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王与马戏团 第七章 葬礼鸣炮之夜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心同时感到亢奋与疲劳,但仍继续拍摄葬礼的照片。当地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虽然撒卡尔表示说不在乎,但我不能继续带着他到处走,所以便请他先回家,自己一个人走动,选择看似会说英文的人采访。后来疲劳开始占上风。当我努力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东京旅舍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乔珍区的大街上虽然还有.一些灯光,但是进入巷子里便一片黑暗,甚至让人感觉到危险。我不时摸着土砖墙壁,凭借着从家家户户装饰精美的窗户透出的微弱光线,加快回程的脚步。夜深之后,路上的人还是很多。这么多人替国王送行,依依不舍地待到深夜。不过到了东京旅舍附近,路上就只剩我一个行人。远处传来某种声响。类似钟声的「轰……」的声音是哀悼国王之死而鸣放的炮声,每隔几十秒就会朝天空发射,这一次不知道是第几发。我数到一半就搞不清楚了。我听街上的人说,一共会发射五十五发。国葬鸣炮的次数据说和国王的享年一样。我看到了旅舍。绿色铁门上的灯往下投射出三角锥范围的橘色光芒。即使只是暂时寄宿之处,不过想到自己终于回来了,仍旧感到身心放松下来。就在这时,旅舍的铁门意外地从内侧打开了。我以为是查梅莉迎接我回来,但走出来的却是舒库玛。他仍旧穿着整洁的白衬衫,不过手臂的部分难免还是多了些皱纹。他和我一样感到惊讶,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工作到这么晚的时间?」「是的,我去参观了国王的葬礼。你要去哪里?」他有些腼腆地笑着说:「我想去喝酒。虽然说在这里也能喝……」「你比较喜欢热闹的地方吗?」「也不是这样。总之,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再见。」舒库玛说完就晃入夜晚的街上。在国王过世的次日,会有提供酒类的店家吗?我正思索着,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道的黑影中。我拉开旅舍的铁门。昏暗的前厅里,查梅莉正在柜台后方翻阅帐簿。她看到我,有些歉疚地说:「太刀洗小姐,还没有回音。」她指的是我要采访拉杰斯瓦准尉的事情。我藏起内心的失望。「那也没办法。他既然是王宫的军人,今天想必处于很混乱的状况中。」「我也这么想。如果有回音,我会通知你。」「拜托你了。就算我还在休息,也可以叫醒我。」虽然这么说,不过我要是睡着了,光是敲门或许没办法把我叫醒。「我知道了。我今晚应该也会很晚睡。」「如果是因为我拜托的事情……」查梅莉露出微笑。「不是。是因为舒库玛先生出去了,要等他回来才能去睡觉。J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东京旅社并没有那么多员工可以二十四小时顾着柜台。查梅莉大概要等到所有房客都回来,才能上锁休息。我感到很疲倦。虽然脑袋一角仍想着必须先确认今天拍的照片,但我的意识几乎已经朝向温暖的洗澡水与柔软的床。然而查梅莉却对走向阶梯的我补了一句。「对了,今晚停水。」我转头看到她已经把视线放回帐簿。加德满都长期苦于水资源不足,不时会进行分区停水,每个区域的停水时间不同。虽然早就听说过了,但没想到好巧不巧却是今晚。我感到全身的疲倦倍增,就连脖子上挂的数位相机都好像紧紧嵌入肩膀。舒库玛之所以会外出喝酒,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没有水会有许多不便之处。我打开二〇二号房的门锁,开了灯。就如分区停水,分区停电在这座城市也是家常便饭。这时应该庆幸至少没停电吗?我想要亲眼确认停水的事实,于是走到洗脸台转开水龙头。残留在水管中的水形成细细的水流,不久便停止了。我把单肩背包丢到床上。暂时不能洗澡了,不过停水会延续到什么时候?刚刚应该问查梅莉停水结束的时间才对。内心有一股冲动想要追随背包新到床上,但我还有事情要做。不知道是因为今天是尼泊尔假日的星期六,或者因为所有店家的主人都去替国王送葬,我在街上没有买到收音机。现在也不能向舒库玛借收音机。这一来,四楼的电视就成了宝贵的情报来源。得至少先去看一下电视新闻。我知道如果坐下来就会失去气力,因此便把相机放在桌上,为了保险起见拿起单肩背包,立刻走出原本应该给我安宁与休憩的二〇二号房。我注意到走廊有些暗,发现有一颗灯泡熄灭了。锁上房间的门之后,走向阶梯。当我走到阶梯前方,另一间客房的门打开来,有个男人缓缓走出来。是罗柏。他的下巴长出胡须,脸色苍白。即使如此,他看到我还是露出坚强的笑容。「嗨,万智。你回来了。」「嗯。」「很累了吧?可是竟然停水了。真是伤脑筋。」「我也有同感。」在交谈的当中,他不时意有所指地瞥向我。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在送秋波,但感觉又不太像。「怎么了?」我问罗羊他便明显表现出困惑的神情。「没有,我是听说你有话要跟我说。」「我?」或许是因为我的表情显得太惊讶,罗柏连忙辩解。「大概是搞错了。对不起。」他打算要关门。由于他的样子似乎很沮丧,因此我想要跟他聊一下,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原本就想要采访各种立场的人。如果能够在报导中加入刚好在加德满都的美国旅客说法,或许也满有意思的。「我没有话要对你说,不过想要听你说话。」「我?」灰色眼睛在凹陷的眼窝中透出喜悦神色。他似乎很想和别人交谈。「是的,不过在这里会干扰到其他客人。」「如果你方便到我的房间……」「我也想看电视。我们到四楼吧。」他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然后关上门,锁上之后跟随我上楼。四楼没有人。查梅莉在一楼,舒库玛则外出去喝酒了。没看到八津田,不过他大概也不是那种会紧盯着新闻的人。我打开电视,把一旁餐桌的椅子拉过来坐下,还没开口,罗柏也坐到我的对面。「你订到出国的票了吗?」罗柏苦着脸摇头。「没有。他们每次都只会说『请稍等』,然后要我重打别的电话,最后才告诉我说营业时间结束。让查梅莉赚了不少电话费。」「这样啊……」「反正我明天再找找看吧。」他似乎想开了,很干脆地这么说。「对了,你要我说什么?」我举起手制止他说话。刚刚打开的BBC节目中,播报员以紧张的神情念稿:『政府今晚宣布狄潘德拉殿下继承王位。新国王的意识还没有恢复,暂时由贾南德拉王子摄政,代理公务……』我惊讶地打开记事本。贾南德拉是因为这次事件而亡故的毕兰德拉国王的弟弟。也就是说,对于据说开枪狂射的狄潘德拉王储而言,他等于是叔父。播报员还没有说完,罗柏便狠狠地说:「太疯狂了。竟然要让屠杀者当国王?」「他目前意识不明。」他听到我这么说,表情骤变,用仿佛要喷火般的气势质问我。「那又怎么样?他有可能会恢复。一条生命得救了!太棒了!可是他起床之后要说什么?我杀死了父亲和母亲,可是因为我是王储,所以要继承王位?开玩笑!又不是中世纪!如果枪杀总统就可以让副总统升级,那么白宫每天都会展开决斗了。」他转向电视。BBC在报导皇太子继位之后,暂时开始播放音乐。或许是哀悼死者的音乐,弦乐器的音色余音袅袅,非常悲伤。「今晚尼泊尔人或许也想着同样的问题。让弑君者登上王位太奇怪了,搞不好有什么问题。这下子一定会引来骚动。」罗柏说完又仰望天花板喊道。「可恶!我真希望在家里的沙发看这条新闻。虽然变得有趣了……可是太近了!」他为了追求异国情调而来到东方,却因为杀人事件而无法出国。他的心情或许就像是为了看狮子来到动物园、却被关进狮子笼里的游客吧?「太近了」这句话充满了真实感。看着罗柏激动的侧脸。他说他想要在美国看这起事件。我此刻进行采访则是为了写出给日本读者看的报导。也就是说,这里存在着新闻的传递者与接受者。我预期的读者是像他这样的人吗?我忽然发觉到,自己当了六年记者,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好好思考过:什么样的人会阅读并欣赏我的报导?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纳入报导中,不过我想要和罗柏多谈一会儿。不,其实我希望和我谈话能够让他稍微放松一些。便拿出记事本出来。「罗柏,我受到日本杂志《深层月刊》的委托,正在进行采访。可不可以说说你对这起事件的感想?」六六闪读 663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