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背后
前脚李林甫刚走,后边高力士捧着个盒子来了。“圣人叫他们做的金钗已经做好了。还有一盒子花钿,都是最好的了!”高力士手里托着个盘子,上面放着个精巧的黑漆螺钿盒子,里面装着用云母,金箔还有各色鸟羽和蚌壳等磨制出来的花钿,每一个都是珠光宝气,巧夺天工。
欣赏着精美的东西,心情都忍不住变好了。李隆基点点头:“很好,做的精致。娘子貌美如花,再贴上这样的花钿才是相得益彰呢。赏赐那些匠人们。这个金钗也很精致!”李隆基拿起来那只金钗,对着光线仔细观看。
“娘子肯定喜欢。圣人对娘子可真是情深义重。娘子国色天香,的确配得上这些东西。圣人可要去太真观?”高力士话没说完,李隆基就拿了盒子和金钗,一溜烟的出宫了。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是几个时辰没见,就心急火燎的。高力士看着皇帝的背影忙着赶上去。
咸宜公主正在太真观和杨玉聊天呢。听着杨玉已经帮着自己说服了皇帝,把杨说留在身边。咸宜公主很是感激,握着杨玉的手:“也只要娘子肯真心帮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算是看明白人间冷暖了,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当初阿娘在的时候,他们是什么嘴脸!现在——”咸宜冷笑一声不说了。
“我们都是红尘中打滚的,正所谓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只要孩子在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像是我,才是真正的一场空呢!”杨玉和咸宜坐在亭子里,看着整整齐齐的宫墙和被宫墙分割的天空。
“唉,都过去了。何必这样自苦呢。你——有圣人的宠爱,没准还会有孩子的。到时候你也是终身有靠了。”咸宜安慰着杨玉,忽然想起来杨玉要是再有孩子那不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吗?她有点尴尬起来。
杨玉没察觉咸宜的尴尬,她望着远处,眼光平静的像是一条大河,整个人陷入深深地回忆中。半天杨玉才太息一声:“真是造化弄人,我有的时候想,要是十六还在,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为了孩子,我也许会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
想起当初李瑁和杨玉的种种,咸宜公主叹口气:“也对,孩子是需要母亲的,就像是我,宁愿忍受着杨洄的讽刺和辱骂,也要勉强维持着。因为我担心,要是我离开了,孩子就可怜了。那个时候我离开了,他只能跟着杨洄在一起,虽然身边有人服侍。不会冻着饿着。可是谁能真心对他?为他今后做长远打算呢。等着杨洄再娶,孩子就成了后妻的眼中钉了!兄弟阋墙的事情还少吗?”
“是啊,你还能带着杨说离开,我只能把十六留下。韦氏这个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心机城府极深。她也有会自己的孩子,没了娘护着的孩子,真成了别人脚下的泥土了。后娘的手段多着呢。我辛苦生下来的孩子,不是叫他们糟践的。”杨玉语气阴沉起来:“我会留下来,捏着鼻子忍下去。当然我迟早会连本带利的要回来。她们不过是十六的垫脚石罢了!”
咸宜公主听着杨玉阴森森的语气,忽然有些庆幸。幸亏十六不在了,杨玉下死手叫李瑁一朝太子梦碎,要是十六还在,李瑁大概率会打败了那些兄弟,成为新太子。然后凭着杨玉的智谋,她会辅佐着李瑁从太子到皇帝,十六是嫡长子,会是稳稳当当的皇太孙,太子。等着十六储君地位稳固,呵呵,十八,你虽然糊涂,但是稀里糊涂的保住命。你就不用整天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了。到时候杨玉没准能给你灌毒药。叫你赶紧把位子让给十六。
想到这儿,咸宜止不住浑身一哆嗦。杨玉换上了平日慵懒的笑容,歪着头:“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事情过去了,你也不要总放不开。”咸宜公主带着几分恳求,对着杨玉说:“十八现在变个人,他心里明白以前做错了,预备用一辈子忏悔呢。”
“你怎么和我说这个,过去的就过去了。是了,你刚才想什么呢?我不过是一时气愤的话罢了。十六到底是不在了,还想那些有什么用处。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两个字。”杨玉指着远处的天空,一只鹞鹰快速的掠过云端,消失在更远的天边了:“我们要向前看,谁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我送给杨说的礼物你收到了?”
“孩子很喜欢呢,他也该到了上学的年纪了。”咸宜公主对杨玉送来的纸笔书本表示了感谢。杨说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杨玉特别叫人打造一套适合孩子用的文房四宝送去。
“一点小心意,我们这样的交情,你何必这么客气。”杨玉送了咸宜出去,亭子后边的假山转出来一个人。李隆基脸色晦暗不明,刚才咸宜和杨玉的话皇帝都听见了。十六若是还在——李隆基忽然想起武惠妃薨逝的那个晚上,杨玉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杨玉早就把朝局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思,群臣的反应。李瑛的弱点,更有太子一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阵乐声传来,应该是几个梨园的女乐来这里,请杨玉指点她们。李隆基忽然明白了什么,当初光王夫妻失和,光王的正妻要毒杀侧室。据说是因为光王的正妻在寿王府上看了一出什么甄嬛传的小戏。什么民间戏班子?根本是杨玉的手笔。她竟然借着一出戏,就挑起轩然大波。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中。
李隆基脑子里过电影般的,往事一幕幕不住地浮现出来。以前没注意到的细节,忽然被放大了。一个个串联起来。杨玉言语之间不经意判断皇帝的心思。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她却把自己的心思揣摩的很透彻。要论揣摩圣心,只怕杨玉比李林甫还要厉害呢!
一阵脚步声,杨玉惊讶的站在不远的地方:“圣人怎么来了?他们真是越发没规矩了,竟然不通报!”
她刚才叫自己什么?“圣人”!李隆基脸色如常:“我来了正巧娘子没空,只能在这里站着罢了。看看这个,你可喜欢?”李隆基对着杨玉招招手,眼里满是宠溺。
看着皇帝地被露水浸湿的袍角,杨玉心里冷笑,皇帝都很喜欢安插耳目,因为他们不知道一张笑脸后边到底是什么。李隆基这个喜欢听墙角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不过她是故意说给皇帝听的,有了孩子,杨玉就能有更大的平台了。那个母亲不想自己的孩子好呢?皇家的孩子要怎么个好法?那就是做太子,做皇帝了!
杨玉笑盈盈的过来,扯着皇帝的袖子:“三郎肯定是在偷听我们说话了,袍子下摆和靴子都被露水沾湿了。虽然天气暖和,可是在这潮地里站着,时间长了会生病的。这个是什么?”李隆基被杨玉点破心事,脸上讪讪的,忙着拿出盒子献宝:“给你的。看看喜欢不喜欢。”
打开盒子,杨玉忍不住吸口气,好精致的花钿和金钗。金钗是用上等羊脂白玉做头,底下两股金钗,雕刻精致。白玉做成了勾连不断的缠枝莲花的样子,在莲花的叶子和花朵底下是栩栩如生的鸳鸯。看着杨玉爱不释手的样子,李隆基来了兴致,搂着她的肩膀:“我给娘子戴上看看。”
谁知杨玉却是脸色黯然下来,她合上了盖子:“太阳升起来了,外面就要热了。我们进去吧。”怎么忽然没兴趣了,李隆基有些不解,等着看见杨玉身上的素色道袍,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她一直做女道士装扮的,头上只挽着个最简单的发髻,用一根青玉簪子挽住,脸上别说是花钿了,就是脂粉也没有。
自己送她再精致的东西有什么用处?李隆基忽然觉得对杨玉有些亏欠。她是那么喜欢修饰的人,以前从头发丝到脚趾间都要尽善尽美!“那个,娘子天生丽质,就是荆钗布衣也国色天香。这个东西还是先放起来,或者你喜欢送谁就送给谁。到时候有更好的呢。”
杨玉素来不介意自己女道士的身份,她一笑:“才不要送给别人呢!这是三郎的心意。我怎么舍得拿去送人!”说着杨玉叫了贴身侍婢来,吩咐把皇帝送来的金钗和花钿珍藏起来。李隆基分明看见杨玉眼里没一点笑容,脸上虽然笑着,可是眉宇之间的愁容却是显而易见的。
她今天好像不一样了!李隆基以前也送过杨玉很多东西,什么精致的绸缎,奢华金玉用具。这些东西按说都是和修道无关的。但是杨玉每次都很欢喜的接受,而且立刻拿出来使用。记得李隆基曾经把一种新织出来的轻纱送给她。谁知杨玉竟然做成一件超级诱惑的睡衣,特别穿着在自己面前晃啊晃的。
那个时候她怎么没说和女道士身份不符,要收起来了?太真观里谁敢说什么呢?她完全可以打扮起来给自己欣赏下!
难道她是在暗示自己:厌倦了女道士的身份,要走出太真观吗?
“娘子何必珍藏。不如装扮起来给我看看!”李隆基有些委屈的表示,这都是他费心思叫将作监做出来的,专门装扮美人的。谁知美人不肯赏脸。杨玉听了皇帝的话,郁闷的说:“金钗再华丽有什么用处?我就是每天认真装扮,有什么用处?别人见了会怎么说?还是叫我一个人在这里,与世隔绝,再也不要见人了!”说着杨玉烦躁起来,她忽然把手上的茶杯狠狠地扔出去。
一声脆响,茶杯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杨玉忽然甩袖子飞奔出去了。“到底是谁惹了娘子生气了?”李隆基对着跪在地上捡碎片的杏花责问。
“没有谁惹娘子生气,只是前些日子奴婢们和娘子闲聊之间说起来曲江池的莲花也开了,要是能到曲江池赏花该多好。以前娘子是经常带着奴婢们出去赏玩的。娘子刚开始也是兴致勃勃的,商量着是起码还是坐车子,怎么游玩。还要约了一些好友助兴——结果娘子说着说着忽然郁闷起来。最后说我这个身份和过街老鼠差不多,只怕踏出太真观一步,就要被吐沫星子淹死了!然后娘子就闷闷的。”杏花很无奈的看着手上茶杯的碎片:“娘子心里闷着一股无名火已经多日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李隆基挥挥手叫杏花出去了。他知道杏花是杨玉身边的人,这个小丫头一根筋,不会撒谎,她的话应该是真的。杨玉是因为自己的身份生气。她难道不该生气吗?
被藏在这里,不能出去,还要承受着别人的指指点点!可是——李隆基很是矛盾,一方面觉得杨玉如今的确是处境尴尬,但是内心有个声音:“娘子只是因为身份限制感到伤心吗?她要的可不止这些呢。
她到底想要什么?“三郎在想什么呢?”杨玉换了一身衣裳,笑意盈盈的站在皇帝跟前,嗔怪着:“袍子还湿着呢,快点进去换衣裳啊!”说着杨玉拉着李隆基进去,叫侍女们拿来李隆基往日放在这里的袍子换上。
看着杨玉殷勤服侍自己,完全没一点刚才厌烦气恼的样子吗,李隆基甚至有种错觉,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都是自己的梦。“三郎有心思,怎么一早上就心不在焉的?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公务,还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情?”杨玉拉着皇帝坐下来,奉上清茶,做好了倾听的架势,整个一朵温柔解语花。
李隆基心里一动:“我想问问娘子一些事情,还请娘子不吝赐教!”杨玉眼神坦荡:“三郎只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
“昨天我叫了李林甫来,问他可以什么办法,叫娘子能名正言顺的入宫。谁知这个李林甫平日看着挺聪明的,这会却推诿起来,说要想想。娘子可有什么主意吗?”李隆基直接提出来要杨玉进宫。杨玉眼睛闪闪发亮,脸颊也泛起了桃花色。“这个吗,简单的很!三郎问右相,却是问错人了。宰相要燮理阴阳,统领百官的。他对这个事情肯定不熟。事情很简单,我爷娘又不是只有一个做王妃的女儿,只要改个名字,猫叫做咪,还有什么才难办的呢?对了册封的敕书我要先看看。别都是些虚伪的奉承话!”杨玉根本没思考,张嘴就来。
李隆基忍不住拍掌叫好:“好,娘子聪慧!比宰相强多了。就封做——”四妃的名额都满了,总不能把赵丽妃的封号再给杨玉啊。皇帝踌躇起来。杨玉则是心里冷笑,有什么好奇怪的,历史上你不就是这么操作的吗?
看着杨玉手里把玩着个羊脂白玉玲珑环,李隆基心里一动叫高力士过来:“叫门下省拟旨意,册封杨玄琰之女杨玉环为贵妃!”杨玉手里的玉环应声落地,这是几个情况啊!她好像把自己坑了。杨玉刚想挽回,李隆基却是一摆手,很坚定的表示:“就这样很好都,册封的日子叫钦天监选个好日子呈上来。”
好你个大头鬼!杨玉欲哭无泪,但是很快杨玉调整了心情,对着皇帝一笑。接下来该下猛药了。
第二天李林甫登门拜访太真娘子来了!真是个天赐好机会啊!杨玉很是殷勤的接待了这位尊贵的访客,本来李林甫来的时候心里还没底。毕竟杨玉曾经的寿王妃,她没准还记恨着当初争夺储位的时候自己在关键时刻退缩了。害的寿王没有做太子。谁知见着杨玉,他顿时放下心里的大石头。这位太真娘子可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妙人啊。难怪圣人对她这么宠爱。今后自己要想宰相做的舒服,很应该和太真娘子搞好关系。
李林甫声称自己有些烦心事,只能求神问卜,素来听说太真娘子道法高深,特来请教的。杨玉装腔作势的掐指一算,对着李林甫说:“右相一心为圣人和国事操劳,何必畏惧那些流言蜚语,只要忠心侍奉圣人,一切困苦只是眼前小小的波澜,很快就会雨过天晴的!”听着杨玉的话,老狐狸李林甫心里算是松口气!
最后李林甫告辞的时候,杨玉亲自送到了门口,李林甫对着杨玉信誓旦旦的说:“娘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后娘子有什么驱遣我定然竭力。”杨玉一笑:“右相已经位极人臣,什么样的谢礼都不稀罕了。真叫我为难啊。只希望右相子孙各个出息吧。一门出几个宰相也是右相的好家风。”
李隆基听了杨玉的话激动地脸色绯红,就像是醉虾一样。
这些事情都被高力士安插的眼线给看见了,当天李隆基就知道了李林甫去太真观拜见娘子的事情。“娘子还真是能放下身段,她不是一向很看不上李林甫吗,还曾经说宰相不能选拔人才,任人唯亲,不配做宰相。怎么这会竟然给李林甫许愿叫他子孙都封侯拜相了?”李隆基忽然有种被算计的愤怒,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杨玉竟然还在算计自己。
以前她借着李瑁来算计储君之位,现在更方便了!难怪她一心想要个孩子——李隆基咬紧牙关,对高力士沉声道:“去太真观!”高力士欲言又止,被皇帝看出端倪。李隆基盯着高力士:“有什么话只管说,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
高力士无奈的说:“听说娘子最近天天祈求上天赐给她一个男孩。还拿出来十万钱叫人许愿,修建佛塔,道观。都是为了求子!”
李隆基出离愤怒了,原来是这样!杨玉要走了自己的产业,皇帝本以为她是拿去买花了,毕竟杨玉喜欢享受生活。就是太真观一切都有宫中供给,但是也不如自己手里有钱,花着自由。谁知她倒是拿钱求子去了——哼,当初若不是十六夭折,只怕她已经把朕算计进去了。我可不是我那个傻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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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你的傻儿子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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