然大大降低,泥沙的沉积量必然暴增……所以分流减水之法,似乎遗患无穷。”
“你的意思是,支持东流了?”周步道追问道。
陈恪摇头道:“据下官所知,其实这条东流本身,并非另辟蹊径。实际上走的是西汉黄河改道时的一条旧道。朝代更迭,早就荒废。如果以此为河道,它定比原来的故道更加为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说,到底怎样才信?”
“下官一开始就说过,我不懂河工,只是知道些粗浅的道理。”陈恪淡淡道:“用来挑挑毛病尚可,但只怕出不了正主意。”
“你这样有何用处?”
“至少可以避免错误!”陈恪冷冷一笑,沉声道:“何况这治理黄河,首先就是不能急功近利。从当年三皇五帝时,这条河就泛滥为祸,肆虐了几千年时间,不可能到了我们这里,便能一蹴而就。”说着转向皇帝道:“微臣奏请陛下下旨,就此诏告天下吏民,凡有知水利者,皆可到都水监投名。经考察合格后,授予其低品级官职,命其沿河岸考察,得出意见稿,交由尚书省与沿河各路讨论,这样决策,相信应该更可靠些。”
赵祯寻思一会儿,点点头道:“有道理。”便让陈恪退下。
诸位相公的脸上,也从满怀期望,变成了失望。这主意固然稳妥,但谁有这份耐心?
陈恪无声无息退回原位,他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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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时,赵宗绩在宫门处等着陈恪,以两人的关系,共乘一车完全不需要避嫌。
在车厢里坐定,赵宗绩笑道:“你这回,可是把人都得罪了。”
“我得罪总比你得罪强。”陈恪却笑道。
“我知道,多谢你代我受过。”有了陈恪发言在先,赵宗绩再持同样态度,就不会招人恨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陈恪淡淡道:“只是这样也于事无补,不过是把咱们自己,给摘出来了。”
“还是要尽量补救的。”赵宗绩望着陈恪道:“那水泥和混凝土的方子,我准备献给陛下。”
“哦……”陈恪微微吃惊,那是他为赵宗绩准备的秘密武器,这时候拿出来,岂不给别人做了嫁衣?
“我仔细想过了,无论最后采取哪个方案,都要劳师动众,竭尽民力。”赵宗绩轻声道:“我们怎么能敝帚自珍,为了一己之私利,而罔顾国民呢?”
听了赵宗绩的话,陈恪笑了。
“怎么,你笑话我?”
“不是。”陈恪摇摇头道:“我是庆幸,自己选对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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