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真幌站前狂骚曲 第一章

                多田便利屋无惊无险地,换个词,就是不好不坏地迎来了新的一年。多田启介在真幌市开展的便利屋生意,没怎么受景气波浪左右,尽管处于低空飞行状态,但收益好歹有所增加。大赚特赚虽然做不到,却靠着踏实稳健的经营作风博得了信任。证据便是,位于老式商住楼内的事务所的矮几上,摆放着炖菜、鱼糕及日本酒等物品。“多田先生,两个大男人过年也没怎么办年货吧?这些请你们吃,至少过一个悠闲的新年。来年也请多多关照!”正如这封短信所言,这些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顾客的馈赠。虽说也感觉这与其说是信任的佐证,不如说是受到同情的结果,唉,也是一番心意吧!地处东京都西南部的真幌市,是拥有三十万人口的一大住宅城。在JR八王子线与私铁箱根急行线(通称“箱急”)交叉而过的真幌站前,矗立着好几幢百货大楼,商业街上也充满了活力;坐箱急到新宿只需三十分钟,因此,面向年轻的工薪家庭的大型公寓楼也正在如火如荼地建造当中。离车站稍远处,有一片密集的独栋住宅区。那是将旱田和小山冈改造成住宅用地后建的房子,在泡沫经济时期达到顶峰,因此也有些房子筑龄超过三十年。现如今,很多情形是,孩子独立了,丈夫又从公司退了休,只有夫妇俩住在里面。多田出生成长的地方,也是真幌市内的商品房。多田进汽车公司工作后,他父母趁机卖掉房子,回了共同的故乡——长野,而今耕种着一小块田地,身体似乎还硬朗。多田和父母,关系不好不坏,不过不太交流,顶多就是偶尔打个电话报告近况,或从父母那里收到难看的蔬菜。多田几乎不会做菜,因此蔬菜基本上做成沙拉,无论细细的萝卜还是卷得松松垮垮的卷心菜,一味地切碎了淋上蛋黄酱食用。虽然感觉成了一条虫子,但体念到父母的一番心意,又不好丢弃。白菜和南瓜到底还是焯了吃。多田曾在和妻子离婚之际大受打击,以为再也无法恢复了。不过以为归以为,现如今仍旧顽强地活着、生活着,但从公司辞职,开了这间便利屋,或许可以说,同妻子的种种纠葛是远因。他搬出和妻子住过的那套杉并区的公寓,刚回到真幌市的那阵子,跟谁都不想深入交往。他父母了解离婚情由,大概也明白了多田的这种心思吧,他们只是从长野委婉地表示了含蓄的担心,并没有跑来横加干涉的意思。不过,真幌市并非只有公寓和独栋住宅。在郊区,还留有杂树林和田园地带。尽管不断遭到住宅区的蚕食,可牛棚和牧场都还有;也分布着好几处大学校园,面向学生的公寓也可谓盖了无数间。连接郊区及住宅区跟真幌站前的,是横滨中央交通(简称“横中”)的公交车。公交线路如同蛛网一般遍布市内,橙黄色的车身对真幌市民而言,就是熟悉的双脚。真幌市居住着境遇各色各样的人们,单纯用“住宅城”一词无法完全概括。在这里,既有正在养育孩子的年轻夫妇,也有老人,有学生;还有继承了祖上代代相传的土地,从事第一产业1的人,以及到东京都中心的公司上班的人。而许多人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中,在完成微不足道的一桩杂事时,就会想,要是能找谁帮个忙就好了!当把养老金手册掉在沉重的衣柜背后时,当必须打扫庭院却提不起干劲时,当想去超市购物却意外闪了腰时。这时便轮到多田便利屋出场了。幸亏居住着处境与情况形形色色的人们,多田才能在真幌市作为便利屋生活下去。和往年一样,岁末,大扫除的委托蜂拥而至,在慌张忙乱中度过了。才一开年,又和往年一样,开始门可罗雀了。便利屋在新年门前饰有松枝期间2是谈不上工作的。今年也是,只在一月四日接到过一单事出突然的看护小孩的委托,其余每一天,就只是把冷冻的炖菜用微波炉加加热吃下肚。“但愿清闲无事,静待门松撤下!”——一面这样祈祷着一面悠然睡觉过个年,也快到结愿的日子了。只要今天一月七日平稳度过,就说明神明确实听见了多田的小小愿望。然而,此地却有一个男人搅乱多田内心的安宁。“喂,多田,烫个酒呀!”是行天春彦。他正趴在事务所的沙发上,拿炖菜当下酒菜,时不时歪歪杯子抿一口。大概是决意体现懒年应有的过法,连日来,除上厕所外,没见他有过直立的姿态。“凭什么叫我烫?就喝冷的不行吗?”“冷死了,这间屋子。为啥隔一个钟头关暖炉?”“节约经费。”“穷到骨子里了。”待在这里吃闲饭居然还敢抱怨,多田抓起掉在地板上的毯子粗鲁地朝行天砸去。行天蠕动着扯过毯子卷在身上,照旧躺着,心满意足地继续喝他的酒。只见他巧妙地仅仅只是抬起头,一滴不洒地从杯子里抿酒。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倒灵巧得很!多田隔着矮几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叹了口气。“这个——行天,自从你跑过来,到这个新年,居然都已经是第三年啰!”“都这么长时间啦!”“你就没想过想点办法吗?”“什么叫想点办法?”“我是说找工作找房子。”行天坐起身,拿起一次性筷子,一边往盛炖菜的盘子里伸筷子,一边说道:“工作的话,我在给多田你帮忙;房子的话,这里不就有吗?”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这里是我的事务所兼住家!早都年过三十了,可瞧你那副熊样,就不觉得难为情吗,你?!”“一点也不。”“我觉得难为情。你的存在,该怎么跟各位顾客解释,这问题总让我头疼。”“高中同学。”行天说着用筷子指指自己,又指指多田。“一般人不会只因为是高中同学,就让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混吃混喝三年的。”“可是实际上,我跟你也只能说是同学,有什么办法?”行天从一升瓶3往杯里添酒,也给多田的杯里满上了,本意固然好,可洒了很多到矮几上,害得多田赶紧拿抹布来擦拭;行天则满不在乎地吃炖菜,喝酒。“你要是这么在意客人的目光,就说‘其实是分开很久的双胞胎弟弟’得了。”“也不管明明压根儿一点不像?”“‘听说因为老大不小了还啃老,被送去寄养的人家给轰出来了。哎呀,我也正头疼呢!哈哈哈!’”行天兀自继续按照双胞胎的设定演戏。多田揉了揉眉头,一口气喝光了杯中酒。在都立真幌高中的时候,他跟行天的确是同学。那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但是,他们不是朋友,甚至不曾交谈。没想到,两年前的新年里偶然重逢,行天顺理成章地跑到事务所里待着不走了,一直到现在。在整整两年中,多田被行天那疯疯癫癫的言行弄得团团转。当初,听行天说他没地方可去,多田没多想便允许他住下了。也由于高中时代的那件事让他对行天多少感到有些歉疚。他想,反正也没什么东西怕人偷的,随他去好了。那段时间,同妻子的种种纠葛还拖着尾巴,多田完全是破罐子破摔,对一切都无所谓。这阵子才终于感到似乎能够真正地向前迈步了,觉得似乎能够允许自己追求光明的东西、温暖的东西了。心境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变化,行天的疯疯癫癫也可说是原因之一,在这一点上,多田也很感谢他。但是,吃闲饭吃到第三个年头,再怎么说也太长了点吧?多田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对行天讲常识,那才真叫徒劳到了骨子里。虽然多田通过和行天的共同生活,被强行培养出了达观与宽容的精神,但一想到跟这个既非家人也非情人又不是朋友的男人一起迎来了第三个新年,他就实在忍不住长叹。“行了行了,最好别太纠结细节啦!”行天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手拿着筷子忙不迭地往返于炖菜的盘子和嘴巴之间。“没有一个通俗易懂的理由跟关系,就不能跟谁一块儿住,这么想的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走运的。他们肯定想都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些人没有面子好维护,也没有财产好保护,除了‘顺理成章’之外,找不到别的行动原理。要是实在需要向人们解释,你就马马虎虎大胆地说‘我们是双胞胎’。”行天说得头头是道,可多田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别的事情。“行天,你怎么光挑魔芋吃?”“嗯——咽起来……?”“吃东西要嚼一嚼呀!”毫无预兆地,事务所的门开了,随着一声“新年快乐哦”,两个女人闯了进来。是在真幌车站背后当妓女的露露和海茜。体形太过丰满,活像“绳文维纳斯”4的露露,在一条钉满金色珠片的活像铠甲的连衣裙外面披了一件人造皮草;脚上的细跟鞋是银色的;没戴手镯,手里抱着吉娃娃,吉娃娃身上系着红白相间的花纸绳。虽说她大白天就花枝招展的模样已是司空见惯,不过今天尤其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