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这个夜晚响着季节错乱的远雷,断断续续吹起的强风不停摇动窗户。玲奈爬到寝室的床上,掀起被子当头罩下,试图盖住不断涌现的心慌。现在是刚升上高二的春天,不快点入睡,早上的社团练习会撑不下去。不该对停课怀抱希望。电视也报导,天候在太阳升起前就会恢复平静。但是,此刻在心头来来去去的无助并非因此而起。她感到孤独,满心忧虑不安。再这样下去,真的睡得着吗?她没什么自信。敲门声响起。玲奈有种得救的感觉,连忙应声:是谁?缓缓打开的门边,露出咲良的圆脸,娇小纤细的她里在略大的睡衣中。玲奈非常羡慕那颗鲍伯头,这样就不用扎头发。只见咲良抱着枕头。「姐姐,可以一起睡吗?」咲良有些畏缩地小声问。大两岁的玲奈打心底欢迎,却无法坦率表达。她佯装被吵醒,佣懒地回答:「嗯,可以。」「太好了!」咲良露出微笑,跳到床上。「不要这么粗鲁。」玲奈往墙边移动,喃喃嘀咕。「如果我快睡过头,要叫醒我喔。」咲良钻进被窝,眯眼注视玲奈。「我一大早就要出门晨练,时间配合不来吧?」「不会的,我今天要去那边的学校打声招呼。」「去丰桥?」「对。」要出发了吗?玲奈胸口仿佛开了大洞,感到一阵失落。「要是从家里出发被看见,会不会又遭到跟踪……」「别担心,爸爸会开车送我到中途,在东名高速公路的休息站与多胡伯伯会合,之后就搭多胡伯伯的车。」「这样啊。」玲奈的担忧不断涌现。「可是,那家伙或许有车。」「别吓我,就是这样才要一大早出门。爸爸认为,在高速公路空旷的时间带,可边开车边确认有没有遭到跟踪。如果有可疑车辆尾随,立刻取消去休息站,绕一圈便折返。只不过,得打手机向多胡伯伯道歉。」原来是按警方的指示行动,玲奈总算安心几分。与此同时,有个无论如何都想问的问题冒出头。「回程呢?」笑容倏地从咲良脸上消失。「暂时不能回来,要在伯伯家生活,就读那边的国中……大概得等到暑假。」「这样啊。」玲奈忍不住叹气。「爸爸说,就算夏天可以回来,穿着制服也会有危险,因为会暴露就读哪所学校。没必要担心到这种程度吧?」目前的状况依旧不乐观,玲奈无法赞同妹妹的意见,摇摇头。「爸爸是对的。警察不是提醒过,直到上高中都不能松懈?」「是吗?既然姐姐这么说,我会照做。可是……」咲良嗫嚅。「嗯?」咲良脸上浮现落寞的阴霾。「我在想,还得继续这样的生活多久。」风停了,深邃的寂静蔓延开来。房间里唯有咲良挪动身子时,衣服摩擦棉被发出的微弱窸窣声。远处的闷雷低响,伴随着轻微的地鸣。玲奈原想遗忘的不安再次死灰复燃。去年秋末,跟踪狂缠上咲良。在她独自回家的路上,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对方身材高大,穿得一身黑,一头卷发十分惹人注目,且戴着口罩遮住嘴。刚开始,咲良以为对方碰巧同路。然而,男人一直配合她的步调,维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他不时将数位相机的镜头对准咲良,发出按快门的声响。当咲良心生畏惧停下脚步,男人跟着停住;当她拔腿狂奔,男人便跟着跑起来。咲良逃进家中,得以平安无事。虽然暂时放下紧张感,但对方已得知咲良的住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之后,那个男人频繁出现。咲良上学途中感到有动静,回头一看,男人果然待在周遭。这样的状况频频发生。由于对方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即使咲良与朋友会合,男人的身影仍未消失。一到学校附近,男人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失去踪影,或许是顾虑到早上老师守在校门前。从神情胆怯的咲良口中听到这些遭遇,玲奈选了一个没有社团活动的早晨,陪妹妹一起上学。她马上发现可疑男人埋伏在家门前的小巷。玲奈满心愤怒,快步走近那个男人。岂料,对方没有任何退缩的迹象,无耻地伫立原地。近看之下,那个男人比咲良的描述更年轻。虽然发量稀薄,但年纪不比玲奈的父亲大,实际年龄或许是三十出头。那个男人算得上是壮汉,但体态并不肥胖,看得出经过一定的锻链。咲良形容为一身黑的服装,其实是深蓝毛衣与牛仔裤,上头起了无数毛球。那对浮肿的双眼,目不转睛地俯视着玲奈,毫无生气。微黑的皮肤粗糙,透过口罩上方缝隙,看得出他扁塌的鼻子蠕动着不停呼吸。玲奈感到一阵不快。理由并非对方的外表,而是气味。他的体味很重,散发出带着独特酸味的恶臭。难道他都没洗澡吗?玲奈想向那个男人抗议,要求他别再缠着妹妹,还来不及开口,冲击与剧痛就猛然窜过脸颊。玲奈一个踉跄,顿时理解自己挨了一巴掌。「姐姐!」咲良连忙跑过来,那个男人立刻转身逃跑。玲奈摩挲着阵阵刺痛的脸颊,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在摇晃的视野中,她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迅速远去。那天晚上,玲奈向父母报告一切。父亲神态激动,气冲冲地表示要报案。但是,母亲神经质地谈起有些偏离重点的担忧,怕遭跟踪狂报复。父亲益发愤怒,吐出种种恶毒言词,指责母亲没资格养育孩子。如同那瘦弱的体型,母亲梓性格纤细。每当父亲大吼,母亲便浑身哆嗦,反应畏怯。她开始看精神科,刚好也是在这段时期。然而,父亲并未理解母亲的病况,还说只要她出门工作就会痊愈。即使精神科医师告诫,斥责忧郁病患者会造成反效果,父亲的态度仍没改善。玲奈一直觉得父亲周末出差太频繁,隐约察觉他与其他女人往来。父母之间的爱情早消失殆尽。虽然悲哀,她只能接受事实。原以为跟踪男不会再出现,玲奈却猜错了。尽管出现的频率略减,对方依旧紧跟着咲良上下学,甚至在半夜现身。他入侵庭院,试图爬上二楼阳台。幸亏邻居留意到声响出声喝问,他才落荒而逃。信箱几乎每天都有咲良的信,写满毫无逻辑的猥亵字眼。父亲将整叠信交给警方,总算有便衣警察陪伴咲良上下学。奇妙的是,家里接获联络得知会有警官前来的隔日起,那个男人就不再露面。警方建议咲良寒假期间住到其他地方。于是,咲良到母亲老家寄住,与外祖父和外祖母一起生活,却埋下母亲精神状态恶化的远因。遭外祖父和外祖母严词责备没保护好孩子,母亲不顾旁人目光大声哭叫。此后,母亲将情绪发泄在咲良身上,有时朝她扔东西,有时破口大骂。当玲奈袒护咲良,母亲就哀伤大哭,质问「难道连你都看不起妈妈」。父亲半强迫地决定送母亲进入精神科病房。没多久,母亲的身影从家中消失。不管怎么看,玲奈都觉得父亲是故意逼使母亲病况恶化。她暗想着,母亲被父亲赶走了。到隔年初,玲奈几乎不再与父亲交谈。然而,笼罩全家的乌云益发深浓。那个男人甚至开始在母亲老家附近出没。咲良独自出门买东西,就遭男人尾随。她不只被紧紧抱住,还被刀子抵住胸口。男人企图带走她,但她大声呼救,附近居民马上冲出来。男人再度逃跑,不知去向。正因深信母亲老家是安全地带,玲奈格外受到打击,咲良满脸苍白地回到位于滨松的家。警方指出情报是由家庭内部走漏。经过调查后,在外墙找到窃听器。这种窃听器可隔墙接收到五公尺内的声音,以特高频电磁波(UHF)传递出去,收讯距离在一百到两百公尺内。那个男人入侵庭院的目的之一,就是安装窃听器。难怪便衣刑警护送咲良的日子,或咲良改住到母亲老家的事,对方都一清二楚。不管是谁都能在网路上买到这种窃听器。玲奈不禁一阵战栗,那个男人并非普通的精神异常者。之后,警方根据从窃听器上取得的指纹锁定嫌犯,因为那个男人有前科,玲奈也应要求确认男人的大头照。那对浮肿的双眼如实呈现在照片上,或许是一口乱牙与满脸胡碴,没戴口罩感觉更丑陋。冈尾芯也,三十二岁的无业游民。前年曾以强制猥亵与绑架未遂的现行犯遭到逮捕,被判有罪并宣告缓刑。纯真少女似乎是他一贯的目标,他会持凶器威胁,试图将人带走。虽然至今无法立案,但好几件小学与国中女生的失踪案被认定是冈尾所为。这是警方告知的讯息。冈尾的父母住在位于静冈市内的老家,不负责任地承认长期未尽到养育的本分,也不清楚他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有时候他会回家讨钱,但这阵子他们都没见到儿子。对冈尾发布通缉的同时,为了确保咲良的人身安全,警方建议最好采取更彻底的方法。父亲表示,这次会将咲良交给住处绝不会曝光的远房亲戚照顾,就是位在爱知丰桥市的多胡家。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