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满都的天还没完全亮,我就传真到日本。写在簿子上的报导要换算张数很麻烦,和电脑打字不同的是无法自动计算。我在黎明时分面对原稿,改了几处句尾和用词之后,只剩下数字数的时间。要替《深层月刊》写六页的报导,花了十七页的笔记本。为了让传真机读取,我撕下纸张,走出二〇二号房。我放轻脚步,缓缓走下阶梯。查梅莉已经起床了,略带微笑的脸上还有一些睡眠不足的迹象。话说回来,我大概也一样吧。「早安。」「早安。查梅莉,拜托你了。」我把十七张纸交给她。查梅莉接下之后,稍微瞥了一眼,但她应该无法阅读日语写的报导。接着我把写了寄送对象电话号码的纸条交给她。「那么我要传了。」传真机似乎是在里面。查梅莉消失在矮门的后方。不久之后,静悄悄的大厅传来电子音。这是熟悉的传真机传送声音。我成为自由工作者后的第一份工作传出去了。我把手臂搁在柜台上,等候传送结束。过了几分钟,楼梯突然嘎嘎作响,一阵脚步声走下来。是罗柏。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接着深深吐了一口气,无力地笑了。「嗨。你是来送我的吗?」「……不是。」我望向矮门,又说:「刚刚在传送稿子。」「哦。是我想太多了。」罗柏背着很大的旅行背包,腰际也绑着腰包。他大概想到有可能无法回来,因此能带的东西都带了。「你要去大使馆吗?」「对。我想早点出发比较好。」「你有稍微睡一下吗?」罗柏无力地摇头。「没有。我想说天已经亮了,应该可以出去了。」,-「这样啊。」我不知道美国大使馆能够帮罗柏多少。不过只要想到有后盾,心情应该会轻松许多。罗柏只是离开自己国家、想要稍微放松一下的平凡旅客。我并不讨厌他。可惜没有机会慢慢听他聊加州的事情。「我猜警察应该还没有注意到你……」我边说边收起搁在柜台上的手臂,朝向背负大件行李的罗柏。「小心点。」他以认真的表情点头。「谢谢。如果方便的话,帮我告诉旅馆的人,我可能会晚点回来。」「我知道了。」他的大手推开绿色铁门,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焦糖色的地面。我思索着要对这个背影说什么话,但想不到适合的句子。应该说「一定没问题」,还是「事情会很顺利」呢?不,如果这是最后的机会,我要对罗柏说的只有这个:「罗柏。」罗柏的手仍然放在门上,回头看我。「什么事?」「『INFORMER』这个单字平常会使用吗?」罗柏诧异地皱起眉头。「什么?」「『INFORMER』。我想要知道以英语为母语的人平常会不会用这个单字。」「哦……是报导要用的吧?」罗柏自作聪明地认定之后,把正在推门的手放下来。铁门发出「啪」的声音关上。接着他用那只手摸摸长着胡渣的下巴。「嗯,『INFORMER』……我当然知道这个字的意思,可是没有听过。」「没有听过?」「当然我也不敢说一定从来没有听过。基本上,就是指『到处宣扬的人』或者『打小报告的人』吧?」他边摸下巴边说:「那应该会说『BETRAYER』或是『SQUEALER』……如果是小孩也可能会说『TATTLETALE』吧。当然『INFORMER』也不算错。辞典应该也会有。不过,嗯,对我来说是不太常用的词。」果然如此。我早就猜到可能会是这样。我点头说:「谢谢你,罗柏。你帮了我大忙。」罗柏苦笑着说:「别客气。」他说完推开铁门,这次终于走出了东京旅舍。查梅莉还没有回来。我看看手表,已经要六点了。我再度听到脚步声下楼。东京旅舍的地板是裸露的砖块,脚步声意外地并不明显,但是楼梯却常常嘎嘎作响。这次我没有看到人就知道是谁。脚步声不是从三楼传来的。也就是说,住宿在二楼的只剩下舒库玛。舒库玛穿着白色衬衫和奶油色的外套。他的头发也梳得很整齐。他看到我,显得有点讶异。「早安……查梅莉呢?」我也对他打招呼,然后指着矮门后方。「我现在正请她帮我传真。」「这样啊。也许我应该待会儿再来找她。」舒库玛边说边靠在柜台,用眼角瞥了我一眼。「虽然遇到天大的灾难,不过总算有办法回国了。」「这么说,你要回去了?」「嗯。退房之后,我就要去开车了。」这时我突然在意起他的外套。「你要自己开车吗?」「嗯,是的。」「穿这样不会累吗?」舒库玛低头看自己的衣服,然后哈哈大笑。「哈哈哈,这样穿的确不适合开几个小时的车。你注意的地方还真特别。」「真抱歉。」「我还有最后要打招呼的对象。结束之后我就会换上轻松一点的装扮。」原来如此。舒库玛没有要离开柜台的样子。他虽然说待会再来,不过看样子他是决定要在这里等查梅莉。我用应酬的口吻问:「你的生意状况还好吗?」这时舒库玛原本开心的神情立刻变得苦涩。「碰到这种局面,根本没什么好谈的。能够平安回去就算幸运了。」从他的脸色无法判断这是不是真话。商人赚了钱就会被敲竹杠,所以不论在任何时候都习惯宣称自己生意不好。我不知道印度人的习惯,但应该不会差太远吧。「那真是难为你了。」我边说自己也靠向柜台,稍微放松力气。「对了,我在找加德满都的纪念品。」「哦。」「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卖给我吗?」舒库玛的眼睛有一瞬间眯起来。我又继续强调:「对了,只要一点点就可以了。希望是很有加德满都特色的东西。」「嗯……」舒库玛沉吟一声,然后摇头说:「很遗憾,我是来谈进货的生意,所以没有携带商品。我总不能在这里把地毯交给你。」「可是,没有别的东西吗?」「这个嘛,如果你坚持的话……」舒库玛露出笑容。「我去拿一件东西。请稍等一下,我马上拿来。」他快步上楼。不知道接下来是吉是凶。舒库玛不久之后回来,把右手藏在身后。他以得意的表情放在桌上的,是银色的小高脚杯。杯子表面有相当吸引人的精致唐草花纹。「如何?这是银制品。」「……这样啊。」「哦,你不喜欢吗?不不不,很明显,你已经看上它了。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这不是普通的工艺。七千卢比如何?」「我身上没有印度卢比。」「我知道。我指的当然是尼泊尔卢比。」一尼泊尔卢比等于约一日元。七千日元的银器不算便宜,但也不算贵。不过这上面的花纹真的很漂亮。我原先以为如果我装做冷漠的态度,他会拿出其他商品。我又问了一次:「这是加德满都特色的商品吗?」「呃……」舒库玛挥挥手,好像在说别在意。「这是我带来当样本的印度制商品。这么说有点不客气,不过我在加德满都很少看过这么精致的商品。」他说到这里仍旧不露蛛丝马迹,或许他没有在买卖大麻……至少不会零售给没有介绍的客人。这样的话,剩下的问题就是要不要买这个杯子做为尼泊尔采访的回忆。「做为旅行回忆,七千卢布未免太贵了。」舒库玛摆出意外的表情。「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狮子大开口吧?我是个诚实的商人,和那些专门骗观光客做生意的人不同。不过你会怀疑也是没办法的。那么六千五百卢比如何?」「不……」「我们不是住宿同一间旅馆、同甘共苦的伙伴吗?我不会想要从你身上骗取金钱的。这真的是很好的货。六千两百卢比,只要有眼光的人一定都会很乐意购买。」「可是……」「嗯,的确,这件商品是样本。抱歉,我应该要考量这一点。它已经派上过用场,我不应该想要拿它来赚钱。六千卢比的话,我会赔钱,可是对你来说却会是很好的回忆。」在我觉得它很漂亮、很想要的瞬间,我就失去了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