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满都的街上已经开始活动。象头神的神祠有人奉献香料与红花,好几万土砖砌成的古老街道上,飘扬着白色、绿色与鲜橘色的洗涤衣物。干燥的风夹带着尘土,走在路上的人都用口罩或袖子遮着脸。不知何方传来某人祈祷的音乐。当我站在东京旅舍前方、眯起眼睛仰望天空,一名菜篮里装满蔬菜的老女人以诧异的眼光看着我。刚刚从日本打来回复电话。稿子通过了。自由记者太刀洗万智第一篇报导即将问世。电话中,《深层月刊》的牧野说:「虽然变成比较平淡的报导,可是我认为这样比较好。报导如果想要写得浮夸,就会开始烂掉了。这种事你应该也知道吧?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我最想做的不是休息,而是安排离开尼泊尔的行程。环绕加德满都的喜玛拉雅山脉美到令人屏息,而这座趣味盎然的城市或许也还有许多值得看的地方,但现在的我需要的是自己的房间和自己的床。不过城市虽然已经开始活动,旅行社却还没开门。在这空档时间当中,我伫立在巷子里。小小的人影接近我。是撒卡尔。由于我抬头望着天空,因此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出现的。他问我:「结束了吗?」我看着下方点点头。「嗯,结束了。」「那就好。」晒黑的脸绽放天真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看着他的笑脸,让我觉得在这座城市多待一会儿或许也不错。撒卡尔受雇于罗柏,开了我房间的门锁。对这件事我并不怨恨,也不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罗柏付了报酬,而撒卡尔接受了。我没有损失东西,也学到了教训:圆筒锁是不可靠的。「要不要陪我走走?」我邀请他。他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把双手交叉在脑后问道。「陪你走有什么好处吗?」我原本想说可以请他吃早餐,但八津田告诉过我,尼泊尔人的用餐时间通常是早上十点和晚上七点的两次。不过我待了一个礼拜之后或多或少开始了解,尼泊尔人的正餐虽然一天只有两次,但他们中间常常吃点心。「我可以请你吃momo或sel roti(尼泊尔式甜甜圈)。」撒卡尔露出笑容说:「我想吃sel roti。我带你去加德满都最棒的店。跟我来吧。」于是我们就一起走在古老的街道上。东京旅舍所在的巷弄并没有太多路人。不过今天早上,有许多人提着行李来往。把瓮扛在头上的女人、背负沉重麻袋的男人和我擦身而过。我没有看到王室悲剧刚揭露时凑在一起看报纸的男人。街上开始恢复平静。高大建筑聚集的街上,突然出现一座凉亭。告诉我那块开放空间叫做「帕蒂」的,正是八津田。石造阶梯上铺着紫色与桃色毛毯,看起来虽然像是直接放在地上,但那其实是在晒干洗过的衣物。加德满都昨天一整个下午都发布外出禁令,因此大家都得补回停滞半天的生活。我们越来越接近热闹的地方。我知道我们是朝着因陀罗广场在走。道路越来越宽,也有越来越多的房屋门前陈列壶、帽子等商品。在人潮拥挤到无法交谈之前,我先询问他。「对了,你看到戈宾了吗?」「我没看到。不过……」我在先前紧张的对谈中好不容易确认戈宾安危,但撒卡尔却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听到传言,他不知道怎么搞的赚了一笔。」接着他又挤出笑声,说:「那么他就不会回来了。」戈宾没有向撒卡尔道别。不知是因为觉得还能见面,还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是如此。「你知道他去哪里吗?」「不清楚。不过我知道接下来他要去哪。」撒卡尔说完抬头看着我。成熟的脸上显露出的是寂寞吗?或许不是。至少撒卡尔不会为了戈宾赚了大钱消失而感到寂寞。「哪里?」撒卡尔似乎觉得我问了废话,脸上露骨地表现出不满。「学校。他一直想要上学。」「……这样啊。」撒卡尔用力把脚往前踢。「我也是。真希望老哥还活着。」不久之后,我们来到六条路交叉的因陀罗广场。人力车横过眼前。我的视线游移在堆成四层的素烧陶壶、陈列在泥土地面的刺绣布、装满谷类而编织很密的笼子。拉着空推车的小孩子伫立在人潮中不知所措。他会跑到这种地方,大概是还不太熟悉这里的道路吧?广场中心设有献花台。这是为了凭吊死于非命的毕兰德拉前国王、即位两天后就过世的狄潘德拉,以及其他众多王室成员而设置的。凭吊花朵的颜色似乎没有规定,因此台上摆了色彩缤纷的花朵。某处焚烧的香料和仍旧新鲜花朵的香气掺杂在一起,即使在杂乱的人群中,也将献花台变化为祈祷的场所。撒卡尔推荐的甜甜圈店似乎还没到。他看也不看献花台,穿过忙着购物的人群,越过因陀罗广场。当我们来到较不热闹、不用太注意也不会撞到人的地方,撒卡尔以有些迫不及待的口吻问:「你写了什么样的报导?我看不懂日文,所以你告诉我吧!」「很普通。」我这样回答。「我写了一日晚上国王等人被枪杀,王储被报导为犯人;后来又宣布是因为步枪爆炸,然后在王宫前方发生暴动……对了,还有贾南德拉和帕拉斯的评价、事件夜晚哪些人没事……这些事情或许是因为人在当地才有办法写出来的。」「只有这些?」「另外也写了很多……我也写了你带我去看的送葬之夜。」「只有这些?」「还有停水的事情。没办法淋浴让我很困扰。」「还有呢?」我看着走在旁边的年幼向导。撒卡尔也抬头看着我。眼白很漂亮的眼珠子盯着我。这是吵着要听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充满期待的眼神。然后呢?发生什么事了?他知道我的故事还有后续发展。他以为最关键的情节还没有说出来。唉,果然如此。我放慢脚步,对他说:「我没有写拉杰斯瓦准尉的事情。因为和王宫事件无关。」故事说完了,快去睡吧——撒卡尔仿佛听到我这么说,脸上的喜悦迅速消失了。他问:「真的?」「真的。」脚边的地上有一颗小小的石头。撒卡尔踢了那颗石头。石头滚过人们的脚边,一直滚向远方。我发觉到自己站在古老的寺庙前方。这是一间小小的古老寺庙,或者是较大的神祠,大概也没有出现在旅行书上。寺庙中有让我联想到奈良五重塔的尖塔,并有源源不绝的献花与焚香。寺庙墙壁画着巨大的眼睛,据说是表现佛陀看透森罗万象之眼。巨大的两只眼睛俯瞰着我们。撒卡尔狠狠地用尼泊尔语说了些话,然后用流畅的英语说:「你竟然没写。」他鼓起脸颊,怨恨地看着我,好像在质问我:我那么辛苦地帮忙,你却没写。「让拉杰斯瓦尸体曝光的,是你吧?」撒卡尔摊开双手,好似要说当然了。「没错。那个呈现方式很棒吧?」用手枪杀死拉杰斯瓦的是八津田。但是把尸体从茉莉俱乐部搬出来、在背上刻上文字丢弃在空地的,不是八津田。他特地把手枪留在现场,想要让警察怀疑罗柏,自己则打算逃亡到国外。尸体发现得越晚,对他来说越有利。他不可能会把尸体移到会被人看到的地方。那么是谁做的?……搬运尸体的人丢弃了拉杰斯瓦穿的衬衫。如果让他穿着,那么在茉莉俱乐部拖曳尸体时沾到的污垢就会暗示真正的杀人现场。另一方面,裤子则是拉杰斯瓦自己的旧裤子。虽然也有些脏,但是没有脏到像是在闲置多年的地下室被拖曳过。这是因为裤子已经洗过并晒干了。加德满都虽然正值雨季,空气却很干燥。三日夜晚洗过之后晾在通风的场所,四日黎明时大概就已经干了。这一点在和两名警察交谈时就已经猜到了。但是要具体执行,就会有些困难。因为必须要有洗衣及晒衣的地方与工具。对撒卡尔来说,这些都是小事。他只要带回家洗,然后晒在平时的晒衣绳就行了。我想起不知什么时候,他曾经从自己家的二楼跳下来。当时他正在晒衣服。「你去过茉莉俱乐部了。」我原本以为,知道我和拉杰斯瓦见面的人除了当事人之外,就只有查梅莉。我以为能够到达连警察都不知道的茉莉俱乐部的人,只有查梅莉以及和拉杰斯瓦结伙的八津田。不过撒卡尔当然也有机会。那天早上,我去买收音机的时候,查梅莉留下灰色的信封。把浆糊黏起来的信封转交给我的,就是撒卡尔。撒卡尔仿佛为了高明的恶作剧而得意,笑着说:「没错。查梅莉也真大意。不过连我都不知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