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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家多日的孩子回来,迎接他的从不是鲜花与掌声。
尽管认罪态度良好,并发誓从今往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陈恪也只是免了皮肉之苦,仍被关禁闭七天。
当他见到苏家人的时候,已经是四月最后一天了……
那天,门打开,他被放出来,草草洗把脸,便被二郎领到后院。
进了正屋,看到不仅自家兄弟在场,苏洵夫妇,苏八娘姐弟四个也都在,陈恪顿时好大的郁闷:‘不至于还要三堂会审吧。’
好在陈希亮看都没看他。
陈恪识趣的站在陈家班最末一个,与苏家班的四个遥遥相对。只见八娘和小妹都在偷笑,苏轼扮鬼脸,苏辙也没绷住……总之一句话,人家都在朝他笑。
陈恪这才意识到,自己头还没洗、衣服也没换,眼下的外形肯定难以恭维。要是其他人,肯定羞涩的低下头,他却若无其事的一撩额发,下巴微微翘起,颇有天生丽质难自弃的自觉。
“扑哧……”对面的苏家兄妹登时忍俊不禁,苏轼更是直接笑喷了。
再看陈恪,却变成一副垂首认罪的老实模样了。
他的动作很小,又站在最后,只有对面的苏家兄妹能看到。上首的长辈瞧不分明,只见到苏家姐弟笑得花枝乱颤。这让苏洵顿感颜面全无,大为光火道:“笑什么笑。和仲,你又皮痒了么呢?!”
“……”苏轼立马低下头,心中凄苦道:‘怎么每次挨骂都是我当代表……’
“算了,老泉兄,男娃娃活泼点好。”陈希亮却感觉很爽,抖擞精神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嗯。”苏洵点点头道:“你来说吧。”
“也好。”陈希亮便清清嗓子,对一众子侄辈道:“你等少年,读书上进,虽主要是在明明德。但毋庸讳言,在现阶段,考取科举才是最重要的。青神中岩书院,乃是大儒王方王老夫子开办,在眉州乃至临近州县地位卓然,其威望之高,导致在庆历兴学中,我们眉州都没举办单独官学,而是由中岩书院兼之。”
所谓‘庆历兴学’,是庆历新政的一部分,也是被延续下来的几项政策之一——其主旨明确,就是‘诸路州府军监,除旧有学外,余并各令立学。’为提高官学地位,‘新政’还规定,只有在学校里学习三百天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
显然,树立起官学的特殊地位,是对私学很大的冲击,短短几年时间,开国后一直兴旺的民办学院便呈凋敝之势。但如岳麓书院那样的超级书院,非但没有被官学动摇,反而摇身变成了官学,彻底成为学界之霸。
中岩书院在全国籍籍无名,于蜀中也不算翘楚,却得到与四大书院等同的待遇,这让那些名气远在其上的大书院,满地捡下巴的同时,只能羡慕嫉妒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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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昏昏欲睡的长篇大论后,陈希亮终于说到重点:“今年,中岩书院又开一班,后日开山门报名。尔等须得警醒,此次不同往日,以前,不在中岩书院读书,还可以去别的书院,或者自学,都不影响你取解。现在,规矩改了,入不了中岩书院,你们连考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不错,”苏洵实在受不了,陈希亮说话的啰嗦劲儿,接过话头道:“考不进中岩书院,都不要回来了!”说着瞪眼扫视一圈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晚辈们面面相觑。
“有,请问苏伯伯,进中岩书院还要考试么?”陈恪举手道。
“以前不要,但现在是官学了,本周各县的学子,全都涌过来。”苏洵道:“名额有限,所以要考试了。”
“考不中,就只有等下年。”陈希亮补充道。
陈家子弟望向苏洵的目光变了,心说还没考试,就举家搬过来,苏伯伯可真二啊。但人家要是考上了,便二上加二,成了‘牛’了。
“那考些什么呢?”陈恪又问道。
“第一次设考,谁知道,但无非就是四书六经、诗词对联。”两位长辈不负责任的摇头道:“总之,要考试的赶紧回去温书,明日都不许出门,安心备考,散了吧……”
一众晚辈一齐向长辈行礼,然后鱼贯出去。
陈苏两家人,到了院子里,发现陈恪已经溜得没影,八成是洗澡去了。
“看来他不是不害羞,只是故意作弄咱们呢。”苏轼笑道:“却被他给坑苦了。”
“以后被坑的日子长着呢。”陈二郎打趣道:“我这个弟弟,有个诨号‘万人坑’,和仲可要小心。”
“以为我是吃素的么?!”苏轼马上燃起斗志道。
“戒骄戒躁,和仲。”苏八娘熟练的拧住弟弟的耳朵道:“明天不准出门,让陈家二哥监督你!”
“世妹放心,”陈忱本来还有些大哥范儿,闻言马上红了脸:“我保证不让他出门一步……”
“那你作甚?”当着陈家兄弟,苏轼颇不好意思,挣脱开,跳到一边。
“我会很闲么?你们这多人去上学,书箱备好了么?笔墨纸砚、雨伞木屐、点心嚼裹……”八娘一脸无奈道:“难道不需要准备么?”说完她朝陈忱微笑道:“已经跟陈叔叔说过了,三郎和五郎的也交给我来准备。”
“太谢谢了,世妹。”陈忱的脸像块红布道:“能帮我……”他本想说‘帮我也弄一个吗?’但实在是臊得不行,只好改口道:“这么大的忙。”
“举手之劳而已。”八娘大方的笑道:“好了,分头去忙喽!”说完便拉着小妹的手,准备去街上购物。
陈二郎想跟上,却像被掐住脖子的青蛙,干鼓着腮帮子不出声。
“二哥,你也去吧!”熟悉的声音在月亮门响起,却是火速洗刷干净的陈三郎回来了。
“我,我去干啥?”陈二郎说完这句,恨不得抽自己。
陈恪也恨不得踹他一脚:“领路、会账、拎包……街上小流氓那么多,你还得保护她们!”
“那,我就去……”陈忱屁颠颠的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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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
陈府二进的小书房中,一具宽大的书架冲着门,书架上垒满了各色书籍。书架与门中间,相对摆着两张宽大的书案,书案上各设文房四宝,以及镇纸、水盂、笔洗、笔格等各色文具。
陈恪坐在右手边一张书案后,桌上摆满了四书六经,他正用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一本本翻看。
他看得极为投入,连陈希亮何时进来也没注意。
陈希亮也没出声,在他对面坐下。陈恪又看完一本,一抬头,才发现他的存在:“父亲大人,下次请记得敲门。”
“臭小子,还记恨我呢。”陈希亮失笑道:“你这记仇的毛病,也不知跟谁学的。”
“天生的。”
“好了,不说笑了。”陈希亮正色道:“我这几年只让你在家背书写字,没让你出去念书,明天考试会不会紧张。”
“本来不呢,现在叫父亲大人一问……”陈恪慢悠悠道。他高兴的时候,才会叫爹爹,一不高兴了,就改‘父亲大人’了。
“怎样?”
“还是不紧张。”
“好好说话。”陈希亮颇为无奈,他知道,自家老三每次挨了罚,都会变得言语刻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脾气:“不紧张就好,好好考,发挥出水平,我相信你的实力,不会有问题的。”
“我也相信自己。”陈恪点点头,很认真道:“知道我为啥这么郁闷么?”
“为啥?”
“因为参照以往的量刑标准,本应关我三天禁闭。这次却足足多关了四天,显然我成了你和苏伯伯较劲的牺牲品。”陈恪摇头道:“父亲大人常说,君子应该恤刑薄惩……而且你也知道,我肯定不是出去玩的。”
“嘿……”陈希亮被说中了,他听说苏轼翘家那次,回来被关了六天,心说我陈家的家法,不能只有苏家一半啊,所以不仅翻倍还多了一天……心里有亏,他只好转移话题道:“要是告诉我去干甚,不就省了这通禁闭?”
“算了,都解决了,没必要说了。”这下轮到陈恪转移话题了:“父亲大人就别操心我了,你这次一定要考上进士,不然下回就得跟我当同学了……”
“呃,臭小子……”陈希亮那个郁闷啊,但这确实是事实。按照新政,所有人参加科举之前,都必须进学校读书一百天。这次朝廷体恤老人,格外开恩。可要是还考不中,下次就不管你什么年纪,都得进学校念书了……和儿子一起考试就够丢人了,要是还一起念书,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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