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阁老事多人忙,很多细节自然记不清楚。
此时此刻,他忽然让师爷草拟奏章、为部下议功求官,师爷不得不通盘考虑,出言提醒:
“阁老,这事儿是不是跟万检校商议一下?学生记得,这位沈树人,前些日子还被其他镇将弹劾过,是非曲直尚未明了。”
杨嗣昌闻言一愣,这才从最初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确实年老忘事了。
他挠了挠稀疏的胡须,吩咐:“你且把吉人喊来。”
师爷立刻退下,不一会就找来个三十多岁的文官、检校军纪万元吉。
万元吉是天启五年进士,入仕十余年,一直在南京兵部职方司做事,从一个普通给事中一路做到郎中。
杨嗣昌南下督师后,对他非常信任,就带在身边,负责对各路将领的军纪检查、功过赏罚。
一进门,他便开门见山地拱拱手:“见过阁老,听说是黄州沈树人有捷报?”
杨嗣昌把信和装着人头的木盒一推,等他看完后才问道:“沈树人此番功劳不小,不过他前阵子是不是被人攻讦了?”
万元吉非常清楚来龙去脉,应声答道:“记得是在七八天前,袁兵备的人向湖广巡抚、按察使都递了文。
言及沈树人避敌怯战,守土无能,放任刘希尧屠戮无辜。还揣测沈树人有意诛锄异己、独断专行。
递到巡抚衙门的检举被扣了,递到按察使衙门的那份,后来转到阁老您这儿,您就丢给学生处置了。
几日后,武昌左良玉也送来了差不多的文书,学生也一并留下,正要行文黄州,让沈树人自辩呢。没想到责问还没送到,他倒先来报捷了。”
从沈树人“避敌怯战”,到他最后扮猪吃虎反杀成功,这个过程看似漫长,其实也就七八天时间差。
加上袁继咸、左良玉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情况,等他们反应过来发动弹劾、再走流程到杨嗣昌,可不就拖到沈树人那边都光复好几个县了。
杨嗣昌点点头:“既如此,那事情应该就清楚了,所谓沈树人避敌怯战,估计只是他的诱敌、疲敌之计。待刘希尧麻痹大意,这才出其不意灭之。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流贼入境,能保证城池不失,就算无过。城外百姓豪绅受害,怎么能算到守将头上!这袁继咸、左良玉,怎得忽然不分是非了?”
万元吉苦笑:“阁老有所不知,听说这次刘希尧为了逼迫沈树人应战,还专们刮地三尺,搜寻黄州地界上的朝臣家属杀害。
袁继咸和左良玉,都有亲戚死在其手,连湖广按察使衙门,都有人家的亲戚一并遇害,这才……”
这些龌龊的细节,原本杨嗣昌也没兴趣知道,此刻需要作出决策,万元吉才通盘上报。
杨嗣昌听完,这才默然:“原来竟有如此曲折、得罪了这许多人。我若是力挺沈树人,怕是湖广按察使的折子,都会越过我直接送到京城了。
罢了,乱世用人当不拘一格,我自力保他就是。那些庸碌之辈,家属被杀了也该恨刘希尧才对!沈树人能为他们的家人报仇,还有什么好记恨的!
对了,湖广巡抚方孔炤那边,为何最后倒是帮了沈树人一把?你不是说,只有按察使那边把折子递上来了,巡抚衙门那边却扣下了么?是不是方家没有亲戚遇害?”
万元吉不敢贸然揣测,只能用不确定的语气说:
“学生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巡抚在本地确实没什么亲戚。他任上新纳的几房小妾,也都是荆州府人,没有在黄州的。
不过其子方以智跟沈树人是同年,都是今科的两榜进士,或许是这份交情,让他对沈树人有所偏袒吧。”
“原来如此,那就不奇怪了,你依我的意思,建议陛下加封沈树人吧。”杨嗣昌没有再多问。
在明朝的文官之间,“同年”的交情还是挺值钱的。
万元吉领命,这就准备写奏折,不过想了想,又提醒道:
“阁老,据我所知,那沈树人不过刚刚周岁二十。今年已二迁其官。若是现在加急上奏,怕是要赶在年底之前、一年之内三迁其官了,怕是不合常理。
如果再拖一拖,拖到正月里送到京城,吏部那边也好办一些,也不用陛下法外开恩。”
杨嗣昌对这种虚伪潜规则则是完全不屑一顾:“能者上,庸者下,一年之内换三次官职怎么了?大明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就是要让有才干之人尽量发挥。
再说了,这沈树人今年第一次换官职,是因为他实打实中了进士。算下来,也就改任他为同知那次,算是升官。现在再升一次,也就是一年两升。
我记得刘希尧的地盘可不局限于黄州地界,各家流贼之间的势力范围犬牙交错,刘希尧和贺锦、蔺养成各有参差。
今年已经入冬,不可能扩大战果,来年开春后,我还指望沈树人趁大别山融雪、凌汛后,加急深入进剿。到时候,肯定还要再给他升官,否则他哪来的名分越境追击?
苏州沈家富可敌国,不让他们多倒贴钱做官、多为国出点力,那就太浪费了。”
……
杨嗣昌那边接到捷报、确认完后续战果,并且做出处理,已经是十一月中旬。
这种事情也不用非常加急,所以驿站信使足足花了十几天,到十一月底时,才送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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