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对不起,等我
那人影却没有听见一般,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眨眼间就没入了黑雾之中。
黑雾从四面八方拥拢而来,眨眼间将徐皎吞没其中,恍惚间,徐皎听得那雾中传来赫连恕的冷嗓,带着满满的无奈,“阿皎,你忘了吗?我说与你的,我有生死大劫。不过了那劫数,便不可见你!”
那声音,果真是隔着重雾一般,渐渐朦胧。
徐皎心慌得不行,想说胡说,你分明只是说等到过了那所谓的生死大劫,我们就做真正的夫妻,什么劫数不过便不见我?胡说!胡说!
可她喉间却好像上了锁般,越是着急,越是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就在那时,一道刺目的天光破开重重黑雾往她眼前射来,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再挣扎着醒来时,入目是熟悉的海棠色轻纱绣着草虫的帐顶……
徐皎愣愣望着,脑中好似还笼着那重重黑雾,一片空茫。
“郡主……”身边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是负雪,一直不敢闭眼地就这么守着徐皎,甚至从赫连恕失踪开始,她就连夫人都不叫了,只是喊她郡主,小心地不给她半点儿刺激。
可……又哪里是她想避开就能避开的呢?
徐皎骤然从枕上弹起,语调淡淡问道,“在何处?”
负雪没有吭声,这些日子也瘦了好些,显得一双眼睛都大了许多,微微圆瞠着望着徐皎,似是不解。
徐皎也不多言,只是转头望着她,双目幽幽。
负雪便是绷不住了,眼角微微红着道,“方才陛下赐了棺椁,如今,已是将正堂收拾了出来,暂且收殓在里头了,可是……很多事还得等郡主来做主……”
负雪说着时,徐皎就已经开始起身穿衣穿鞋,待得穿戴妥当,便是径自朝着屋外走去。
“郡主……”负雪喊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院子里清静,来往的人在管事们的安排下,身上都系了白,有的正在挂白绸,有的在挂白灯笼,见得徐皎,纷纷行礼。
她却恍若未见一般,如一道游魂般穿堂过院,直接到了正院。
抬眼见得正堂中央那口黑漆的棺椁,便是跨过门槛,转过了身对身后一直紧跟着的负雪道一声“谁也别进来”,就是直接关上了门。
“郡主!”门外负雪喊着,却又不敢进去,那喊声里已是带了隐隐的哭腔。
徐皎这会儿却都顾不上了,她顺手将门给拴上,房门关上,正堂里的光线登时暗了下来。白色的灯烛幽幽亮着光,衬着面前漆黑的棺椁,诡谲非常。
徐皎直直走到棺椁前,不去看那半张虽是扭曲变形,但明眼人都可以认出,确确实实是赫连恕的脸,她没有半点儿犹豫,蓦地就是拉开了尸体的衣襟。
当指尖落在尸首上,虽然已经发黑肿胀,除了胸口破开的那个洞,却可以清楚瞧见光滑一片,没有那个狼头刺青的胸膛……她干涩了许久的眼睛骤然又是湿润了,眼泪如珠,吧嗒吧嗒地直往下跳……
“赫连恕,你混蛋!”这一声恍如低喃自语。
“赫连恕,你混蛋!”后头这一声却是拔高了音量,恍若怒骂。
门外的人听着,都是一愣,下一瞬,却听着门内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二郎君?”负雪早就急红了眼,闻声忙抬头望向身边之人。
景钦眸色沉黯,正抬起想要破门而入的手缓缓收回,没有说话,神情却是一缓,哭出来好,能哭出来,比什么都好。
所有人都当徐皎是悲痛至极,这才将自己独自锁在灵堂之中,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等到哭完,再从灵堂内出来时,她却是直接又往地上栽了去。
之后,她便是病了,直接病得起不了身,对于赫连恕的丧事全不过问,更是也无法往灵堂守灵,向来吊唁的人答礼。
所有的事情,外有景钦景铎帮衬,内有琴娘和负雪操持,她也全然不管,她甚至也不见客。
哪怕是崔文茵、李熳来了,王菀来了,就是长公主来了,她都一样不例外地请吃闭门羹。
因为赫连恕是凶死,加之找到时尸体已是不成样了,徐皎又万事不管,最后还是显帝直接下旨拿了主意,尽快下葬。
因而停灵七日便要下葬,那一日,徐皎终于是一身孝衣,来送葬了。
漫天纸钱飞舞,白幡猎猎。徐皎那身新做的孝衣尚且空荡荡的,越发显得她清瘦苍白,弱不胜衣。
虽是没有哭,可那副空洞苍白的模样,落在人眼中,倒更似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王菀和崔文茵一左一右扶着她,见她这模样,反倒都是鼻头一酸,低低啜泣起来,倒好似替她哭似的。
那些知情人看着,不由叹了一声。
从前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如今却是情深太过惹天妒啊!
赫连恕在凤安城除却文楼并无根基,因着他是为救驾而死,显帝很是感念其忠义,所以这墓地是显帝御赐的,下葬的规格也直接比照王侯办理。
下葬时,甘内侍还亲自来了,同时还带来了一卷明黄的圣旨,上头说了一堆的夸赞之词,也表达了显帝对痛失肱骨的哀恸,最后,册封了赫连恕一个忠勇侯的爵位。
徐皎跪接了圣旨,伏下身谢恩,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平静到木然的样子。
甘内侍见状,长叹一声道,“郡主还要节哀顺变,多多保重自己啊!陛下很是挂心郡主,还有太后娘娘与长公主……过些时日,郡主心情平复了,还是得多往宫里走动走动……”
“多谢甘内官!”徐皎却仍是一副不喜不悲的样子。
等到人下了葬,客人们陆续离开,王菀又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却被她撵着回了宫。
王菀再怎么受宠,毕竟是宫妃,接二连三为了她出宫,即便显帝给她兜着,却难保不会引出什么祸端。
徐皎知道王菀担心她,可她也怕王菀因自己惹来什么麻烦,所以再三保证自己没事,这才将王菀劝走了。
回过身,看着那些下人们正被琴娘指挥着将那些白绸和白灯笼拆下,明明还是有不少人,落在徐皎眼里,却只剩了满目清寂。
她曾以为,这里会是他们的家,可如今,他不在了,便什么都不是了。即便明日,那块御赐的忠勇侯府牌匾就会挂到门楣上去,那又如何?
徐皎环顾着四周,倒好似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
她迈开步子,回了明月居,说有些乏,要睡会儿。
负雪望着她,欲言又止。
徐皎抬眼就见到了她满眼的担忧,还有她亦是比之前清瘦苍白了许多的脸,以及眼下浓浓的黑影。
徐皎叹了一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寻死的!我从以前便告诉过赫连恕,他若死了,别想我会为他殉情。我会活得好好的,何况……”何况什么,她没有说,不过嘴角却是微微弯起,望着负雪的眼神也少了两分之前的空洞,又有了些许神采。
负雪看得微微一愣,她却已经轻声道,“让你放心就放心,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瞧瞧你,这些时日又哪里睡过一个囫囵觉?你若是病倒了,谁来看顾我?去吧,你也去睡一觉,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负雪听着这些话,看着她,眼圈却是一红,可嘴角却是牵了起来,带着放心与释然,应了一声“是”,便是屈膝退了下去。
郡主不知道,她这些时日其实害怕极了,到了这一刻,这颗惶惶不安的心才算终于落定了。
徐皎望着她的背影,嘴角跟着牵了牵,半晌,收了笑,转身走进了屋。
抬起眼,目光不经意一扫,落在桌上,却是顿住——八仙桌的桌面上放着一个油纸包。
徐皎快步走了过去,见那油纸包里是一袋还带着余热的糖炒栗子,可那栗子都是剥好了的,一粒一粒都是黄橙橙的栗子肉,她的眼睛骤然就是红了。
将那油纸包拿起,目光便是带着急切,四处逡巡,房里房外……
然而她眼里的光,很快就熄灭了,没有人,他能来这一趟,放下这个东西,已是冒了天大的风险,又哪里还会再留下?若被她缠住,脱不了身怎么办?在他心里,她原就是个只会撒娇卖痴,不顾大局的小女子啊!
低垂下眼,她目光又是一顿,眨了眨被泪雾熏红的眼睛,微颤着手指将那张方才被压在油纸包下,没有瞧见的字条拿了起来。字条上没有抬头和落款,只有短短一行字,两句话——对不起!等我!
徐皎将那两句话五个字看了许久,却是骤然将那字条揉成了一团,带着两分狠劲,咬着牙槽,从齿间挤出两个字道,“混蛋!”
将揉成一团的字条扔在桌上,掂起一颗栗子肉喂进嘴里,狠狠嚼着,又扔了一颗……似是恨不得嚼的是某个人的肉。
那栗子肉香甜软糯,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却又好像有那么一丝丝不同了。
徐皎咀嚼的动作一顿,下一瞬,目光落在被她揉成一团,又丢弃在一旁的纸团,过了片刻,才又带着两分迟疑将纸团取了过来,迟滞了一息的工夫,才又将那字条一点点展开,在面前摊着一次又一次地捋平。皱巴巴的纸张上,是她熟悉的字迹,徐皎看着那几个字,却是瞪了眼。
嘴里哼道,“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告诉你,这回的事儿大了,我是真的生气了,你怎么样都哄不好的那种。还有什么……等你?你说等就等啊?混蛋,我才不等你!绝对不等!”
说着,她眼里的泪雾终于是积聚成型,不堪重负一般从她眼角滑落,啪嗒一声就落在了那字条上,将那墨迹氤氲开来……
赫连府府墙外一条人迹罕至的狭窄夹道里,一个人影带着两分迟滞,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可身形却又一瞬僵住,维持着那一个姿势过了好半晌,他这才缓缓扶着墙,一点点站直了身子。
刚刚站直,耳根一动,听着一声细碎的声响,雪亮的刀光一闪,他手里的短刀就已是往身后刺去。
“是我!”身后人被吓了一跳,忙一边往后急缩,一边惊喊道。
刀势险险收住,停在离来人喉间不过寸许处……然后骤然收回,原本站得笔直的人却是一个趔趄,捂着胸口便险些往地上栽去。
后来的那人面色大变,忙伸手将他扶住,张口就是斥责道,“你不要命了吗?那两支箭可是扎得结结实实,你是运筹帷幄,将事情都谋算得半点儿不差,可这箭再多半寸,你就活不了了。刚刚醒来就偷偷跑来这里,是当真不想活了……都说了你有什么话,让我来带就好,你非要不听话,亲自来这一趟。”
碎碎念,碎碎念,喋喋不休,男人斗笠下一双冷眼如霜覆雪,朝着他冷冷一瞥,恍若刀子,“有些事情你替代不了,若非你办事不利,我又何须如此?”
那人语迟,抬手按了按下巴上已是粘得很牢实的络腮胡子,咳咳了两声道,“不是你说的吗?该狠心的时候得狠心,多少人盯着呢,夫人若是露出半点儿端倪来,落在有心人眼里,那不是糟了吗?还是那样反应更真实一些,也更容易骗过所有人的眼睛,不留后患。再说了,那个时候你生死悬于一线,我哪儿还顾得了别的?”
后头的话在一记如刀的眼风中渐渐气弱。
“你也就只剩一张嘴了。”斗笠下传来一声冷哼。
“什么意思?”络腮胡一蹙眉心,好似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侮辱。
“我是说,你只剩嘴能说,却把脑子丢了。”斗笠下传来的冷言冷语告诉他——你领会到的确实是侮辱,没错!“阿皎她不像你,即便你不告诉她,她自己也发现了那个人不是我!你小瞧了她,她即便知道死的人不是我,也知道如何更能骗过众人的眼睛。还有最要紧的一点,我做这么多,不是不想活,而是太想活!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想要一直好好活下去。”
后头这一句话恍若自言自语一般,让络腮胡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由得驻了步。
斗笠后的冷眼朝他一瞥,“不走留在这儿做什么?说什么替我来传话都是假的,分明是你自己想偷偷来瞧负雪吧?”
“阿恕……你学坏了,怎么尽往人伤口上撒盐,太损了吧?”
“彼此彼此,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尽快。”
“唉……这回咱们怕是将夫人和负雪得罪惨了,咱俩真成难兄难弟了。”
“我与你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我成亲了,你有生之年,不知能不能等到成亲那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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