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巨大的尸骸陨坠而下,刀锋般插在积雪厚重的大地上。
雪尘海啸般掀起,向着四周排开。
上方。
林守溪抱着少女与猫坠落,狂风被剑经的法则牵引,逆流而上,巨手般拖住了他们。
狂风散尽时,林守溪与慕师靖犹在高空,他们失去了依托,笔直地摔向雪尘翻腾的尸骸表面。
砰!
林守溪及时取出了半具女尸垫在下面,尸体卸去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将他们回弹起来,林守溪调整姿态,于空中一翻,平稳地落到了雪地上去。
不愧是皇帝的尸体……这是不可理解的神明血肉,哪怕被龙息灼至焦黑,依旧维持着惊人的弹性。
慕师靖捂着口鼻,望着一片雪尘朦胧的荒原,庆幸这里没有村庄。
“这下可怎么办?”慕师靖看着死气沉沉的尸骸,叹气。
“圣子殿下不要担心,虽然它暂时动不了了,但本尊还精力充沛啊。”三花猫跳上慕师靖的肩头。
“你精力充沛有什么用啊?你能飞吗?”
慕师靖抄起三花猫的前腋,抓到身前,抖了抖,似乎是想从它身体里再抖出点愿力来。
“这不是留得青山在嘛……”
三花猫小声辩解,它看着栽在雪里的龙骸,只觉得这狗啃泥的姿势着实不雅。
林守溪没有理会这一人一猫的争论,只说了句:“走吧。”
“走?我们走了,这尸骸怎么办?”慕师靖问:“这可是苍碧之王的尸骸,我们要是少了这员大将,怎么与林仇义叫板?”
“你要是背得动,你来背。”林守溪淡淡地说。
慕师靖双手叉腰,一时也想不出对策。
“嗯,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反正这东西应该没人会偷。”三花猫也说。
“你这冷血的土猫,这可是你朝夕相伴的坐骑,你就一点没感情吗?”慕师靖问。
“对呀,本尊都不急你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
“嗯?”
“皇帝不急神女急。”三花猫轻声辩解:“这是圣壤殿的谚语。”
“巧舌如簧。”慕师靖冷哼。
苍碧之王的尸骸无法启用,他们不得不放弃,一路西上,赶往那座佳节将近的古都。
境界压制,天气严寒,山路险峻。
这等恶劣的天气,哪怕是妖魔都蛰伏在了各自洞府,几乎没有冒着严寒作恶的。
林守溪与慕师靖购置了厚实的衣裳,全力赶路,这一次,他们没有敌人,唯一的死敌只有漫长的道路。
雪时而下,时而停。
他们的脚步却从未停过。
少年少女翻过了很多山,可翻过高山时,他们不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因为高山之后,通常是山脉,连绵不绝到令人绝望的山脉。
赶了一天的路后,他们终于停下来歇了歇脚。
慕师靖看着三花猫点的一桌子鱼,微恼:“识潮之神苏醒,皇帝即将孕育,你这小土猫竟还想着胡吃海喝,有没有点大义之心?”
“有位先贤说过,口腹之乐才是一切善的来源,不享受欢乐,就不知晓什么是恶,更别说大义了。”三花猫振振有词。
“又是哪里学来的歪理。”慕师靖很不屑。
强牺  读牺。“圣子大人吃不吃嘛?”三花猫问。
“我……”慕师靖陷入挣扎。
“我们吃就好了,你家圣子殿下心怀天下,茶不思饭不想。”林守溪笑了笑,说。
“哎,你们给我留点!”慕师靖见林守溪将最肥嫩的肉夹走,终于急眼。
筷子碰撞激烈,如同剑斗。
吃完饭后,慕师靖重新将猫抓到了怀里,当作暖手的热水袋子,三花猫也窝在她软绵绵的怀里,人猫各取所需。
三花猫以养精蓄锐为由趴在少女的胸口休息。
慕师靖则埋头赶路,也很少再说什么,唯有在疲惫休憩的时候,她才会偶尔调侃林守溪两句。
“这般心不在焉的,又在想师尊了么?过去一个月不知好好珍惜,分开了才知后悔,真是拖泥带水,自取灭亡。”慕师靖说。
“只是担心。”林守溪轻声道。
这候 章汜。“哼。”慕师靖冷哼一声,又问:“如果这次劫难可以平安过去,你会与师尊在一起吗?”
“我们从未真正分开过。”林守溪说。
“我是说那样的在一起。”慕师靖伸出两截手指,碰了碰。
“你这么关心做什么?”林守溪问。
“师门大事,我身为圣女,关心一下怎么了?”慕师靖理直气壮。
“这是我与你师尊的事,你这小丫头少多嘴,要提亲也让你师尊自己来提。”林守溪道。
“你……”
慕师靖香腮半鼓,气得不轻,揉了个雪团砸了过去。
在行路一整日之后,于一片广袤的荒村里,他们终于遇到了一位兴风作浪的妖道。
这妖道干瘦如柴,手持一魂幡,说是可以召唤祖魂,让生者有机会与死者重逢,他坐在高台上,口述着妖邪之道,底下的民众在寒风中光着冻红的身体,宛若行尸走肉。
出手打败这妖道的不是林守溪与慕师靖,而是三花猫。
妖道见那三花小土猫靠近时,起初还很高兴,指向那猫,说这是圣人传道,妖猫来讨要封侯。
制大 制枭。然后他被三花猫一爪封喉。
三花猫的出招干脆利落,慕师靖见了都吃惊不已,甚至生出自愧弗如之感。
将受骗的村民们送回家中后,三花猫昂首挺胸地走在慕师靖身边,耀武扬威道:
“本尊在雪原之时,每日与山底下的毒虫邪祟恶斗,苦练一年,早已今非昔比,只是苍碧之王太过强大,掩盖了本尊的光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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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花猫说的没错,它如今的境界极为不俗,经常被慕师靖欺负,也只是因为血脉的压制罢了。
“小三花真是深藏不露。”慕师靖竖起了大拇指。
“那当然,莫说是这妖道,当初在地心之时,本尊连古老的小邪神都战胜过。”三花猫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既然小三花这般厉害,那……”慕师靖欲言又止。
“你,你想干什么?”三花猫忽有不好的预感。
很快。
三花猫的脖子里多了一个项圈,项圈上多了条绳子,绳子后面连接着一个狭长微屈的木板,林守溪与慕师靖并排坐在上面,娇小的三花猫在前面奔跑。
不得不说,修炼有成的三花猫的确脱胎换骨,它拉着两人,在雪原上飞奔,后方载人的木板贴雪急掠,几乎要飞起来了。
三花猫心想,境界太高有时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勤劳的猫在拉木橇,怠惰的小狗却在休息。”慕师靖不忘指责林守溪。
“小狗?”
“嗯,上次我们不是赌过小禾的灵根吗?说好了谁输谁就是小狗的,你不会愿赌不服输吧?”慕师靖狐疑道。
“小禾的确有声之灵根,但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预见灵根呢?”林守溪反问。
“你果然想耍赖!”慕师靖气恼,道:“等下次见了小禾,我们当面问清楚,到时候定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林守溪点头同意。
能拖一天是一天。
哗——
雪原上,小猫拉人的奇景一闪即逝,其后山岳苍莽,绵延无际。
跋山涉冰,翻山越岭,抵达长安时已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除了疲惫之外,这一路倒是顺利得出奇。
关于这次远行的顺遂,慕师靖也有她的说法:
“你与小禾,与师尊一同赶路时,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追杀,永无宁日……嗯,如此看来,本姑娘才是最大的福星。”
“那……有没有可能是之前两位姐姐将妖怪们都消灭完了呀?”三花猫弱弱道。
慕师靖瞪了它一眼,三花猫乖乖闭嘴。
但总体而言,这三天,慕师靖的话很少,并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只是因为某一次,她出言讥讽林守溪时,林守溪苦笑着说:“慕姑娘,这天已冷成这样了,你还整日说这些冷言冷语,不觉得冻唇么?”
“你是想来帮我暖暖唇么?”慕师靖如此挑衅。
很快,她为自己的挑衅付出了代价——林守溪果真为她暖了双唇。
三花猫拉着他们飞奔时,回头看了一眼,一时看的忘神,撞在了一棵大树上。
这件事让慕师靖很是生气。
“你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又对我差,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慕师靖质问。
“你不也一样么?”林守溪反问。
“我哪有,我明明一直对你都很差。”慕师靖双手叉腰。
“……”林守溪一时无言。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态度?”慕师靖神色肃然。
强牺  读牺。林守溪沉吟了一会儿,刚要作答,忽地想到一个问题,问:“所以说,我刚刚那么做,对你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次,换慕师靖答不上来了。
之后,哪怕林守溪多次主动去与她搭话,慕师靖都不理他了。
她的心也的确静了下来。
——离长安越近,心也越静。
这是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多时候,慕师靖总会生出一种感觉——这次远行,仿佛只是赴一个约定,一个故人相逢的约定。
江畔河水卷着坚冰远去,大雪初霁的夜晚孤月高悬。
穿过梅林时,妖冶的花瓣绣在少女的衣襟上,四野无人的清晨,薄霜在她的裙边织出寂寞的花,她是如此典雅古艳,山河存在的意义仿佛也只是为她多添一分色彩。
三花猫也发自内心地觉得,安静时的圣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长安城外的槐林被摧毁殆尽,空阔一片。
疾行了一路的他们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
城池由远及近。
林守溪看到这座雄城再次挺立在视野里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十二月二十五日,傍晚,林守溪与慕师靖抵达了长安城。
……
冰洋之畔。
转眼间,识潮之神苏醒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皇帝于海畔复生,走入大雾之中,从此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这候 .*co m 章汜。倒是无数的邪灵从海水中倾巢而出,涌向地面。
这三天里,宫语与神女们便在倾力诛杀这些邪灵,防止他们靠近神墙。
宫语没有在召唤仪式后乘虚而入,打伤这七位神女,她只问了时以娆几个问题,这一次,时以娆没有再隐瞒什么。
“陛下这等伟大的存在是不会被杀死的。这次葬礼的规格这般大,是为了将识潮之神引诱出来,邪神恢复力量最简单的方式只要一个——吞噬,陛下的遗躯是它重临人间最好的诱饵。”
“你们办葬礼,识潮之神怎么会知道?”宫语问。
“人间不乏信奉、朝拜邪神的,神明无所不知,邪神像就是这些深海怪物感知人间的媒介。”时以娆回答。
“识潮之神为何这般轻易就上钩了?”宫语不解。
“这是陛下的谋略,我们怎么知晓,陛下远比我们更了解识潮之神。”时以娆说。
“既然皇帝还活着,那我之前给你看的那具尸体又是什么?”宫语寒声问。
……
制大 制枭。今夜的长安城热闹非凡。
如今是十二月末,距离上元节还有一段时日,林守溪原本以为自己来早了,如今看来却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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